提督府——
冷青堂将血参汤恹恹的饮了两口,碗落到托盘上,便吩咐小太监端下去了。
程万里一旁看着,忧心忡忡。
督主的身子骨越来越差,取羌乌蕨的人马为何还未回京?
眸光微茫的平视,冷青堂道:
“此番行动进展顺利,重城与穆阳分缉事出力不少,之后务要重赏。”
“是。”
程万里垂手欠身,应承着继续道:
“宫里面也传来好消息。裕昭仪托人带话出来,圣上收到银两后大喜过望,早朝前于晓夜轩里说了一句话:
大羿不可无东厂,东厂少不得冷青堂。”
“哼!”
冷青堂嗤声,微扬凉薄的唇,溢出细若有无的讽笑。
“本督筹谋许久,到头来恐怕也有百密一疏。蒋挡头,至今还未有消息传回吗?”
程万里顿时心头一紧,干张口,半晌才答:
“昨日已派暗卫沿途寻去了。督主请安心,想来连日阴雨,路途有阻,才令蒋挡头耽搁了行程。”
冷青堂摇头,澹然一笑:
“万里,你原本不善说谎。以七番的脚程,就算路途难行,最晚前日他们也该入京城了。本督心中有数,怕是这次,蒋挡头他们凶多吉少了。”
冰冷的手指揉捏眉间凸起的褶皱,鸦羽眼睫疲羸的垂落下去。即刻,眼睑下方就浮起一抹凄晦的暗影。
“本督并非贪生怕死之辈。然大事未成,本督必须留着自己这条残命!否则,若然身死,于阴曹也无颜面与父皇、母妃相见。”
“督主……”
耳畔,掷地铿锵的宏音恍是集结了男子全身力量的倾诉,听得程万里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惨淡。
又见督主已巍巍的起身,他急忙伸手相搀。
冷青堂绵长的叹道:
“扶本督到榻上歇会儿,过会儿丫头就该回府了,别让她再劳神。”
……
昭狱里,又一轮惨绝人寰的刑罚结束了。
狱卒上前,用刀尖将被血吃透的麻袋挑破。立时,大群皮毛通红沥湿的老鼠从里面蹿了出来,向四面八方逃走了。紧接着是些蜈蚣、蝎子和外壳坚硬的甲虫,没头没脑的爬出了麻袋,挣相钻进垫草里,喝足血的身子滚瓜溜圆,好似一个个足亮的小红灯笼。
嫣晚自破烂的麻袋里露出半张身子,摊在地上纹丝不动。
刚刚,她被狱卒们塞进一大麻袋里。尔后,里面又被倒入了老鼠、毒虫。
遵顾云汐之意,狱卒们将麻袋口紧紧绑住,让老鼠和毒虫们在里面任意啃咬嫣晚的身体。
这些经年以牢狱为家、以人血人肉为食的畜类并不怕黑。环境越乏光,它们越易兴奋。
然一旦嗅到浓烈的血腥气,它们便会发疯,变得充满攻击性与饥饿感,开始条件反射的凶猛攻击饵食,肆意吸食其血液,啃咬其皮肉。
嫣晚被接连不止的切肤剐骨之痛折磨到死去活来,凄厉惨叫声声不断,僵硬的四肢在麻袋里任意攀爬,丝毫不受意识控制。畜类们受到挤压,性情便更为凶戾。
嫣晚经历昨晚的刑罚,周身上下本无一处完好肌肤。又在麻袋里一番折腾,如今样貌更是雪上加霜。
多处被鼠虫咬得最厉的部位已然可见森森骨架,白的、红的,丝丝拉拉裹在一起。鲜血源源不断,正从残破不堪的躯体流淌出来,样子极是瘆人。
此时,仍有许多不舍离去的虫儿,在那些凹凸不平的烂肉表面蠕着肥硕的身躯,贪婪的吸~啜着美味的血液。
现场之人,别说是萧小慎,就连两名常年于昭狱里奉职、已是施刑老手的狱卒,见到这等恐怖至绝的场面,也是惊得到双腿发软,怕是未来几月时间里,都再不想咽下一口肉了。
整个行刑过程中,顾云汐只端坐在高椅上,身形犹如一座冰雕般纹丝不动,散射着幽冷迫人的气焰。
阴戾的眸光,始终紧随地上翻滚的麻袋辗转往复着,灰尘遍布的脸上,表情一派空洞、麻木。
“疼吗?”
眼见嫣晚残缺的身体有了微弱的蛰伏,顾云汐轻扬了下颚,挑高的问话声满是寒冷戏谑。
嫣晚面朝地面,忍痛沉吟间吃力的扬起头颅。一丝粘稠的液体从殷红的眼底涌出,缓缓滑过破相的脸颊,落到地上。
直视高椅上的人,嫣晚猝然张口,发出怨毒浑闷的诅咒:
“贱人,心如蛇蝎!你不得好死——”
顾云汐将对方的落败不甘收于眼中,森然冷笑间幽幽离开坐椅,面向嫣晚,寸寸靠近。
“咱们彼此彼此,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指的距离间,顾云汐兀然瞪圆了阴毒的两眸,眸中汹涌的水波映入鲜血,也变为咄咄的红颜色!
“这下你该清楚了吧!你身上有多痛,此刻我的心便有多痛!”
声音凄楚的说完,顾云汐飒的起身,向后撤一步,以居高临下之势冷睨嫣晚:
“解药在哪?”
嫣晚残缺的五官拧出丑陋的笑颜:
“想都别想!我也要让你饱尝失去亲人、失去爱人的痛苦——”
顾云汐眉尾傲然挑动,不懈追问道:“
“你不过是个小小宫女,与东厂提督无冤无仇。说,何人指使你,要你下毒加害冷督主?!”
嫣晚神色渐厉:
“没人指使!我要为我大哥报仇!是你!是你与冷青堂害死了我大哥——”
提及心殇,嫣晚顿时情绪激动,十指不停抓地,想要挨近顾云汐。尽管手指上面十枚指甲被拔得精光,尽管每一动作都会引发周身剧烈的伤痛,她依旧坚持,不肯轻易罢休:
“司礼监首座有何了不得,凭什么任意操纵别人的生死!去年秋围,你自己不识山路,是我大哥好心为你指引。而后你纵马落崖,他却被掌印冷公公处以腰斩极刑!我入宫为侍,便要为他报仇雪恨。我要让害死我大哥的人,全都不得好死!”
声声疾呼令顾云汐愕然惊醒。
“原来如此……你是明澜的人!”
嫣晚立时止声,表情仿若无抵讶异。
顾云汐敛了惊忧之色,眸光犀利的注视血泊中的女子:
“我想明澜并没告诉过你,是他收卖了你大哥,故意诱骗我被西厂捉去的事实!那时他们要对我下毒手,是我自行选择跳崖以保清白!”
眼中的女子,顿时哑口。
“我们回府——”
顾云汐凌厉转身奔出牢房,萧小慎与晴儿紧随其后。
“贱人!顾云汐!你不得好死!我与大哥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牢房里,嫣晚恶毒的咒骂声渐行渐远……
一路都由萧小慎驾驶马车,向御道街的提督府方向疾驰。
顾云汐与晴儿在车舆里各自沉默,身子被飞奔的马车颠得东倒西歪,她们也是安静的承受,谁也不吭一声。
刚进府邸大门,顾云汐一路猛跑一路破声喊嚷:
督主!督主——”
跑过二重院时,她终于看到了他,身穿浅蓝长袍、墨发高挽,被程万里与多名小太监簇拥着,众星拱辰的贵胄之气不减,如氤氲的迷雾,总让人一眼看去,身心忘我的沉沦。
迎上彼此的目光,顾云汐泪流满面。
眼前,她朝思暮想的男子肤色晦暗,薄唇干裂失血,眼眶乌青,眸色晦暗无华。不难使人感觉,此刻的他,正是强吊着神儿。
“回来了?”
他对她轻声问候,微笑如见归家的孩子,亲切之中揉雑着别样的情愫。
他极力拢住涣散的眼神,将她的形容,牢固锁于视野正中。
“……是,回来了。”
分明想要大哭,她坚强的隐忍、再隐忍,抬手抹去满脸泪水,花瓜般的小脸幡然绽出粲然的笑容。
向前走了两步,顾云汐一头扑入督主怀中。
羸弱如他,被她一股子劲头冲得身形趔趄一下。
她不顾,两臂紧环在他的腰间,哽声道:
“督主,我错了!我不该不信您!不该惹您生气!我不会再离开!我发誓,这辈子再不离开您半步——”
冷青堂心头赫然泛酸,忙将悲情隐没于心底,温和淡淡的笑着。指骨分明的大手抚上女孩头顶,替她摘下发间一根草棍。
“好多人都在看着,成什么样子。乖一点,快去洗个澡,换件新衣服,把满身的晦气除除。”
柔声软软的说完,他慢慢推开粘在胸前的小脸蛋。冰冷的指腹替她拭去腮边泪水,随后双手捧起她的脸,含着儒软的笑意,认真的看。
她就在他寒凉的掌心间挤出个微笑,却比任何哭相都要难看。
“督主,我去洗澡,您要等我!”
她害怕分别,不舍离去。
“好,我会等你。”
他病恙的面容总是挂着迷人的笑靥,默然目送她随着晴儿转进角门里。
一阵猛烈咳嗽,冷青堂掏出帕子捂在嘴上。
“督主!”
“爷!”
程万里与萧小慎迅速将他包围,各自脸上覆满关切与焦灼。
冷青堂摆手,将染血的帕子揉在掌心里:
“不必在意,都下去吧。”
——
久违的房间,沐浴大桶里面热水温度正好,水面上,百合、玉兰、玫瑰花瓣子,姹紫嫣红、旖旎一片。
晴儿先是服侍顾云汐在面盆架子前坐好,以香豆面搅拌皂荑,为她洗净满头秀发,又用篦子的细齿儿仔细除掉发丝间的脏东西。
过后,便是帮她褪了脏衣进桶,让泛香的热水浸泡了她的全身。
晴儿以艾叶沾着香露,围着木桶猛洒了一刻,便按顾云汐的吩咐,退到珠帘外面守候。
珠帘流光婆娑,隔着这层朦胧的间隔,晴儿看到自家姑娘低垂头,一侧脸颊被浓密如瀑的长发完全遮住。
看不见顾云汐此刻的表情,只看到她露在木桶外的半段身子,正在不停的抖动。
晴儿看着看着,鼻翼顿然酸涩,也跟着哭了起来。
只觉她家姑娘与督主两人实在太难了,两人的相守,为何步步都是灾?
多少次,一重磨难才过,都以为有安生日子了,谁成想,下个坎接踵而来!
门有响动,督主进屋了。
他神色平静,对神色窘迫的晴儿笑道:
“这有我呢,你下去歇着吧。以后,少不了你忙的。”
晴儿顺从的点头,情知不合规矩,却也没有反驳。
那两人老早便是情投意合,他们之间,只差一纸婚书。
看到督主撩帘走进内室,顾云汐神色慌乱,将全部悲伤情绪强压下去之后,多少又有些羞涩,身子猛地沉入到水中,只留个小脑袋在水面上露着。
督主深深看她,搬过矮凳坐到大木桶边,对她轻笑:
“我来帮你。”
又见她躲在水里不肯出来,湿漉漉的双目直直看着他,水泠泠的眸子好不勾人,便补充一句:
“如今,你身上还有哪处是我没见过的?”
顾云汐骤然脸红过耳,想了想,便慢吞吞的从水中挪出少半截身子,乖乖在木桶里坐好。
女孩肤若凝脂,经温水侵润一刻,尤显如玉般的晶莹剔透。绰约的盈盈身段缠着丝丝缕缕长发,在水波光影中起起伏伏,胜似清水芙蓉,引人遐思无度。
脸帕浸了水,变得柔软舒适。她的一只玉臂被督主轻轻托起,用湿帕小心的擦拭。
顾云汐默默注视督主惨白透青的脸,这刻的内心,被各种情绪占据,幸福、悲切、感动、哀伤……百感交集的复杂。
“督主,让我嫁给您,好不好?”
她望定他,眼底清辉璀璨,无以名状的激动。
见他容色怔怔,她双目涨一层水雾,神思笃定的重复:
“我想嫁您,现在就要!”
ps: 最近几章开得有些虐,写完了一度心情低迷。
原本想要攒个五十万的纯甜文,结果将被各个大佬狠喷,你签的网站是无线频,无线,纯甜就是水文!!!!
因此,不停加冲突加虐,便有了快五十万字的、虐情指数不输第一本的……先甜后虐再大和的……无线文!
虐到肝疼,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