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初到寿州之时,便联合寿州本地亲近黎家及几个相近姻亲家族的豪强势力,将若干个小世家打掉,还顺带着除去了几个势力颇大的豪强,抄没其家产,土地一半充公,一半用来喂饱亲近自己的那些豪强。
杀了那么多豪强,剩下的怕了吗,唇亡齿寒了吗?
没有。
老话说死道友不死贫道,被抄家的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且刺史大人乃是黎家女婿,同我家沾亲带故,因这关系,还跟在后边吃了个沟满壕平呢。
这有什么好怕的。
刘彻见了他们也客气,脸上带笑,一口一个叔父伯父的叫着,不时的还在家中设宴款待,节日里彼此往来,亲近的跟一家似的。
宴家此前同本地豪强没什么交际,但是黎家有,倒也说不上有多亲近,只是岭南黎家的名头太大,姑表亲戚们都想沾几分光。
黎江月与黎江雪俱是黎家女,尤其黎江雪乃是当代家主嫡长女,在建康也是数得着的名门贵女,来到寿州这地方,简直就成了天女下凡,抬着下巴睥睨所有人。
若是仍在建康,别人碍于黎家声名,虽也称呼她一声右夫人,但终究轻鄙,然而到了寿州,背靠黎家和韦家声势,她倒真有些同黎江月并驾齐驱的架势了。
韦家在本地也有亲戚,姓卢,是韦夫人娘家嫂子表哥的妻弟,八竿子勉强能打一打的那种亲戚。
因为母亲的缘故,黎江雪难免亲近一些,没成想刚过夏天,卢家就送了个极有姿『色』的庶女给刘彻做妾,巴掌大的小脸楚楚动人,声音跟百灵鸟似的,又清脆又好听。
刘彻看了一眼,心说“哇!大美人!爱了爱了!”,然后就欣然笑纳,领回家叫黎江月给安排个住处,开脸做了侍妾。
黎江雪气个半死,以后再见了卢夫人连个好脸都不肯给,看黎江月笑微微的拉着卢氏叫妹妹,又指点她以后在家中该当如何如何,愈发觉得恼火,有心想骂一句庶出的果然都没什么好东西,转念一想自己这会儿也是侍妾,生了儿女也是庶出,劈竹子难免带到笋,这才生生忍了下去。
黎江月也会出门交际,只是较之呼朋引伴、声势浩大的黎江雪不同,她更经常请刘彻麾下出身不高的亲信家小来家里坐坐,问问他们家中有什么困难、父母长辈身体是否康健,又或者是同刺史府里其余官吏的夫人们一道养蚕制衣,每月往庙里去拜佛,又或者是在城门口施粥。
刘彻听人回禀这姐妹俩的行事风格,也不过一笑了之,见了黎江月就嘱咐勤勉家事,见了黎江雪就喊亲亲宝贝,两人都觉各得其乐,也便是了。
关朴今年十二岁,关晟也八岁了,前者本就会骑马,后者资历也高,刘彻每日仍旧抽出功夫来指点他们军事本领和习武,若是不在家中,便叫瞿光启盯着他们读书,等闲不叫懈怠。
去年三月,刘彻带领家眷与一干心腹来到寿州,冬去春来,转眼便是第二年了。
过去的一年里,瞿光启联合其余幕僚通过了租借农具、耕牛等政策,鼓励生产,劝课农桑,抄没掉的那些家产刘彻只留了几分应急,剩下的则用来修缮寿州废弛的水利工程以及鼓励生育。
自耕农多了,每家固定拥有一定数量的田亩,官府又有租借农具、耕牛的政策,加之水利、赋税等几方面的协调,若干个有利条件累积在一起,寿州这潭死水终于活了。
家里有了余钱,朴素的生育观开始发挥作用,到第二年,孩童的啼哭声也多了。
瞿光启同一干幕僚四下里计量过,寿州本是下州,人口不超过两万户,豪强大族暗中隐瞒的户口家奴便得逾万,此前刘彻大刀阔斧杀了个人头滚滚,清理出人口不下四千,饶是以一家四口来算,也足足多了一千户人。
等到第二年春,刘彻故技重施,联合与黎家、韦家关系关系密切、乃至于自己扶植起来的新晋门户一道,势如雷霆,一举铲除寿州本地老牌豪强十数家,得隐瞒户籍家仆、佃户逾万,近两千五百户之多,抄没其家产无数。
功成之后,刘彻设宴请参与分润利益的几家豪强过府做客,亲自为上首二人斟酒:“还得多谢二位叔父襄助,方能有此成就啊!”
黎江雪衣饰鲜明,光彩照人,也笑『吟』『吟』的在一侧作陪。
那二人抚须大笑,难掩得意,花花轿子众人抬:“贤侄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哈哈哈哈!”
暮『色』渐起,夜雨潇潇,卢氏哭的一双眼睛都红肿起来,跪在地上求道:“夫人,妾身人微言轻,不敢同大人言说公事,只是卢家乃是妾身娘家,至亲之人,实在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们落难……”
黎江月前不久才被诊出了三个月的身孕,围着狐裘坐在椅上,为难道:“你也说了这是公务,我内宅『妇』人,如何能与夫君言说此事?”
卢氏无声饮泣,良久之后,忽的给她磕头,额头碰在地上,隔着地毯,都听见咚咚作响:“夫人,求求您了,妾身实在是没法子了!”
黎江月神情不忍,叹一口气,道:“你且起来,我试着去问问看,不敢说宽恕卢家,只希望能给他们一条活路。”
卢氏哭道:“夫人大恩,妾身没齿难忘!”
黎江月见她穿的单薄,寻了件披风给她,又令人打伞送她回去。
身边嬷嬷目送卢氏离去,方才低声道:“夫人,您也说了这是公务,何必提了惹大人不快?大夫不也说了吗,您月份还浅,叫少劳神,好生将养。”
“几句话罢了,哪里说得上劳神不劳神?她既来求,我问一句也没什么。”
黎江月目视着窗外潇潇夜雨,声音低不可闻:“且今日之她,未必不是来日之我,结一份善缘总是好的。”
嬷嬷没听清楚:“您说什么?”
“没什么,”黎江月莞尔一笑,掩饰过去:“江雪还在那儿陪着?”
嬷嬷不禁皱眉:“您怀着身孕,不便侍奉,她近来可是太得意了,全然将自己当成家里的女主人,从前还说是右夫人,这会儿都让人直接称呼夫人了!”
黎江月笑了笑,不以为意道:“随她去吧,只是称呼而已,不必计较,你们听见了也无需与那边争吵。”
嬷嬷饶是心有不忿,听她如此吩咐,也悻悻点头:“是,老奴知道了。”
黎江月起身到窗边远眺,脸上笑意如昔,却没达到眼底。
卢氏青春正好,曼妙不可方物,入府也不过半年多,还是很得丈夫宠爱的,每月总会去个七八天,得了什么好玩的也记得与她一份。
而卢氏的娘家卢家,去年丈夫清缴豪强之时,也曾是宴家的座上宾,待之甚厚。
可即便如此,也没能阻止丈夫对卢家痛下杀手。
可见所谓的美『色』与交情,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前一瞬言笑晏晏,后一瞬便能眼睛都不眨的取人『性』命。
那么,黎家呢?
曾经蒙受丈夫父亲救命之恩,却多年冷待于他的黎家又会如何?
直到今日,嫡姐仍对自己去年的横刀夺爱怀恨不已,觉得是自己毁掉了她本该完美的婚姻,迫使她以侍妾身份嫁入宴家,可实情当真如此吗?
黎江月的确没有抢夺嫡姐未婚夫婿的心思。
谁能想得到自己动辄提着鞭子出去打人的嫡姐会对那人心存好感?
谁能想到被打的那人竟会与打自己的人两心相悦?
有卢氏的前车之鉴,再去想嫡姐口中所谓的青梅竹马、两心相许,黎江月站在窗前,听见前厅传来的丝竹之声,不觉哂笑出声:“可怜虫。”
可是转念一想,她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只是宴家是她自己想要嫁进来的,这夫婿是她自己选中的,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如何,都得好好的走下去。
美丽的容貌会伴随着时间老去,温存体贴也只是小道,丈夫动动手指就能轻易得到,他需要的是合格的主母与得力的助手,还有……
黎江月低下头去,神情温柔的抚了抚自己尚未凸起的肚腹,微微笑了。
……
刘彻往寿州任职不过一年有余,户数便从最开始的不足两万攀升到现下的两万户,府库充盈,水利为之一新,心中如何踌躇满志,可想而知。
昨晚送走一众宾客,刘彻毫无睡意,同幕僚们议事到深夜方才散去,各自安歇。
黎江月听人说他昨晚歇在书房,议事到很晚,就知道第二日不会起得很早,约莫着时辰叫人煮了醒神汤,带着往书房去寻他。
刘彻笑了:“你怎么来了?坐。”
黎江月同他说了些家中琐事,譬如两个弟弟又长高了、去年的衣裳短了一截,又说他麾下哪个亲信要成婚,哪家老人年纪大了、近来染病,得空须得去瞧瞧,如此絮语半晌,方才道:“昨日卢氏前去求我,为着她娘家的事,哭的倒是可怜,我想着夫君既已经将一众伏法豪强家中土地清点发放,家财尽收,饶他们一命倒也使得,于公示恩于众,于私也可安卢氏之心……”
刘彻端起醒神汤来喝了几口,颔首道:“却也有些道理。”
顿了顿,又说:“只饶恕卢家一家,未免太过显眼,我令人再挑几家赦免死罪,方才是彰显宽仁之道。”
黎江月笑道:“夫君心慈,我稍后便将这消息告知卢氏,料想她必定感激。”
刘彻欣然领受,丝毫不觉心慈二字与自己并不搭边,顺手抚了抚她还未凸起的肚腹,关切道:“大夫怎么说,身子可有不适?”
黎江月神情温柔而恬静:“都很好。”
刘彻满意颔首。
一碗醒神汤喝完,黎江雪拿起空碗放在婢女手中托盘上,顿了顿,到底有些忧虑,又小心试探道:“夫君想要儿子,还是想要女儿?”
“这还用说吗?”刘彻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儿子!”
黎江月:“……”
刘彻上辈子盼儿子盼的眼都绿了,接连生了几个女儿之后,才有了长子刘据。
要知道在那之前,连他亲舅舅田蚡都跟淮南王眉来眼去,说什么“方今上无太子,大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即宫车一日宴驾,非大王当谁立者”。
刘彻:mmp!!!
前世这事儿直接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这时候听黎江月问,他答得毫不犹豫。
很直接,很利落,也很扎心。
“哇!”高祖咂舌道:“彘儿你真的没有直男的命,还得了直男的病!但凡体贴点的不就该说男孩女孩都喜欢吗?”
刘彻冷笑:“虚伪!”
高祖傲然道:“我当初就是这么跟我的徐皇后说的!”
李世民傲然道:“我当初也是这么跟我的观音婢说的!”
朱元璋傲然道:“生儿生女都影响不了我对老马的感情!”
嬴政无所谓道:“儿子太多,二十来个吧,很早就有儿子了,不太在乎这个。”
高祖恍然道:“说起来我也有二十多个儿子呢。”
朱元璋恍然道:“说起来我也有二十多个儿子呢。”
李世民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十四五个吧,拖后腿了。”
“……”刘彻:“?????”
“你们怎么肥四,每天早晨挤兑我一下,就能快乐一整天吗?!”
刘彻愤怒不已:“我想要儿子怎么了,有错吗?老子家里边就是有皇位要继承啊!”
他两手叉腰,理直气壮:“把我要儿子打上公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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