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一次。”顾修延并不在意秦怀德是否心绞痛发作,依然看着他冷冷说道。秦怀德连连点头,一点脾气都不再有。
很快有人给临安与顾修延安排了座次。秦瑾瑶则坐在了白管事身边。何氏倒也想坐,但临安似乎并没有让人加把椅子的意思。她只好继续跪坐在地上。
这一回,赵汉臣连拿着惊堂木的手都开始战战兢兢。在众人的目光催促下,赵汉臣终于启声了。“方才临安公主说,何芝兰的罪名,她认?”
临安公主捏着自己长长的花甲,懒洋洋抬头道:“没错,她认。”
“母亲?”何氏瞪大了眼睛看向临安,临安却翻了她一个白眼。
“那,臣,就判了。”
“判吧。”临安笑道。
“母亲,母亲您得救我啊母亲……”何氏不明白临安在卖什么关子,几步跪行到临安跟前。“母亲,当初可是您说的,无论我喜欢谁,哪怕是有妇之夫,您也能让她成为我的夫婿。母亲,怀德他可是孩儿的救命恩人,孩儿从小到大就喜欢这一位男子。孩子知道自己对不起吴燕儿,可要怪,只能怪吴燕儿喜欢错了人。母亲,您救救我,我不是有意杀害吴燕儿的,全禹州都知道,她长得那么美,要是她在的话,孩儿无论如何也嫁不到秦府,也不能成为怀德的心上人啊……”
秦怀德听见这一番话,不由得痛苦地捂住了头。
“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临安咬着压根说道。多年的戾气在身,何氏哪敢与她辩驳,立刻便萎缩地像一只猫一般,无力地堆在临安的脚下。
“赵大人?”临安催道。
“是是是。”赵汉臣深吸了一口气,在临安和摄政王的双重压力下,鼓足勇气道:“何氏何芝兰,秦府正妻,诛杀秦府秦怀德原配吴燕儿,人证物证俱在,发配庆南三千里。临安公主,您的事,得请陛下亲自断罪。”
何氏闻言几乎如遭雷击,死命摇着头,又拉扯上秦怀德道:“老爷,老爷,你不能这么对我,老爷,虽然吴燕儿因我而死,可我也照顾您这么多年啊,也给您生了个乖巧懂事的月瑶啊。”
何氏不说还好,一提月瑶,秦怀德的脸色更绿了。
“行了。”临安懒懒喝停了何氏,随后从袖口中掏出一块金色的牌子,轻笑道:“蒙先皇看重,赐了一块免罪金牌,可免公主府一家罪过,不知可中用?”
“这,这自然有用,自然有用。”赵汉臣哪里敢跟免罪金牌较劲,一见此物,立刻三呼万岁,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算彻底落下。这物件好,自己可以两头不得罪了。
秦瑾瑶不由得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但看向顾修延时,却见他神色淡然。秦瑾瑶心里莫名安定下来。
白管事也没想到,临安公主手里竟还有这样的物件。
先皇有律,一块免罪金牌,可保全家性命无虞,免发配,免诸刑。
何氏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母亲让自己认罪,原来是因为她手握免罪金牌。她不禁拍着手叫好,随后起身,一脚踹在了苏媚的身上。“贱婢害我。这么多年我待你也算不薄,当年四大美人,死的死散的散,就留了你这么一个冤孽,还让你有了孽种,你不好好孝敬我也罢了,竟然还敢出卖我?”
“孽种?”苏媚呵呵冷笑。“曼瑶是怎么来的,你比我清楚!何芝兰,我当年最初怀下的可是一个男胎,是你派了医士为我诊脉,然后你告诉我,说你不可能允许我生下老爷的儿子,我没法子,不得不打掉了第一个孩子。直到几个月后我再度有孕,幸得老天爷垂帘,这一回是个女胎,我才得以把孩子生下来。何芝兰,你手上沾染得何止是一条人命!”
秦怀德听见这番话,惊得张大了嘴,眼睛瞪得老大,随后滚滚热泪从眼中落下,愁情满怀叹道:“我,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得个儿子。何芝兰啊何芝兰,你害得我好苦!!”
何芝兰顿顿,低声狡辩道:“老爷听她胡说吧。我都没怀男胎,她能有那个命?”
然而秦怀德早已看透何芝兰,自然知道此刻苏媚说得是真话。他心中苦楚万分,时而怀念吴燕儿,时而觉得对不住苏媚腹中的男胎,一时不由得狠狠捶向自己的胸口。
“哪有妾室在正妻前头生男胎的道理!”何氏高声叫嚷道。“再说了,你们死无对证。更何况我母亲有免罪金牌,即便我真害了人命又如何,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秦怀德,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你心里一直给吴燕儿留了一席之地。你想让我怎么样,当家主母,为人继室,我自认尽心竭力了!”
“尽心竭力?害死我的儿子,方才又来状告我的女儿,这就是尽心竭力?把府里的银子都送去公主府,害得秦府吃糠咽菜,不得不靠着瑾瑶的银子过活,这就是尽心竭力?”秦怀德一脸嘲讽道。
“那你想怎么样。”何氏站回临安身边。
“休妻!”秦怀德冲到赵汉臣的身前,几步写下了一封休书,最后咬破手指,重重按下了一个手指印。“这辈子,因为你,我对不住的人太多了。何芝兰,从今日起,你我福气恩断义绝。临安公主,恕小婿往后不再尽孝于您!”
“你……”休书飘落到何芝兰的脸色,像雷电一般把她击溃。“秦怀德,你我十四年夫妻啊,难道比不过只陪了你三载的吴燕儿?”
第66章
何芝兰的脸毫无血色,惨白地如同纸片一般。
然而秦怀德却已经下定了决心,连眼皮都不肯多抬一下。
“不,我不想被休。”何芝兰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求助一般地看向临安。
临安一如刚进门时的高高在上。“这样的结果,早在成婚那一日我就警告过你。兰儿啊,你可还记得?”
何芝兰重重一顿,随后叹道:“是,兰儿记得。兰儿当时说,我心甘情愿。”
“这不就结了。”临安懒懒一笑,随后她带着睥睨的目光看向顾修延,嘴角斜斜上挑道:“行了,那不成器的小女我就先带回去了。你们剩下的事,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她又伸出手想捏向秦瑾瑶,然而想到自己至今仍在疼痛的手腕,便又瘪瘪嘴把手放下来,眼神倨傲道:“小姑娘,听过蜉蝣撼树的故事吗?哈哈哈哈……”
临安的笑声被顾修延打断。
“哪怕是蜉蝣,有本王护着,也能撼树。”冷冷的声音响彻大殿,随后黑袍男子起身,随后将怀中的一物掷在赵汉臣桌上。
赵汉臣惊得浑身一抖,待看清是何物时,心跳都要停了。
普天之下,敢把圣旨随便丢在桌上的,也就只有摄政王了。
“这是什么?”临安蹙眉。
“陛下有旨。”顾修延懒懒靠在椅背上。“从此以后,免罪金牌只可保一人。”
?临安如蒙雷击。
白管事顿时了然,笑嘻嘻解释道:“这么说吧,临安公主,何氏杀人,毕竟是您指使的。若是这金牌用在何氏身上,就免不了您的罪。若是用在您身上,就免不了何氏的罪。您挑挑?不过,还请您别忘了,您身上的事好像不止这一桩这一件。”
何氏也被这惊天之变吓住。
“顾修延,你!”临安紧咬牙关,杀气十足的眼神锁定了顾修延。顾修延狭长的凤眸亦是冷冷看向临安。
一位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一位是前朝最为得意的公主。
二人的目光绞杀在一处,临安不由得败下阵来。她狠狠咳嗽了几声,美艳外表顿时有了裂纹,暴露出衰老的痕迹。
“公主,那这金牌?”赵汉臣看明白了,临安的势力如今远远比不上顾修延。连免罪金牌这等绝密物件都已经提前被顾修延探知,可见临安身边的人已经被顾修延渗透。
何氏咬紧牙关,扯住临安道:“母亲,您好歹是公主之身,女儿可是连诰命都没有的继室。母亲,您要救救女儿,母亲您是堂堂的大厉公主啊,即便不用免罪金牌,谁也不敢把您怎么样的。”
临安的后槽牙何尝不是紧咬着。她想起自己这么多年的种种,又想起如今富贵奢靡的日子,忍痛道:“既如此,今日便罢了!”
虽是为人冷傲,但慈母之心亦是有的。临安此刻说出这番话来,也是撑着心头血,牙根恨不得咬碎。
“这便是了。”白管事连连颔首。
“既如此,那何氏依旧发配三千里。”赵汉臣啪地一声拍落惊堂木。
随着赵汉臣话音的落下,何氏浑身一软,重重地瘫软在地上。
善恶到头终有报。何氏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是逃脱法网的那一个。但今日,她觉得自己错了。抢了人家的,早晚都要还回去。
害下的性命,也早晚会自食恶果。
何氏双眼一闭,不由得悔恨万分。
“不过,本公主还有一件事要说。”紧紧憋了一口气的临安忽然开口道:“既然秦大人已经休妻,那我公主府就与秦府没有半点瓜葛。既如此,本公主,今日选秦府三女,县主秦曼瑶为公主府掌事女官,赐居公主府。一年后,从公主府出嫁。”
临安像是在报复秦瑾瑶,又像是在报复苏媚,嘴唇冷冷上挑。
秦瑾瑶知道她是故弄玄虚,然而苏媚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
“公主,不,不要……”苏媚连连摇头,随后上前拽住秦怀德的衣袍。“老爷,不能让曼瑶去公主府,不能……”
随后,见秦怀德毫无反应,苏媚又跪行向秦瑾瑶,秦瑾瑶坐不住,正要开口,白管事凑过来一起拉住苏媚的手腕道:“苏姨娘不必太过担心,如今曼瑶姑娘是内阁大学士选定的儿媳,她不敢擅动。更何况,公主此举,无非是让你照顾好月瑶罢了。毕竟,往后月瑶可是在你的手底下过活了。”
苏媚的精气神这才好了一些。是啊,如今何氏没了,荣姨娘提不起来,自然是自己管家。那月瑶,可不是捏在自己手上。
所以临安这一招,实际上无非是互相牵制罢了。
然而即使想明白这一点,苏媚依然担忧无比。但此刻最痛苦地自然还是何氏。她没想到临安如此轻易地抛下了自己,此刻不由得哭诉无门,心生昏暗。
何氏一个人的哀嚎声几乎冲破云霄,衙役不得不取了抹布塞住她的嘴,而后把人重重推进大牢里头。
可怜何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日分明是想送秦瑾瑶进来坐牢的,没想到竟然换成了自己。
事情到了这一步,秦瑾瑶的心里算是畅快不少。然而她心里也明白,除了何氏,往后的对手则变成了临安。而临安,远比何氏更加阴狠毒辣。
好在,她秦瑾瑶如今也不是一无所有的人。如今面对临安,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能任由人家下毒的少女了。
重重打赏过前来作证的人后,秦瑾瑶正好看见苏媚扶着秦怀德上马车。虽说今日挨了一嘴巴,但秦怀德能直接休了何芝兰还是出乎了秦瑾瑶的意料。
她追上去,想跟秦怀德说几句话,没想到正好赶上秦怀德与苏媚撂下了帘帐。
车夫还在检查车轮,秦怀德带着叹息的声音传来。“媚儿,是我对不住你。不过你放心,我明日就去找禹大人商量对策,左右,唉,左右也是人尽皆知了,我也没什么颜面可要。”
“老爷别这么说,都是夫人的错,与您没有关系。您如今已经休了何氏,大伙也能看出您的决心,不会因此说您的不好。”
“是啊。唉,如今想起来,何氏也不算太坏,至少对我不坏。我今日不得已休妻,虽说也有燕儿的缘故,但主要确实因为摄政王顾修延。你今儿瞧见没有,我原本以为临安还能与他争一争,没想到临安也吓得有些战战。为官之道,自然要看清时事。如今顾修延势大,又摆明了护着瑾瑶,我哪敢不休妻以正立场。不过话说回来,这顾修延怎会看上瑾瑶,一个乡下女子,会写话本又如何。”
马车之外,秦瑾瑶的心底一片寒凉。
随后,一件黑色的披风紧紧把秦瑾瑶裹住。
马车带着嘶鸣声走远,顾修延听见秦瑾瑶说道:“我想搬到小秦府去住。”
顾修延颔首,语气轻轻:“白叔会办好的。”
秦瑾瑶原本怅然若失的一部分很快被填满。原本就微乎其微的父女之情,如今彻底失去,又用什么可心痛的呢?
“今日多谢你了。”秦瑾瑶转过身来,看向顾修延。
在外头搅动风云,拥有雷霆之怒的男人此刻看向秦瑾瑶的目光却只有温柔。在外头能装下广阔天地,能喝令大厉的男人,此刻眼底只装着眼前的少女。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秦瑾瑶便搬进了小秦府。自然无需自立门户,只需要把两座府邸之间的几处小宅子都买了便行了。秦怀德自然不会有异议,毕竟他此刻已经知道,秦瑾瑶是被顾修延护着的人。
似乎并没有觉察到那日的心里话被秦瑾瑶听见,秦怀德在秦瑾瑶面前依然是慈父形象,时不时要关心几句,又每每派荣姨娘或者苏姨娘来送些点心。
秦瑾瑶都好生收下,也一日几次去派人问安,但对秦怀德到底是半点父女之情也没有了。
几日过后,苏媚到了小秦府。如今没了何氏,苏媚几乎如同正经主子一般操持家事,脸上也不复从前的晦暗之色,而是真正地显出娇美来。
“曼瑶传消息回来了?”秦瑾瑶更担心的是公主府的曼瑶。
“是。”苏媚点点头,脸上并没有太担忧的表情,显然曼瑶过得还不错。“那日白管事说得没错,临安拿曼瑶牵制我,无非是怕我再欺负月瑶。那日之后,临安公主便派人过来传话,说只要我照顾月瑶平安,曼瑶也不会有事。”
秦瑾瑶点点头。“摄政王府的白管事也已经去找了禹大人。禹大人说会收临安公主的亲孙何荆竹为学生。如此几方牵制,更不会有事。”
苏媚一怔,“可禹大人之前跟咱们大人说他不方便出面。”
秦瑾瑶没开口,只是淡淡看向苏媚,苏媚随即反应过来,苦笑道:“这事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禹大人不卖咱们老爷面子。要么是老爷没说。可老爷如今已经是从一品,禹大人怎么会不卖面子。看来,唉,也是,以咱们老爷在官场上这个脾气,一向是不欠人情,更不可能求人的。看来,是老爷在哄弄我了。”
“他一向如此。”秦瑾瑶并不觉得意外。
反倒是苏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显然也不对秦怀德再报什么希望,而是一脸探询之色问道:“对了,摄政王大人……”
“殿下与咱们姑娘眼下只是好友。”碎玉笑着递上来两盏茶。苏媚便知趣地不再开口了。
“还有一桩事。”喝了半杯茶后,苏媚开口道。“前儿老爷去看过了何氏。据说,何氏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