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婆笑道:“小姐,你就是太过于良善了。老爷与夫人早都厌弃她了,她今天当众又那样给咱们白马公府难看,怎么当得你这一声姐姐。大婚都没完成就昏过去,这啊,就是老天在惩罚不孝女。我看她是肯定醒不过来了。”
南欢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有什么冰凉湿润的东西在反复擦拭,她缓缓睁开眼,视野一片模糊无法聚焦,只能看见面前一个模糊的人形。
唇齿之间干涩无比,不止干涩,好像还残存着一些苦味。
随着时间流逝,目光逐渐有了聚焦,眼前的世界不再一片模糊。
她方才得以看清坐在床边的人。
四目相对,宋暮替她擦拭面颊的手一顿。
南欢眨了两下眼睛,思维还是一片混沌。
那双素来沉寂倦怠的眼睛,也只有在这尚且不清醒时才会显露出些许孩童一般的迷蒙沉静。
宋暮继续慢条斯理的替她擦拭着面颊,软布从面颊一点点移动到下巴,“喝水吗?”
南欢听到喝水两个字,喉头滚动,本能的点头。
宋暮起身,脚步声渐远,接着是水落进杯中的潺潺声。
南欢的思维逐渐清醒过来,她想起了自己合眼前是在什么场合,是在大婚的明堂上,才拜到第三次。
她心口猛地一跳,骤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大婚当天昏倒了?!
第三十五章
宋暮端着茶杯回来, 两只手捧着杯子小心翼翼的在床边坐下。
他显然并不常做这样的事情,此时做来有几分笨拙。
南欢的视线从宋暮的面目一路下滑到他的手上, 盯着他被杯壁烫红的指尖, 长睫一颤。
宋暮将杯子递给她,递到一半看着茶水上热腾腾的水雾又收回手。
“这杯太烫了。你等一等,我再给你倒一杯凉的。”
他匆匆起身, 忽然感觉自己的衣摆被轻轻的拉住,低下头来见一只玉白的手用指尖轻轻攥着他的衣摆。
南欢低声说道:“无妨。我想喝一点热的。多谢殿下。”
一贯客气到疏离的口吻,却因为初醒而带着些许软绵绵的拖腔。
宋暮目光停留在她攥着一截暗红绸缎的玉白指尖。
这个角度衣料上的金蟒仿佛缠绕在她的手指上,他目光渐深, 沉默了一瞬,“这茶水太烫了。你喝不了。”
南欢松开手中衣角, 手撑住床边慢慢坐起来, “我感觉手有点冷,殿下将杯子给我吧。正好让我捧着暖暖手。”
手微微抬起,素白的丝绢随着动作向下落, 露出瘦骨伶仃的腕子。
她掌心向上, 向他讨一杯热茶。
宋暮将手中的茶杯向下放, 置在一旁的小几上。
南欢抬起在半空中的手一僵, 不知是该抬起还是该放下。
宋暮在床边坐下, 大手裹住了她的手。
粗糙的掌心残存着茶杯的温度, 透过相贴的肌肤丝丝缕缕传来。
南欢的手指在这宽厚炙热的大掌中微微蜷曲,眼底不复平静,宛如骤然投下一颗石子,泛起小小的涟漪。
“殿下, ”她抿了抿唇, 嗓音沙哑, “这是何意?”
宋暮定睛看着她双眸,唇角勾起一抹散漫的弧度,“不是你说手冷要暖手?”
南欢的呼吸未滞,心中有几分气闷,却又知道这份气闷实在不该。
成婚是她应下的,过了门她便是他的妻子,为人妻子莫说牵手,就是共赴周公也是天理人伦。
她根本无心为谁守贞,左右一具残躯,舍给谁不都一样?
且不说宋暮待她恩重如山。
就说男人再常见不过,宋暮这般体魄却不常见,算来她占了大便宜。
这般宽慰自己一番,南欢面色一如往常的平淡,将手完全搁在了宋暮掌心,连个往回抽的动作都没有,竟是一副任他施为的架势。
她大概不知道,生气时就算故作平静,眼角也会有一点点向下垂,不开心都从眼睛里跑出来了。
旧日旁人看南小姐生气只觉得冷傲如皎月,凌然不可侵犯,他瞧着却觉得……很可爱。
至少这样的神情比双目死寂,了无生机的样子好些。
宋暮唇角微勾,将她的手放进被子,放开他的手腕,重新将被角拉好,“好了。三姑娘,我不帮你暖手了,别生气。”
南欢抬起眼,静静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去,淡淡说道:“一点小事,我没有殿下想的那么小气,不至于生气。殿下愿意亲近我,宠幸我,是我之大幸。”
片刻后,她垂着眼,又轻声说道:“我这具身体不争气,没能撑到大婚结束,又要殿下费心照顾。实在是……”
她的一长串客套话没说完,下垂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杯茶水。
经过一点点时间的放置,它看起来没有方才那样烫了。
南欢目光落在茶杯上,话音微顿,喉头滚动。
“三姑娘,来,喝水。”
宋暮话音微顿,唇边多出一点笑容,“还是说,三姑娘想要我亲手喂你喝水?”
南欢立时从被子里伸出双手捧住茶杯,忍不住回了一句,“大可不必。”
宋暮唇角的弧度加大。
南欢对上他的笑脸,愈发觉得糟心,这人究竟是什么毛病?
她压下心头的想法,低下头小心翼翼的饮了一口。
入口的瞬间,她便尝出来,这说是茶水,却更像是补汤,里面泡的不是茶,而是补气血的中药以及甘甜的梅干。
宋暮含笑望着她,“你睡了两天,这两天只喝了些药汤。中午想吃点什么?”
南欢放下茶杯,握在手中,正色道:“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宋暮连究竟是什么事都没听就已经大方的应下,“不用求,直说便是。”
“奶娘自小照顾我,我被赶出南府时,只有她肯跟着我离开南家。这几年来,她跟着我吃了不少的苦。”
她抬眸看着宋暮英俊的面容,声音低了下去,显得极没有底气,“殿下,可否,可否帮我去找一找奶娘。”
回到南家时,她就对妙乐给出的奶娘去向有所怀疑。
从她有记忆起,不论是在魏家,还是回到南家,再到进宫,身边的仆人来来去去,只有奶娘一直跟着她照顾她。
就连她被南家赶出府,奶娘仍愿意跟着她一起吃这么多年苦头。
世家培养出来的家生子,世世代代都为一个家族服务,他们的主人是家主,遇到危险时会将家族与家主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要重。
就像是那时她身边其他的仆人如妙乐她们一样,虽然口中喊着她小姐,平时也会顺从她的意愿,但到真正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她,选择留在南府,跟家主保持一致。
那时她触怒了父亲,被父亲所厌弃,院中的仆从当面不说,但她都能感觉到她们对她的怨气。
跟错了主人,连带着那些婢女都会遭殃,在下人中受到讥笑,即便重新分到其他院子去也很难被新主子信任。
南府如今那两位少爷,无论是南辞还是南筱都有从小一起长大的仆人,情分不是后来的仆人能够比拟的。
奶娘愿意跟着她离开,几乎是舍弃了一切。
不仅是南府的富贵生活,还有这些年来一直接受的对南氏尽忠的念头。
所以她不信奶娘会愿意连一面都不见,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离开她。
这桩事一直梗在她的心上,若说她这一生对谁最为眷恋与不舍,那一定是奶娘。
南欢伸手解开衣领,微微扬起下巴,露出线条漂亮的脖颈,连带一片玉白的锁骨,乌发随着她的动作从肩头倾泻而下。
这一幕堪称香艳。
宋暮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制住了她的动作,“找人就找人,我答应你就是。别脱衣服。”
“我想将脖子上的玉观音解下来。”
南欢的手指探入衣领,勾出一条红绳,白玉观音坠在红绳的末端。
她微微歪头,将一只手臂伸到颈后慢吞吞的想要解开绳结,一双眼静静的注视着宋暮,“殿下想到何处去了?”
想到何处去了?
宋暮松开南欢的手腕,睇着她的面容,眸光渐深。
南欢忽觉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她手指摩挲半响怎么都无法解开颈后的绳结,心下烦闷,偏偏宋暮的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一双浓墨般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盯得她如芒刺背,也没了耐心,索性两只手各拽住一端向外拽,意图拽断红绳。
自然是未果。
宋暮微笑道:“我来帮你?”
南欢收回手,垂下眸,沉默了一瞬,方才点头。
宋暮抬了抬下巴,“转过身,背对我。”
南欢依言转过身,她感到对方的手指从她的耳后擦过,轻轻撩起一侧乌黑的长发,拨到另一边。
拨开长发,方才见到她的后颈,她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是一般的雪白,因而那条细细的红绳系在脖颈上就显得格外鲜艳。
宋暮低眸,认真的观察着红绳上的绳结。
南欢低着头,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皮肤上,肩膀不由得有几分僵硬。
指尖触碰到后颈的皮肤有些发痒。
她忍不住眨了几下眼睛,默不作声的握紧了手,一动不动的坐着,心中期盼着他动作能快些。
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南欢感觉一口气吊在半空,卡在气管里不上不下。
“好了。”
南欢感觉到脖子上一轻,玉观音带着红绳落在了她的身前。
她捡起玉观音握在手中,用指腹擦了擦玉观音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