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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到省医院,拍片验血交费全都有兵哥哥陪同,幺妹和胡峻的任务就是一左一右的陪着菲菲。

“菲菲不用怕,打针不疼的哦,要……嗯,要是疼的话,你就唱歌,唱着歌就忘啦。”她实在没办法说谎。

胡峻忍俊不禁,小绿真揍人的时候很疯狂,安慰菲菲的时候又变回那个温柔可爱的小丫头了。

在吃药打针这一块上,胡菲其实比所有人意料的还勇敢,因为她从小就没妈妈哄,没妈妈心疼。不像幺妹,害怕了妈妈会安慰,哭了妈妈会哄,打了会有奖励,前几年她虽然缺衣少食,可她不缺爱。

胡峻紧了紧拳头,他这个年纪,其实已经能想通是怎么一回事了。这就是两个女孩性格迥然不同的根本原因,如果,假设,被选中来文工团的是小绿真,她绝对不会受这些苦,她的开朗,她的阳光,她的机灵,能让她过得如鱼得水。

菲菲,不适合在这样复杂的环境。

“菲菲,你还想回文工团吗?”

胡菲害怕的摇头,“我……”

她觑着哥哥脸色,小心翼翼的问:“哥哥,我能不回去吗?我跟你回家吧,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好好帮爸爸阿姨做家务,我再也不花你们的钱啦。”

她以为,她是因为不够听话不够懂事才被“惩罚”去文工团的。

胡峻眼眶发红,“好,我带你回家,我们再也不来了。”

“哇哦!真的吗哥哥?”幺妹激动得小脸通红,“那,那这样的话我就能天天跟菲菲一起上学啦,我们给闹闹梳头发,给它做裙子,还能一起吃腊羊肉锅子,羊肉泡馍,超好吃哟!”说得又快又急。

本来是个挺伤感的话题,她一说吃的,味儿就变了。旁边推着菲菲的兵哥哥和护士阿姨都被逗笑了,真是个孩子啊。

很快,推进拍片室后,他俩留在门口,顾三和黄柔也赶到了。

“妈妈,我今天是不是特别勇敢?”

黄柔揉揉她整齐的刘海,“对。”

她也看出来了,有些坏分子,不动用武力是没用的。如果今天幺妹没揍江南,估计胡菲的欺负就白挨了。她第一次体会到,适当的暴力其实比讲道理还管用。

“对,今天啊,你还给妈妈当了一回老师,让妈妈明白很多道理呢。”

“真的吗?”小姑娘害羞的红了脸,她原来还能当妈妈的老师呀,地精宝宝真厉害!

另一边,顾三把胡峻叫到窗边,从怀里掏出“道歉信”,“估计你能用上,收好吧。”

胡峻双手接过,“谢谢叔叔。”

他顿了顿,犹豫一下,“叔叔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顾三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少年与他对视,不卑不亢,眼里没有害怕,也没有谄媚,而是一股坚定的力量。

“想好了?”

“叔叔知道了?”

顾三在他肩上捶了一拳,“臭小子还跟我耍马虎眼儿呢?”如果是小四妞还活着,被人这么欺负,他也会像他一般吧?这是一个哥哥的责任与担当。

胡峻想把菲菲接回去,借口养伤,住个一年半载,最好是文工团再也想不起她这个人来,到时候就再也不用来受罪了。说实在的,他一点儿也不想让她来书城,他只希望她健健康康,快快乐乐,什么前途真的不重要。

顾三皱着眉头听完,“可是,如果真的为她好,你就要为她多考虑。”

真的爱一个人,会希望她能一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会有一个热爱终身并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

胡峻低头,想了想,舞台上的菲菲不是没有妈妈的小可怜,是一只飞舞的,优雅的白天鹅,是小精灵一样的女孩……舞台下,她自卑,胆怯,内向,可在舞台上,她开朗,阳光,美丽,她不需要用语言和人沟通,只需要用她的舞艺,她的肢体。

“说实话,我希望她一直跳舞,但又不想让她这么早去文工团。”

“叔叔,我要怎么办才能……才能达到这样的目的?”他再次向顾三求助。

“你确定?”

“确定。”

顾三沉吟片刻,“可以先给她办病休,病休最长期限三年,三年后继续办病休……如果不想保留文工团编制的话,也可以直接申请退团。”他顿了顿,“只不过以后就没机会再进了。”

病休倒是个好办法,可编制能保留几年还是个问题,在菲菲成年前他都不想再让她去。可如果以后再也去不了文工团,她还怎么继续自己的舞蹈事业?

想起小丫头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模样,他就惋惜。

没一会儿,片子拍出来了,问题不大,只是膝盖髌骨有轻微的骨裂。因为她这个年龄正是生长发育的关键时期,必须卧床治疗,休养不好的话会有严重后遗症。

黄柔心道,幸好没留在文工团,要再在里头“治疗”,不知道得耽误成啥样!

菲菲躺在病床上,幺妹给她剥鸡蛋,在车上她就念叨着要给菲菲留两个。刚顾三给她们打了热水来,烫了一下,剥出来玉白玉白的鸡蛋,她还怕烫到好朋友,大口大口的吹了吹,“菲菲吃叭,不烫了哟。”

鸡蛋可是好东西,她怕好朋友在文工团吃不着这么好的东西。

这她倒是猜对了。本来按理来说,小演员们的待遇不差,伙食标准不低,可出于某些原因,真正到她们手里的不多,更何况平时有啥好菜都是尽着江南一帮大女孩,她打饭最后一个去自然只有残羹冷炙。

小丫头吃得可香啦,好朋友剥的哟!

胡峻看着她,不舍得眨眼,把自己想接她回去,但以后有可能再进不了文工团的事儿说了,征求她的意见。

“哥哥,我喜欢跳舞,可……可我不喜欢在这里。”

“那可怎么办呢?”

黄柔心头一动,“回大河口也能跳,杨美芝不是每个星期去市艺术团找老师学习吗?”

“对哦,到时候我陪菲菲去,我知道市里好多好多好吃哒!”

“就你尽想吃的,我倒是觉着菲菲把文化课抓好,舞蹈也别丢下,以后高中毕业说不定艺校又能招生了呢?”

“什么是艺校呀妈妈?”

“就是艺术大学,教学生唱歌跳舞拍电影的,毕业了能分配到艺术团,剧院……嗯,反正也是大学。”

胡家兄妹俩眼睛一亮,他们听爸爸说过,从去年开始招收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后,“上大学”三个字仿佛一声炸雷,从大多数青年孩子的心里炸开。万一以后艺校也招生了呢?成年的菲菲能面对更多更复杂的情形,到时候再出去上大学,胡峻才会放心。

“好,那我们帮你退团吧?”

胡菲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可以吗哥哥?”她不放心,转向更权威的黄老师:“可以吗黄老师?”

他俩都点头了,她还是不放心,第三次问最最权威的顾三:“叔叔,我真的可以退团吗?不是逃兵吗?”

大人们都笑了,“可以可以,只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你就得凭文化分考大学啦。”

胡菲还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好,我会努力考大学哒!我要跟绿真一起上大学!”

这可把崔绿真感动坏了,她紧紧握住菲菲的手,“好,我们一起上大学,一起吃好吃哒,以后谁再欺负你告诉我,我揍人超疼的哟!”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这小丫头,揍人还揍上瘾了。

没一会儿,大夫和护士过来,要给她抽关节腔里的积液和积血。眼看着那长长的粗粗的针头戳进菲菲红肿的膝盖里,幺妹吓得双眼紧闭,这也太疼了吧?要是她都得哭鼻子了。

可菲菲再一次,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坚强和勇敢,她只是紧紧的掰着护栏,直到抽出半针管黄黄的液体,她都没有吭一声。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抽出这些坏东西,她的膝盖就会发炎,骨头就会坏死,以后别说跳舞,连走路都会成为小瘸子。

抽完,医生嘱咐可以吃点清淡饮食,但不能走动,胡峻留下陪她,顾三带着黄柔和幺妹上动物园。

本来,胡家兄妹俩听说“动物园”也是兴致勃勃,可顾三这三张票都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搞到的,况且菲菲得卧床休息,他只能答应等下次他多准备两张票。

书城市动物园占地面积不大,可客流量却非常大,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都在等着戴红袖章的阿姨检票,队伍缓慢的行进着。

大门背后有个穿白大褂的师傅,挎着个铁皮箱子,顶上盖了一块干净的白毛巾。有孩子递过两分钱,大师傅打开箱子,丝丝的白汽冒起来,幺妹眼睛一亮,“妈妈,是冰棍儿!”

这股白汽对这个年代的孩子来说,是致命的诱惑,是独有的幸福感。

顾三立马掏钱准备给她来一根。

“哎呀别,她今天吃的东西不少,别吃杂了会坏肚子。”黄柔阻拦了,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又甜又咸。

幺妹眼巴巴看着叔叔的手,就这么光秃秃的一无所获的从兜里伸出来……她咽了口口水,“妈妈我真的不能吃了吗?”

“不能。”

幺妹眨巴眨巴眼,她知道妈妈是为她好。“那我可以买两根给胡俊哥哥和菲菲吗?”他们留在医院不能来动物园,太可怜啦。

“好,但咱们去医院附近买吧,因为……”

“因为冰棍儿拿回去就化啦!”她抢着说。

顾三突然来了兴致,要考考她,“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冰棍儿是水做哒,吸收热量以后就会现出原形。”

“那要是吸收了冷的呢?”

“那就不会化成水,会冻得更硬了呀!”幺妹得意的挺挺胸膛,“这就跟下雪一样的呀,叔叔。”

两个大人都被她逗笑了。

这些道理从来没人给她讲过,都是小丫头自己观察得出的结论。

很快轮到他们,检票员仔细的看了又看,确保无误后才放他们进去,“不许扔垃圾啊。”

“好哒,阿姨。”

幺妹跑在前头,每到一个笼子前,都是人山人海,挤满了小孩子,她也不怕生,一个人挤进去,挤到笼子外,看着一只只呆头呆脑的“大猫”,跟满银叔叔家的狸花猫挺像的,她很想摸一摸。

“不能摸,美洲豹是肉食动物!会吃人的!”有个男孩大声提醒,幺妹伸出去一半的手只好缩回来,往后退了两步。

听说动物会吃人,她有点怕了。为啥?听老地精说过,他们地精一族里,有个不听话的小地精偷偷跑出去玩儿,被一只会吃人的老虎给吃啦!

她从小听着这个故事长到三百岁,对“会吃人”的东西那可是怕得不要不要的。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黄柔问她怏怏的闺女。

“妈妈我们不看啦,美洲豹会吃人哒。”

“那老虎呢?”

小地精害怕的摇头,她才不要被臭老虎吃掉呢!

“那咱们看长劲鹿吧,长劲鹿是食草动物。”顾三故意逗她。

小地精眼睛一亮,“好呀好呀!我要看不吃肉哒!”

可这年代的动物园本就没几只动物,老虎豹子狮子她都不敢看,长劲鹿还生病了,小猴子也睡着了,她就只在藏羚羊的笼子外看了会儿,恋恋不舍,意兴阑珊的离开动物园。

因为胡菲的病情不算复杂,胡峻马上就要期末考了,不可能留在省城照顾她,得到医生的同意后,星期天一大早他们就回大河口了。

大家统一口径,对外宣称胡菲是因为受伤回来养病,等养好了还得去文工团,而顾三那边在通过自己的关系跟廖团长沟通,希望能把孩子档案退回来。

胡雪峰听说闺女受伤了,倒是颇为紧张——怕留下后遗症跳不了舞,少了助力。

所以也格外上心,吩咐刘珍买了好几次大骨头给她熬汤,也不让她下地干活,整天就躺床上休息。

可小姑娘躺不住啊,对门的幺妹正好放假了还没回牛屎沟,胡峻就每天趁爸爸走后,悄悄把妹妹背到黄老师家,中午胡雪峰不回家,刘珍也懒得做样子,他们就干脆在黄老师家吃午饭,晚上估摸着胡雪峰快回来了,又给妹妹背回家去。

得,小姐妹乐得一处玩儿,黄老师不用担心她闺女再出去捡垃圾,刘珍也乐得不用做饭……所以大忙人胡雪峰压根不知道闺女不在家。

他最近啊,可成了整个市三纺最有名气的红人啦,凭借着自己的刻苦努力他从一个门外汉打败了千军万马,成为整个红星县乃至阳城市第一个去西德留学的人才!他的努力,他的“人定胜天”,他的“知识改变命运”成为全厂所有职工教育孩子的典范。

他的未来,几乎是可以预见的光明,每天上门拜访的人如过江之卿,刘珍每天的晚饭都是换着花样的丰富,也收获了一堆堆数不尽吃不完的麦乳精、罐头、午餐肉、奶粉以及香烟好酒。

不止提回娘家孝敬刘老太,她还大方的给刘惠也送了几样。

这不,连带着刘惠也成了牛屎沟的大红人!

虽说,社会主义国家的农民们坚信,资本主义社会水深火热急需无产阶级解救,可出国啊,出国是多大的威风,多大的能耐啊

黄柔和幺妹刚到家,就听刘惠在热情的送走上门聊闲的村人。她那高亢的,与有荣焉的语气,她们想不听见都难。

有个出息的妹夫,她这腰杆子可真够硬的!

当着村人的面崔老太也不说啥,等人一走,她“呸”一声险些啐刘惠脸上,“看你那点出息,眼皮子浅得……”

刘惠讪讪的,谁让她娘家难得有能拿出手的人物呢?她嬉皮笑脸的凑上去,挽着老太太的胳膊,“娘啊,听说我那妹夫正月初八就得走了,要不咱们初三请他来吃顿饭?”

生怕婆婆拒绝,她赶紧搬出黄柔这块挡箭牌:“她两家是对门,本就是亲戚,多走动走动总没错,以后说不定还能提携阿柔呢。”

“再说了,妹夫那么能耐,来也给几个娃娃好好上门课,这才是她们学习的好榜样不是?”

崔老太不知胡雪峰为人,一听还觉着挺有道理。不说别的,给几个孙女长长见识也是好事儿,遂答应下来,让她回娘家的时候说一声。

回到牛屎沟的幺妹,那就是鱼儿入了水,鸟儿飞上天,学到了友娣姐姐的“不到饭点不回家”绝技,刚吃过早饭,顾老太来门口一喊,她就跑出去了。

听说,顾家今儿吃鸭子。

好家伙,顾二的喜事还没办几天,杀的猪还没吃完呢,现在又吃鸭子,要说阔气,整个牛屎沟谁有他们家阔气?

刘惠满眼羡慕的看向黄柔,以后啊,阿柔就要嫁到顾家吃香喝辣了,顾老太已经来讨了八字,日子也算好了。

黄柔可没工夫感受她的羡慕,让王满银帮忙找丢自行车票的人也找大半月了,她也做好了随时有人来认领的准备,可那失主愣是没找着(露面),直到学校放寒假,还是没出现。

“看吧,我就说嘛,要真紧张怎么可能丢了那样贵重的东西,肯定是有钱人,也不在意这三瓜俩枣的。”

黄柔懒得跟妯娌多说,她的目的是教育幺妹,让她改了随时乱捡东西不知轻重的毛病,目的达到她也就不在意别人怎么想了。

要说顾家吃鸭子,那是谁也开心不起来啊。

好好的一窝五只麻鸭,老太太每天大清早赶河里,等人活干完,天快黑的时候站门口一吆喝,鸭子们就蹒跚着回来了。

可昨儿晚上,她吆喝半天,鸭子也没回来,直到天都黑了,老两口打着手电筒一路找到河边,又顺着河边找了一圈,都没找着。

那么认主的东西不可能跑错家门,估摸着还是被谁给偷了!把个顾老太气的啊,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把那龟孙子祖宗八代都问候了!她养了大半年的鸭子,平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哪天屙的屎稀了硬了她都急得睡不着的鸭子啊,就这么不见了?

她连鸭蛋也舍不得吃,寻思着先攒四十个新鲜的,给老二媳妇二十,给黄柔二十,虽然没进门可她得一碗水端平,接下来再攒七八十个,做成咸鸭蛋,给黄柔和幺妹送去。老三总跑她们屋里吃饭,她知道呢,总不能亏了她们不是?

这他娘的才攒了三十五个蛋呢,鸭子就被偷了

顾老头不忍心她着急上火,夜里又拿着手电筒出去找,居然在河边芦苇丛里找着了。

当然,是鸭子尸体。

每一只脖子上都多了个血窟窿,估计血都给流干了,地上全是扑腾下来的鸭毛,可把老爷子心疼坏了。

鸭子尸体抱回家,老太太一看,也不知道是啥咬的,反正牙齿印还挺深,五根鸭脖子都快咬断了,气管食管全断,看着怪瘆人。

可死都死了,再惋惜也没用,总不能扔了吧?所以,顾家今儿要吃鸭子!

“幺妹乖乖,老三是不是常去你们家吃饭?”顾老太一面拔鸭毛,一面问。

“‘老三’叔叔喜欢去我们家,给我买好吃的,帮我妈妈发煤炉。”顾三在供销社,比厂里早下班半小时,他骑摩托车又快,先到家会把煤炉给发上,一般黄柔下班就能直接买菜做饭了。

顾老太嘴角抽搐,臭小子,在家油壶倒了也没见他扶一下!

“奶奶,这鸭子怎么了呀?”

“哦,估计是黄鼠狼咬的,咬死了。”顺便把天杀的黄鼠狼骂一顿,狗玩意儿,真会暴殄天物!

白白的鸭身子上,系着根青紫的伤痕累累的脖子,幺妹看着有点怕怕,连忙转开脑袋,“黄鼠狼大坏蛋,让老虎吃了它们!”

现在的小地精心里,能吃下一整只地精的老虎就是最邪恶最令人恐惧的东西。

崔老太“噗嗤”一声乐了,“牛屎沟哪来的老虎,早都死光了!”

“死光光啦?”幺妹眼睛一亮,忽然开心起来,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就不用担心会被吃掉啦?

“什么死光了?”顾二挑着一担水进来,大冬天的身上只穿一个坎肩褂褂,居然也不觉着冷。

“老虎!吃人的老虎!”幺妹抢答,顺便围着他问东问西,顾二虽然不爱说话,可他做得一手好篾活,跟崔建军一样能用竹子编很多东西,大到筛子簸箕背篓竹篮,小的如金鸡凤凰蜻蜓,很得村里小孩喜欢。

幺妹忽然灵机一动,“二叔叔你能帮我编一只老虎吗?超凶的那种。”

顾二笑了,“不是怕老虎吗?不如给你编只小狗儿小松鼠?”

虽然小狗儿小松鼠也颇得她的心意,可幺妹还是想要老虎,“我要养一只小老虎,养大它就不会吃我啦。”

这是什么孩子话?养大的虎崽子就不吃主人吗?顾家母子俩被她逗笑了,“好好好,那就给你编只大老虎,好好养它。”

幺妹得意的双手叉腰,那当然!

她当了老虎的妈妈,那老虎就不会吃妈妈啦!你看她多聪明呀,简直就是个小天才!

顾家的鸭子肉足足有三十来斤,宰了两只炖汤,剩下三只抹上盐巴,挂在灶房里烟囱后面,让烟熏干以后慢慢吃。炖汤也不能光炖肉,从崔家抱来一根大萝卜,满满的炖了一大铁锅,放上老姜,一天时间汤都给炖成奶白色,鸭肉入口即化。

此时的崔绿真哪里还想得起来之前的恐怖画面,抱着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鸭汤,“呲溜”“呲溜”的喝。

作为顾家唯一一个小辈(即将),顾老太直接把四只压腿原原本本一刀没砍的留给她了,有这么多肉她哪里还吃得下饭?光吃肉就吃饱啦!

她吃饱了,顾家人才刚干活到家,顾老太用土锅装了满满一锅连汤带肉的,送到崔家去。

“老姐姐尝尝,别嫌弃是死鸭子。”

崔老太受宠若惊,只要是肉,谁会嫌弃?单说她惦记崔家这颗心,老太太就高兴,拉着她坐院里聊起闲来。

“明儿的忆苦思甜大会去不去?”

“不去哪能行,张爱国专门挨家挨户通知的。”

崔老太搓了搓麻绳,眼睛也不抬的说,“这一天天的,不是忆苦思甜就是劳教,不是劳教就是政治夜校,听说还要学别的公社,开一个主席思想学习班呢!”

农民干了一天的活儿,尤其这久天寒地冻,谁都想躺火炕上猫着,偏这些政治学习还不少,不去就是政治觉悟不够,你说她们能乐意?

当然,去了也有去的好处,妇女们坐一处东家长西家短的拉话,能拉出不少趣事儿来,算是不多的集体精神文化生活!至于开场必读的和人民日报社论,那就当新闻看,听听中央又开了啥会,通过了啥决议……虽然大多数时候跟农民没关,可听听外头的新鲜事儿也没错。

当然,忆苦思甜大会每次都能全队到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参加的人能补贴半天工分,大队部还能补贴一顿忆苦餐,对大多数家庭来说能省一顿口粮,不去白不去!

对于从没听过的幺妹来说,今天的忆苦思甜大会很有意思,全村男女老幼坐满了整个生产队仓库,边上用石头砌起的临时灶台,大锅里烧着水准备做“忆苦餐”。先是老书记上台,带头背了一段内容,张爱国这才有请“苦主”张乙牛。

张乙牛今年年近九十,说话含糊不清,没牙的嘴里总是往外喷口水,以前在牛屎沟最大的地主,邱大土司家做长工。现在需要跟其他公社其他生产队看齐开忆苦思甜报告会,老书记和张爱国一商量,张乙牛不就是最大的“苦主”吗?

他原本有个订了娃娃亲的媳妇儿,长到十五岁那年让邱大土司家一个庶子看上并霸占,他在邱家既要承受没日没夜的劳动压迫,还要看着曾经的未婚妻遭受凌辱,面对精神和的双重折磨……可不是最大的苦

他经常号称是整个牛屎沟最命苦的人,不止苦,还穷!穷得叮当响的穷,可他光荣啊!

“以前没吃没喝没尊严,现在有苞米吃有高粱酒喝还有房子住,以前……现在……”一通排除句式下来,别说,还挺有听头。

幺妹踮着脚尖,听老头儿含糊不清的话,反正邱家在他嘴里就是万恶不赦的大坏蛋,现在小字辈们“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过着比蜜糖还甜的生活”【1】,得学会珍惜目前拥有的幸福生活,感谢国家感谢党。

说到动情处,老头儿是鼻涕眼泪一把抓,有几个眼窝子浅的外村嫁来的媳妇儿,已经跟着哭起来了。

崔老太抱着她,小声说:“哭哭哭,这老杂碎的话也能信?我呸!”

崔老太的娘当年也是在邱家当丫鬟的,从老人家嘴里听来的又是另一个版本:张乙牛因为耍钱,耍输了祖传的田地,无奈还是还不起另一个大地主家的欠债,这才把订了娃娃亲的媳妇儿卖进邱家,可刚拿来的卖身钱也不够他赌几天,他最终才进邱家当的长工。

都说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是黑是白全凭他一张嘴呗。毕竟,跟他一个辈分的还活着的也没几个了,其他人都耳聋眼瞎,也没那个心力跟他计较。

这样一个老头儿,顾老太也看不上,因为他的宝贝孙子叫张大力,他还是陈丽华的前公爹的老爹。

张家人啥德行,这是有目共睹的。

他所谓的凭自个儿本事挣的两座房子,全他妈胡说八道,是当年打地主分田地时腿脚快抢来的!

其他人也隐约知道些,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甚至有几个小年轻开始发出怪声,或是“嘘”倒一片,或是大声的停不下来的咳嗽。

老头儿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大演讲家,不剩一颗牙的嘴巴仿若悬河,说到尾声,高举起颤巍巍的右手,颤巍巍的喊:“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胜利万岁!”

好吧,别的大家或多或少都不怎么赞同,可这一句,那真是发自内心的同意,一千一万个同意,就连崔绿真也跟着举起小拳头!不止她,全国几万亿老百姓都同意,都发自内心的爱戴呀!

尤其崔老太,那真是红了眼啊,要说忆苦思甜她才是最适合上台的“苦主”,可她不像张乙牛,逢人便说她们家的苦。

场面相当热闹,相当壮观,在这一刻,任谁看了都觉着所有人都是发自内心的热爱社会主义事业的。

喊完口号,旁边大锅里的苞米稀饭也煮得差不多了,王二妹几个妇女把洗干净的摘来的野菜、萝卜、冻白菜,纷纷放进锅里,用大大的锅铲翻动着,直翻到所有菜都煮熟了,仓库里飘起一股苞米独有的香味儿……大家知道,忆苦思甜大会结束了。

所有人最期待的忆苦餐来了!

大家自发的排成长长的六列,每口锅前站两列,端着从家里自带来的碗筷,由老书记、张爱国和另一个副队长分配杂菜苞米稀饭。

外头天寒地冻,仓库里蕴蕴雾气,所有人都是激动的,亢奋的。

碗端过去,盛上半大勺,仓库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呲溜”声,一个比一个“呲溜”得响亮。

昨天吃够鸭子肉,今儿来点没油没盐的稀饭,幺妹还挺喜欢。况且,对她来说吃是次要的,全村男女老幼聚在一起,或蹲或站的,孩子们端着饭碗,穿梭在人群中,那种快乐更吸引她!

不过,因为是大队部拿的粮食,谁都能吃,所以总有人吃得多,有的人吃得少点儿,一来二去就有人扯皮了。尤其张家那一家子,他们可是“苦主”后人啊,受尽旧社会的阶级苦啊,血泪仇啊,凭啥他们不能比别人吃得多?

张大力那个气哟,差点儿跟张爱国打起来。

虽然二人是本家兄弟,可张爱国人至少能干,搞生产确实是一把好手,种啥都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就是多年的老农也不得不佩服他。公社有啥事儿有啥好处他也尽力替社员们争取,在村里基本还是能服众的。可张大力是过街老鼠式的人物,正是他最看不上眼的,平时就没少因为分工分和劳动工具斗过嘴,现在更是谁也不让谁。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年轻们,都高声吆喝着,阴阳怪气的加倒油,想把这场忆苦思甜大会的气氛推向高潮。

幺妹跟在春晖身边,看得目不转睛。

小声问:“姐姐,他们会打起来吗?”

她现在可喜欢看人揍架啦!

春晖摇头,“应该不会。”上辈子的张爱国也是个厉害人物,包产到户后分到不少好地,基本全队土质最好,地势最平坦,能连成片的土地都被他抽中了。

而张大力家可就惨咯,抽中的全是偏远的东一块西一块的贫瘠土地,不好耕种不说,也不怎么长庄稼。包产到户后家家户户都过上了更好的日子,唯独张大力家是不如大锅饭时期。

正想着,李宝柱忽然从人群外挤进来,“崔春晖,崔春晖!”

“宝柱哥哥,我姐姐在这儿,咋啦?”

李宝柱喘着气,揩揩被稀饭碗抹脏的衣服,“你们家来客人啦!”

春晖牵着幺妹挤出去,“什么客人?哪儿来的?”

“不,不知道嘞,我只看见开着小汽车呢!”

“啥?小汽车”小地精那颗嗜车如命的心,再也控制不住,哒哒哒的往家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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