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延说:先吃点东西,再说正事。
重照吃了早膳,擦了嘴,说:昨天换下来的衣服里,应该有个帕子。他换上的都是新衣服,显然是许长延新买的,别问他为何尺寸合身。
长延出去了一趟,带回来一个白色帕子,上面绣着一株君子兰:是这个?有什么意义吗?
重照点了点头,你先说,你有什么线索?
长延看了看那块帕子,忽然抬手拍了三下,门外的九龙卫押着一个人上前。
青年人身形偏瘦,整个人用纱幔包裹住,朦胧得看不清容颜,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行了个大礼。
长延手指在桌上扣了一下,又变成了冷若冰霜无情严酷的首尊使的模样:让小昭侯看看你的模样。
青年全身抖了一下,慢慢地起身,举止有些滞涩。重照在军伍三年,猜测对方身上有伤。
青年一一解开带子,纱幔滑落,露出一张与重照有五六分相似的容颜。
重照瞳孔微缩:你就是
青年说:我真名叫明月,我在南风馆里的倌名就是重照。数日前九龙卫以淫|乱污秽为由查封了南风馆,我蒙人搭救,逃脱了一劫。
重照忽然觉得仿佛被一个惊天阴谋抓住了心脏,几乎无法呼吸,救你的人?
明月说:就是侯爷您的哥哥,李重兴李大人。
重照捏紧了那块手帕,不敢再继续问下去,生怕问出什么自己无法接受的事。
长延狠心问道:那你便说说,他为何救你,你又为何会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静安寺后院?
明月:小昭侯眉眼长开了,与我不大相像,但我若修眉化妆一番,能与小昭侯有七八分相似,几乎可以以假乱真。那日李大人找到我,让我去静安寺,勾|引一个人,还暗中在我茶水里做了手脚。
重照抖了抖手里的手帕,他给你的这东西?
明月说:正是。但我在去静安寺的半路偷偷溜走了,又因为太过害怕,我只得偷溜回去,这时,我看见了你,一下子便认出了你是谁。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一下,高高在上的昭侯侯爷,怎么会有人不认识呢。我便扮作一个小厮,找到了李大人身边的家将,让他们拿着李大人给我的信物,和下了药的茶水,托寺里的人给你送了过来。
重照猛的站起身,喉咙涌上腥甜,险些当场呕出一口心口血来。
他以为纯良正直的哥哥,居然在背后,拿别人的痛苦和不情愿,换自己的利益。这与官场上那些吃相难看的贪|官|污|吏有何差别?
长延也站起身,用冷硬的声音说:他原本让你去见谁?
明月摇头说:我以为能见到那个人,躲在外头,却看见小昭侯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拦都拦不住。后来,跑到了静安寺别院,他当场就被守卫的九龙卫抓包。
重照已经能猜出李重兴打算把明月送给谁了。
长延挥手让九龙卫把人带走,转身按着重照的肩膀让他坐下,慢慢抚摸他的后脊。
他以为前世的李重兴是罪有应得,哪里能料到这一世还能险些害了他的亲弟弟!万一重照没能跑出来,万一遇上什么不长眼的坏人,后果不堪想象。
重照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震惊和失望中慢慢缓了过来,问:易宁呢?
长延说:我让他传消息给国公府,免得露馅让你爹娘担心。
重照说:好,我回对面去。
长延却拉住了他的胳膊,难得有些犹豫:昨日
重照说:各取所需,不是吗?昨日是我中计被迫也好,心甘情愿也好,大人也算得偿所愿,那便如此罢了。大人若是再多说一句,我就真的生气了。
长延不想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逼迫他正视这个问题,以免惹炸重照,对方真的可能炸毛赌气出走。
大半个月哄不回来的那种。
重照在自己衣服上撒了点酒,匆匆摸回了自己的府邸。长延行事周到,还特意找了间屋子,铺上被衾,在屋子里摆放了陈设和用品。
重照摸了摸那个和许府一摸一样的茶壶,听到易宁在门口禀告:主子,国公爷派人来接您回去。
李正业和钟氏是有些惊奇,重照幼年确实无法无天惯了,但底线在一再退让下停止在夜晚必须回府过夜不得留宿的要求上。
从昨晚回来开始,李重兴脸色苍白,神色有一丝紧张忐忑,这样的神情几乎很少见。
重照坐了轿子回来,脚步有些虚浮,举止滞涩,但面色红润,精神还好。
李正业问:昨日去哪了?
重照有些慌乱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昨日和许大人叙旧,一时喝多了,没来得及跟爹娘说一声。多亏许大人想的周到,不但把我给送回去,还让易宁来说一声,是孩儿让爹娘担心了。
钟氏扶着他回屋,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怒意说:下次莫要再如此胡闹了,害娘担心的晚饭都没吃好,你哥还在全京城到处找你,都急坏了。
重照真诚地向李重兴道歉:哥,对不起,是我在静安寺里偶遇许大人,谈得尽兴,便约了下山喝酒,一时喝多了。
李重兴说:没事,你可让我好找。我还想问你,为何首尊使大人没把你送回国公府,反而去了你的新府?
重照笑着摸鼻头,已经宵禁过去很久,许大人也都醉了,实在不好让他绕远路送我回来,恰好我们在一条街的对门,便一起回去。
李正业说:下次让易宁跑一趟,回国公府找辆轿子来接你。
重照点点头,眼中的微茫显得他仿佛真的大醉一场睡了一整晚还很迷糊似的,钟氏拉着他坐下吃了点东西,重照苦笑着说:娘,我头还晕着呢,让我再去睡一会儿,等我醒了再来看你。
第19章
重照接下来三天都有点缓不过来。
他担心那药有问题,特意悄悄去拜访林家太医林飞白,林飞白说:催|情|药|若是彻底疏解了,那便不会伤身。放心,药性虽然猛烈,但不会有隐患的。
重照点了点头。
林飞白转身去拿了些药材,说:我看小侯爷气色不好,这些拿回去吃着,都是温和性的补药,吃不坏的,一日三餐记得要按时服用,不要吃过于阴寒性质的食物。
重照说:多谢林大人。
林飞白说:小侯爷客气了,上次舍妹承蒙您相救,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你,以后小侯爷若是有事,随时可以叫我。
重照拿了药材,回国公府。
进门撞见李重琴,重琴问:哥,你手里提的什么呀?
重照说:感染了些风寒,打算喝点药压一压。
幸亏他家没有通医理之人,不然这包药就露馅了。这几日李重兴旁侧敲击问了他不少那日的事情,重照都以记不清楚为由给糊弄了过去。
李重兴依旧造出晚会忙于公务,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
重照喝着补药,把君子兰的帕子收好,打算找个机会问问这个线索,猛然想起自己的手帕还在许长延手中。那日一时冲动送了出去,回头才想起来是他娘织的,意义颇重,等哪一日问问能不能拿回来。
重照喝完药,照常去大理寺阅卷宗。
京城案件走京兆府,地方案件走刑部,比较复杂的大型案件走九龙卫,大理寺还是很清闲的,重照中午用完膳,去里间软塌睡午觉,正睡得沉,被杜州给推醒了。
杜州说:我们在河里发现了尸体。
重照顿时被惊醒了。
两人迅速赶到河边,被打捞上的两具尸体放在岸上,已经盖上了白布。
重照问:验明死因了吗?总不会是淹死吧?
仵作一脸为难之色,禀大人,这两具尸体都是女子,在死之前,头部、肩膀、胸前、背部,大腿及脚踝都遭受到不同程度的重击,只可惜泡得时间太久,痕迹早已经无法分辨,无法肯定因何而死。
重照问:既然遭受重击,那这重击是否可能造成死因?
仵作说:有可能致命,也有可能不致死。不过这种程度的伤痕,绝对是人为,且不是使用利器留下的伤痕。
重照说:像被揍了一顿那样?
仵作说:小侯爷形容的极对。
杜州过去看了一番,走回重照身边,说:问了附近,没什么线索,等发布了通告,看看有没有人来认领或是报案。
若是无人认领,就又将是京城一大悬案。
京城这片土地上鱼龙混杂,大街上皇亲国戚不少见,拱桥下乞丐贩子也成堆,总会有人死的突然,猝不及防,且死因成谜。若是个个追查,京兆府尹岂不是要忙死。
案件移交京兆府,重照和杜州派人跟进,两人带着随从慢慢走回去。
重照问:京兆府尹大人呢?怎么没见他?
杜州说:这几日,九龙卫严查贪污受贿的大臣,京兆府尹就四年前收了点小恩小惠,被请去九龙卫喝茶,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你说这白手起家做官的,我这没成家的就不够用,像是大家族,怎么够花?谁不底下偷摸摸收些贿|赂?
重照生来就荣华富贵,确实是不懂这些。
杜州说:我就多抱怨几句,你可别跟许大人乱说,我要是被请进去了,我就病倒给你看,让你在大理寺忙死。
重照笑了笑,杜兄,我跟你都这交情上了,哪能乱说呢?走,找点吃的去,我有点饿了。
还没到晚膳的时间,不过杜州向来吃得多,大理寺供应的饭菜是真不够他吃,跑一趟也饿了,两人就进了家饭馆。
重照说:我没什么挑嘴的,杜兄比我懂,挑好吃的点吧。
片刻后,面前摆了一桌吃的。
杜州为人开朗,却是个懂礼节有分寸的,重照不动筷他就能忍着。
他看着菜品双眼放光说:你看看这,一盘小葱拌豆腐都这么香,这里的菜可好吃了,味道超级棒,来来来多吃点,今晚不喝酒啊这是我最喜欢的蜜汁红烧肉,肉嫩又香,不过这个比较油腻,你可以尝尝这个,翡翠白玉汤,味道鲜美,回味无穷。
重照食指大动。不管怎么样,美食不可辜负。
杜州很会吃,能品尝味道详细解说的那种吃,再加上杜州为人幽默,和他相处,是很有趣味的一件事。
除了一点。
重照擦擦嘴,杜州说:小侯爷,你看这个月俸禄还没发
重照说:没事,当我请你。
重照吃完就有点犯困,一路走回去都感觉自己在飘。重照告别了杜州,在夜风里等轿子过来。
易宁接了消息,告诉他:京兆府尹那边说,河中发现女尸案,被九龙卫接下了。
重照微微挑眉。许长延居然主动去查这个案子,那看来这件事并不简单,联想到当初钱家出事,钱浦与青楼有关,难道那两名丧命的女子是青楼中人?
重照微微垂头,脑袋有点不清醒,还是回去再想,等轿子来了,钻上去倒头就睡。
重照迷迷糊糊地认为,应该是下午没睡好,又吃撑了,才这么犯困。
大雨倾盆,打湿了全身,跪在地上的膝盖已经没有了知觉,水顺着脸往下流,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重照全身冰冷。
他当时差点就撑不下去了。
许长延的房门紧闭,灯光从未亮起,任由他在门外的大雨里跪了一整夜,怎么也求不动那颗冷若顽石的心。
天空传来一声惊雷,重照从梦中惊醒。
外头正在下大雨。
走马观花的场景从脑中一幕幕闪过,他不得不承认,许长延对他影响太大了。尤其是风月之事上。
重照恼火地抓了抓头发。
为了证明自己在这方面也很有见识和经验,重照挑了他爹娘心情不错的一天,真诚地解释了一番,从大理寺回来后,踏进了京城最大的青楼怡红楼。
第20章
华灯初上,怡红楼门前人流不断。
青楼内多美人,歌声缭绕,扑鼻而来的香粉味。
重照揉了揉发痒的鼻子,默默地把凑上前的小姑娘给推开,来个最大的包厢,嗯,就中间的那种,其他不要紧。
看来是有钱又闲的主,老鸨笑的整张脸都皱了,把他领着上楼,公子可看上了我们家的哪位姑娘?
重照说:你们家花魁是谁?把她请过来。
老鸨说:哎呀,我这就去给您请去,公子先坐,来人,上酒。
躲在怡红楼对面的房屋屋檐下的许长延袖手而立,眉头紧皱,对身边的九龙卫使说:你们说,小侯爷为何要去怡红楼?
九龙卫使战战兢兢回答: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人,文人雅士、朝廷大臣都会来青楼,况且小昭侯一个血气方刚、尚未成家的男子。
长延越听脸色越黑,阴影下倒看不出分毫,周身气质冰冷无比。
血气方刚?尚未成家?重照果然没把他当回事,吃完了扭头就忘,还不记得自己身份有多敏感,跑到青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来!
难道他还想着找一个女人过日子吗?长延几乎无法容忍,不是对方喜欢男子还是女子,而是不能容忍重照再去碰其他人。
许长延压抑着满心怒火,如同幽暗中窥探猎物的狼,他回头对九龙卫说:你们去看看,小昭侯在里面干什么。
九龙卫:万一发生点不可描述的事怎么办?
隔壁那间的声音震的重照觉得自己包厢都快震塌了,他皱皱眉,把手里的果干给放了下来。易宁见他面色不愉,出门对门口的小丫鬟说:让隔壁间消停会儿,声音都吵着我们了。
水秀姑娘停下手:公子可要换首曲子?
水秀姑娘是怡红楼的头牌,重照花了重金又仗着自己的身份把人请过来,什么都没做,就让人在那儿弹曲子。
重照:随便,你弹什么好听就弹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