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轩在情报司天牢替邓光荐准备的房间注定空置,因为后者已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死亡得干脆、利落,仿佛是一道看不见的雷电带走了他的生命,一瞬间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是乌头碱,他咬碎了含在嘴里的蜡丸。”情报司的官员用一件精致的银质小工具撬开了尸体的嘴,略闻了闻气味,就非常肯定的作出了判断。
非常遗憾,只慢了一步,就在他伸手准备错开罪犯下颌之前一刹那,这个老人咬碎了早就含在嘴里的蜡丸,乌头碱,这种可怕的毒药,邓光荐准备了两份,一份涂在刺杀楚风的箭矢上,一份装进蜡丸含在自己口中。
不成功,便成仁,他非常决绝。柳枝带上了嫩绿色,鸟儿开始鸣***日和煦阳光的洒下,邓光荐的身体却在春日中慢慢变冷。
楚风叹息着摇了摇头,殊无破获谋逆大案的喜色。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顽固不化,大约这就是必然被时代抛弃的人吧!然而,和留梦炎、吕师夔等背叛者相比,至少,这位老人坚持了自己的信念,自始至终。
杨太后紧紧的抱住了赵昺,身子抖得好像风中残烛,这个可怜的女人,青年守寡、国破家亡、出海逃生……长在深宫的她吃够了人间的苦头,这个孩子虽然不是亲生骨肉,却是先帝留下来的唯一骨血,要是汉皇起了斩草除根的心思,可怎么得了?
赵筠宽慰的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嫂嫂放心,又笑盈盈的对赵昺道:“你还不谢过姑父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杨太后瞪大了眼睛不明白怎么回事,旁边的陆秀夫却早已心知肚明了,叹息着道:“邓光荐想拥立显皇帝,所谓天无二日、地无二主,显皇帝要登位,刺杀了大汉皇帝之后,就得轮到昺儿啦!老友呵老友,自行朝入海,和昺儿朝夕相处逾七年,为了故宋的一个名分,连昺儿你也下得手?”
杨太后母子这才恍然大悟,她推了儿子背心一把,“去,谢过你皇姑父。”
“臣侄拜谢皇姑父救命之恩!皇姑父又救了侄儿一次!”赵昺感激的向楚风施礼。
楚风笑笑,往他脑袋上摩挲两下。
李鹤轩却背过身挡住赵筠、赵孟頫、陆秀夫等人视线,对着楚风恶狠狠的比了个一刀两断的手势。
斩草除根?楚风没好气的摇了摇头,手臂不经意的朝四面摆了摆:四周,曾经死忠于故宋的勇士们,前朝最后的残余力量都已经投降了大汉,大势所趋、人心所向,这个帝国属于我,属于流血流汗光复华夏的全体汉军、属于箪食壶浆的天下百姓,谁也夺不走!
江山社稷尽操我手,雄师劲旅为我所用,朝堂文武尽心竭力,天下万民孺子归心,我岂会畏惧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阳光洒在楚风的身上,仿佛替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习惯身处暗影之中的李鹤轩,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两步。
大汉帝国的情报司长暗暗点头,他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了,皇帝之所以能击败不可一世的蒙古帝国,之所以能令无数人倾心追随,对信念的坚持,也许就是原因之一吧!
敏感的陆秀夫,虽然不知道楚风和李鹤轩的交流,已让他的故主从鬼门关上打个转又回到了人间,但他还是看出了点端倪,不由得点头赞叹:“大汉皇帝大仁大义,果然不输于尧舜禹汤,可笑老夫当初还想定什么鸠占鹊巢的计谋,岂止天道不可逆、人心不可违,天命在汉,天命在汉呐!”
赵筠白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痴痴的看着楚风,难得的露出几分小儿女态,悠悠的道:“尧舜禹汤不敢比,只不过王莽尚且不杀孺子婴,曹丕不害汉献帝,难道我夫君,堂堂大汉皇帝,连王莽、曹丕也不如么?陆夫子忒也浅白。”
吐蕃僧杨琏真珈、宋恭帝赵显,还有一直躲在茶肆楼上的叶旭,全被逮捕了起来——情报司早已在他们身边布下了天罗地网,这些人自以为螳螂捕蝉,却不料楚风早已布下了黄雀在后。
赵显,邓光荐给他换上了儒服,衣领里面的黄色领子,暴露出外套底下的帝王冕服,邓光荐甚至让人给他织了个发套戴在头上,以掩盖这位出家喇嘛的光头。
“显、显儿……”杨太后揉了揉眼睛,惊讶的叫起来,方要吐出喉咙口,又觉得显皇帝三个字十分不妥,赶紧改成了“显儿”,说罢她哀求的看着楚风,但求情的话实在不敢说出口。
谋国夺位的篡逆之罪,十恶不赦,绝无赦免他的可能!
她想错了,楚风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这个十三岁的孩子,被杨琏真珈活活养成了个小番僧,汉语都忘得干干净净了。他什么也不知道,他没有罪过,杨夫人、赵孟頫,你们给他正常人的生活吧!”
杨太后闻言欣喜若狂,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把抱住了赵显,不停的呼喊着他的乳名,赵显最初还是那幅木木呆呆的模样,但渐渐的面色有了变化,空洞的眼神中有了一星半点的神采,大滴大滴的泪水流下。
“可怜,”楚风摇着头,“谢太皇太后、全太后以为投降就能保全性命,保全荣华富贵,到头来屈辱的身死异乡,留下的孩子也成了这般模样,却为的什么?!”
抵抗者,陈文龙、李庭芝虽然死了,却活在我们这个民族所有后辈的心里,投降者,如谢太皇太后、全太后,如留梦炎、吕师夔等辈,不但在世时受万人唾骂,还祸延子孙,何苦来哉!
叶旭已吓得魂飞魄散,到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激动、兴奋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害怕了,但他毕竟是故宋朝直言犯谏的御史,心头还有那么两分胆气,又自忖必死,乐得装一装硬骨头,便冲着楚风叫道:“汉主,你篡夺大宋皇位,将来斑斑青史记载分明,叶某诛杀乱臣贼子,虽死犹生!”
楚风根本不屑一顾,胜利者不受指责,因为历史掌握在胜利者手中。
倒是赵孟頫耐不住性子,上前戟指喝道:“狗贼!你也不看看,故宋失去了华夏疆土,这每一寸土地都是汉皇领着大汉军队,流血牺牲打回来的,说什么篡权夺位!我等故宋宗室尚且对大汉皇帝忠心耿耿,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吾皇?”
“是的,若干年后,大汉国史上会写的分明,陛下是光复华夏的大英雄,你们才是篡权夺位的小人!”陆秀夫的面色沉毅如铁,他指着四面远处围观的百姓,每一位的脸上都带着愤怒的火焰,如果这火焰有温度,叶旭早已成为焦炭!
“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民心即天意,试问天下苍生若知道你们复国之后,要和北元签订协议,割让长江以北的大片疆土和千千万万百姓,我想,你们的名字会和中行说、秦桧、刘豫等人一同遗臭万年!”
陆秀夫话音刚落,李鹤轩就嘻嘻笑道:“明天的大汉国家报上,就会全文刊载今天的事情,你们的行为立刻会大白于天下。”
叶旭闻言就像被抽掉脊梁骨的癞皮狗,一下子瘫在了地上,自忖必死无疑,支撑他精神的唯一支柱,就是作为忠臣烈士名传后世,可李鹤轩的话让一切成为泡影,不要说后世,便是眼前,叶旭、邓光荐等人就会被永远钉上历史的耻辱柱!
“大汉皇帝饶命!”那个恍如金属摩擦的怪声响起,只不过声音里多了惶恐、畏惧的味道,非但不像以前那么阴森可怕,反而像小丑表演一样可笑。
杨琏真珈跪在尘埃,磕头如捣蒜,只怕他在大欢喜佛、白度母菩萨面前磕头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虔诚过。
“我是大元国师八思巴的弟子,吐蕃十三万户之一,北元御赐的江南释教都总统!宋皇帝的尸骨、宝贝,我都还给你们,只求饶我一命!我回到吐蕃,一定让汉吐两边永远安宁,不兴兵戈!”
楚风皱了皱眉头,他最恨那种挟洋以自重的家伙,大汉帝国打下南洋千岛万国,打高丽日本,多少国王、酋长、土司的血肉成为了泥土,这厮求饶便罢了,偏要吐一大串什么弟子、万户、国师的,找死!
“听这话里头的意思,不让你回吐蕃,便要兴起刀兵?”
见大汉皇帝笑盈盈的,似乎态度有些软化,杨琏真珈的自信又回来几分,吐蕃,在盛唐时就和强大的唐王朝连年征战,那天可汗唐太宗还不是把文成公主嫁给吐蕃赞朴松赞干布?虽然现在吐蕃早已衰落,抵抗不了大元铁骑,只好乖乖纳入北元宣政院的管辖,不过地处高原,易守难攻,实在不是个用武之地,有八思巴国师大弟子、吐蕃十三万户的身份,量他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杨琏真珈干笑了两声,干脆从地上爬起来,笑嘻嘻的对着楚风,一张嘴喷出老大一股口臭味道:“大皇帝说的也是,俺那吐蕃人都只认得八思巴国师和在下,若是在下在汉地有个什么差池,他们一时激愤,只怕要酿出祸事呢!”
楚风点点头,“那么,要保证汉吐之间的和平,你能做什么?你又想要什么?”
杨琏真珈见楚风口气松动,不由得心头大喜。
历来吐蕃僧学佛却学不到佛法的清静无为,反倒惹是生非、欺压良善,仗着蒙元相信番僧,任用八思巴为国师,他们在汉地胡作非为,民间怨声载道,只为了强夺财物、欺男霸女。
杨琏真珈盗掘宋朝皇陵,除了要宋皇尸骨以奇货可居,何尝不是贪图丰厚的随葬品?潜到南方来,和邓光荐勾结,也是为了得到忽必烈的宠信和赏赐!
瞧这样子,似乎汉皇害怕多面树敌,再想想高寒的吐蕃高原易守难攻,杨琏真珈就有了底气:“闻得汉皇宽仁,小僧便也不多求,只要黄金白银、绸缎表里若干,再以宋室宗女赐公主号,嫁给在下,便可保汉吐永远和平,小僧也将在白度母菩萨、大欢喜佛面前替皇上转经祈福。”
“要求不多嘛!”楚风不怒反笑,杨琏真珈这样不知进退的家伙,真正不是可恨,而是可笑了,傻的可笑!
“来呀,李鹤轩,把这家伙押到天牢里去,记得别让他死得太快!”
李鹤轩像恶狼见到了小白兔,用野兽吞噬猎物之前那种目光打量着杨琏真珈,这个吐蕃僧可比邓光荐年轻、强壮多了,肯定能多经受几种刑罚吧!
楚风笑笑,在有利于工作的前提下,适当满足手下人的嗜好,显然有益于提高他们的积极性,人尽其才嘛。
杨琏真珈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他不是不害怕,他只是欺软怕硬罢了,刚才大汉皇帝还笑盈盈的,怎么一瞬间翻脸了?
“皇上饶命,饶命啊!小僧胡言乱语,您……”
“走吧!”两位情报司官员这次吸取了教训,伸手先错开了杨琏真珈的下颌,然后四肢手从他肩膀开始一路顺着往下溜,二十根手指头弯、曲、钩、点、拨,动作好似秦淮河上花牌反弹琵琶般迅捷,令人眼花缭乱。
仅仅两三秒钟,强壮的杨琏真珈就发现自己两只手臂完全失去了知觉,像两根面条一样软软垂下,他惊骇欲绝的感觉到,每一处关节都被错开,连动一动小手指头都做不到!
等待自己的将会是多么可怕的结局,杨琏真珈连想都不敢想,眼前一黑,干脆晕了过去。
“请问皇上,是否起驾回宫?”保安司副司长、皇家卫队队长萧平请示楚风。
“为什么回宫?咱们是年初三走亲戚,路上遇到点阻隔而已,怎么能就这样打道回府?”大汉皇帝春风满面的问杨太后和赵昺:“难道,不欢迎吗?”
所有的人都喜出望外,赵筠比半小时前更加甜蜜的挽起了楚风的手臂,恍如小鸟依人,欢快的鼓乐重新鸣响……
今天,是大年初三!
最后看了一眼像条癞皮狗一样被带走的杨琏真珈,楚风冷笑一声:哼哼,北元忽必烈都成了手下败将,区区吐蕃十三万户,癣疥之疾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