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你是郭姑娘的贴身丫头,你主人死亡当日,你身在何处?”呼延锦看春儿犹犹豫豫,支支吾吾,便冷冷道:“明日便是头七,难道你就不怕郭姑娘穿着白衣白裙,回来找你索命?”
春儿想起那日守灵,确实看到姑娘白衣白裙回来过,吓得双手蒙面哭到:
“不关我事!我那日在……少爷房里,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少爷叫我别多管闲事……后来,我看到赵二塞了二十两银子给李婆子,我便猜想,李婆子肯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原来这个春儿,跟郭府庶出少爷有些暧昧,一心想着将来能做郭少爷小妾。姑娘死后,老爷本想卖了她,也是少爷暗中让李婆子认了春儿做干女儿,把她继续留在郭府。
那个庶出少爷是个渣渣,赵西风的小跟班,他知道赵西风看上了自己姐姐,也想通过这门亲事和赵家攀上亲。姐姐去庙里烧香,就是他给赵西风通的消息。
所以春儿仗着少爷撑腰,并不买李婆子的账,这才有了灵堂外二人的争吵。
呼延锦让衙役到李婆子屋里搜,当着她的面,在箱子底搜出了两锭十两的大银锭。
呼延锦将银锭丢在李婆子面前:“说,赵二为什么给你银子?赵西风连杀两人,难逃死罪,你若是包庇他,便是同罪,你的女儿会不会被卖到窑子里抵赔,我就不敢保证了。”
李婆子本来就是个降不住猪骨降豆腐的老货,再说一句卖她闺女,哪有不招的?便将赵二给她银子,让她拿些硫磺粉来盖住地上撒漏的水银,再将粉末裹着的水银,一同扫去的事,招了出来。
床下剩余的那一点硫磺粉,和下面变成硫化汞的水银,原是李婆子做贼心虚,又老眼昏花看漏了。
“你进姑娘房间时看到了什么?”
“我进去之前,他们就已经把人……抬走了,我进去时,除了地上的水银,和打碎摔坏的一些物件,并没有什么……”
所以那两个装水银的瓶子,会和那些清理出去的物件一起堆放在墙角。呼延锦心里有了数。
光是郭府里的人还不算,呼延锦在郭府大门外转了一圈,又找了两个当日看见肖九如,和赵西风进郭府的人证,细细查问清楚了,呼延锦才将这四人带回衙门。
同时又让衙役直接到赵府去拿人。
皇太孙没想到,他只一句话,呼延锦便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把相关几件事都办得妥妥贴贴,没有什么纰漏。
吴先生的大弟子,果然可用。皇太孙心里有了主意。
过不多时,牛车便拉着郭轻尘的棺材进了县衙。花荞便拿着阿爹的工具箱去了内衙。
县衙里并没有专门的验尸房,只是狱房与禁房之间有一个小房间,什么牌子也没挂,里面空空的,只在屋子中间有个木台子。现在郭轻尘的尸身,正静静的躺在台子上面。
皇太孙好奇这个小姑娘是如何验尸的,在门外徘徊了几下,不顾萧忠阻拦,也戴上面巾走了进去。
屋里有轻微的尸臭。
一般仵作验尸,喜欢点上香,这样可以掩盖一些尸体的臭味。可花有财不是一般仵作,他教花荞,要学会从尸体的臭味中找出轻微的不同,有可能是毒,有可能是药,任何异味,都可能是帮助仵作,找到尸体死因的关键。
花荞已经从身体里取样,交与虞候和书吏复验过,经过几天,靠近外面的水银已经有些挥发,尸体的腹部也开始微微出现隆起。
花荞对皇太孙解释道:“您看,这就是身体里掏出来的水银,虽然已经多到使人中毒身亡,但还不足以将内脏填满,不能阻止尸体内脏开始腐败,尸体腹部就会鼓出来。”
她轻轻推了皇太孙一把说:“您别站在这里,水银挥发的气体有毒,时间长了会中毒的。这里让书吏记录一下死亡原因,便可以了。”
皇太孙一听,便急着拉着花荞说:“那你也出来,不过是做个样子,已经知道是水银了,后面的事由他们去做。”
候在门外的萧忠和萧炎二人,看到皇太孙拽着花荞的胳膊出来,脸色不变,可心里都有些微微吃惊:皇太孙这也太反常了,京城里贵女美人如云,也没见他像现在这样在意过谁……
回到后堂,稍作整理,皇太孙胸有成竹道:“回去升堂!”
第32章 痴情人送命因情痴
再次升堂。
皇太孙正色问到:“花荞,你重新验尸,可有发现?”
“启禀殿下,今日验尸发现,死者郭轻尘,是因被人从下部充入大量水银,中毒致死。这与当时初步验尸,留下的疑点记录相吻合。”花荞进一步解释道:
“当时仵作已发现,尸身手部、面部皆有红斑,这正是水银中毒的反应。至于尸体口耳有少量泥沙,并不能证明其溺亡,死后抛尸,河水中的泥沙,也会随着水流冲进入口耳,造成滞留。因此民女判断,死者郭轻尘,是先水银中毒,后抛尸河中,伪装成自溺身亡。”
“郭、肖二人皆为水银中毒,杜如海,你还想不起来多出来的两瓶水银,到哪里去了吗?”
杜如海磕头道:“不是小人想不起来,是小人不敢说啊!月前我家正在城隍庙做活,赵西风赵公子路过庙里,进来看见我们放在旁边的水银材料,说是有趣,非要拿走两瓶。我们也无法阻拦,只当是损耗。
几日前,得知荒山寻得一具男尸,正是死于水银中毒,草民想到我们被赵公子拿走的水银,既怕惹祸上身,又怕赵公子杀我们灭口,连夜我就重新做了假账,将那两瓶水银数抹掉。没想到……”
站在大堂外,正伸着脖子听审的杜建平,立刻想起自家账簿上,花荞指出来的那处涂改:父亲糊涂啊!这不是欲盖弥彰吗?难道花荞……她就是来查账的?
“赵西风?”
呼延锦也上前拱手禀道:
“小人奉令搜查郭府,发现死者郭轻尘房中地面,水银残留的痕迹,该处疑为案发现场。郭府管事李婆子、郭府外的煎饼摊王大郎,皆可作证,案发当日,郭府有可疑人等出入,且皆与死者郭轻尘有关。其中,就有这个赵西风。”
“带人证李氏、王大郎!”
李婆子在大堂外就瘫倒在地,是被衙役连拖带拽拉上堂的,进来再看见郭老爷正跪在地上筛糠,他自身都难保,哪里还顾得上看自己一眼?
“李氏、王大郎,你们是否见过地上这具男尸?”皇太孙盯着他们问道。
两人都看了一眼,王大郎想了想,先说道:“草民见过。六日前,草民照常在郭府大门对面卖烧饼,看见地上这个人进了郭府,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赵公子带着随从也进了郭府。”
皇太孙追问道:“几日之前的事,你为何会记得如此清楚?”
王大郎笑了:“大人,我娘子管钱,每天卖的烧饼她都有数。那日被人多顺了一个烧饼,回去少了一个饼的铜钱,我被我娘子暴打了一顿,头两天躺着痛,后两天走路痛,这两天手按住才痛,所以天数记得,不多不少,正好六天。”
头一次见被打之后,将疼痛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花荞忍不住低头笑了。
皇太孙倒没笑,他将目光移到李婆子脸上,问:“李氏,你是郭府内院管事,你可曾见过地上此人?”
李婆子得的那两锭银子,今天已经被呼延锦从箱子里搜出来了,在郭府里也招认了,现在没什么好抵赖的。她战战兢兢回答:“回大人的话,我……我认得,他是大姑娘从小定亲的肖公子……六日前,曾到府里找老爷……”
“你如何记得是六日前?他到府里找郭诚,所为何事?”皇太孙继续追问道。
“因为……我已经守了六天灵,明天是姑娘头七……所以记得。那天肖公子到郭府来,是找老爷理论,说自己并未与姑娘退亲,为何要将姑娘另许他人……”李婆子讷讷说到。
“也就是说,郭姑娘死的当天,你见到死者肖九如到了郭府,与郭诚发生争执?之后他们还发生了什么?”
“之后老爷把赵公子叫来了,之后他们关门在屋里,之后老爷让我把下人都赶回屋里不许出来,我什么也没看到啊青天大老爷!就是……赵公子走之前,他的随从赵二,塞给我两锭银子,叫我买些硫磺粉,把地上掉的水银收拾一下。
我们府里本来就有硫磺粉,春天用来防蛇虫,那两锭银子我也没用,今天已经叫一位小官爷搜出来了。青天大老爷,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李婆子哭天抢地,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冤枉一般。
“郭诚,你府上的事,你不会说自己一无所知吧?死者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没有一点父女之情,不但看自己女儿枉死,还要替凶手隐瞒。或者……你就是那个凶手!”皇太孙厉声喝道。
郭诚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狠狠在地上磕了一下头,声泪俱下:“轻尘,爹爹不该推开你啊!皇太孙殿下,那日肖公子确实是去找我理论,怪我不该将女儿另许配给赵公子,还说要到衙门告我。
我出于无奈将赵公子找来,没想到不但肖公子丝毫不退让,连我的女儿也坚决不肯嫁给赵公子。我女儿来求我,我劝她从了赵公子,她却抱着肖公子不肯放手。赵公子可能受了刺激,恼羞成怒,说要当场……办了我女儿。
我上前劝阻,赵公子嫌我碍事,便将我推出门外。我怕家丑外扬,将府中下人驱散,心想若是女儿从了赵公子,肖公子也就死了这条心了。没想到,等我再进去,他二人已经……死在当场!赵公子给了我一大笔银子,我想人死不能复生,只得草草了事……”
皇太孙冷笑道:
“你就是如此为人父母?自己的嫡出的女儿命如草芥,是一心想着为庶出的儿子多挣家业吧?你就不怕午夜梦回,你的女儿回来找你索命?可怜你女儿与肖公子一片痴情,却在自己的家中,被自己的父亲,亲手送到了鬼门关。”
站在旁边的花荞紧握着拳头,此时她的掌心里,被握得紧紧的,正是那一对刻着如、尘二字的耳坠。案情真相大白,可花荞的心里却无法轻松,同情这对苦命鸳鸯,更是憎恨那个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赵西风。
只听堂上的皇太孙道:
“带赵西风!”
第33章 为假药争觳觫伏罪(音:胡素)
赵西风被官差请到衙门之前,正在家里睡觉。
他边往堂上走,边骂骂咧咧道: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干爹可是宫里的秦公公!许县令都要给我七分面子,你们要是敢碰掉我一根汗毛,小心你们的狗命!嗯?你是谁?”
赵西风走到跟前才发现不对劲,堂上坐着那位年轻人,不认识。认识的许县令,正满头是汗垂手立在堂下,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皇太孙一听就笑了:“原来你是秦公公的干儿子?真是失敬!”
秦宽秦公公,与郑和郑公公,都是十岁出头就跟在皇祖父身边的老人,永乐十九年迁都北顺天府时,秦公公被留在应天府皇宫留守,做了个有名无实的大内总管。
“知道失敬就好,赶快把我原样送回去,否则……”赵西风这时才突然看见郭承事郎跪在旁边,愣住了。
皇太子见他不说话了,便问道:“赵西风,郭轻尘六日之前因何而死,你可知道?”
“投河自尽、自溺身亡,与我何干?这可是县衙仵作出的报告。”赵西风开始有些警觉。
“我们刚刚才对被害人郭轻尘的尸身,重新做了尸检。她并非自溺身亡,而是死于水银中毒。”皇太孙笃定的说:“其死因,与地上躺着的肖九如,死因同样。”
赵西风这才发现,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再一看,他的脸都绿了:坏了!尸体不是叫赵二拉到荒山上埋了吗?怎么会躺在县衙里?他并不知道,尸体早就被捡回县衙义庄了。
那天赵二确实要拉着尸体上山去埋,不过马车过那个急弯的时候,一不小心,尸体滚下坡去。下去捡尸体,对于赵二来说真是太难了,他只好下到沟底,抱了些枯叶草草将尸体盖住,就当自己已经把尸体埋了。
哪只晚上就下起了大雨,大风大雨这么一刮一冲,又把尸体给露了出来,这才给了花荞和徐之锦发现尸体的机会。
“赵西风,你可认识地上那具男尸?”皇太孙看他变了脸色,追问道。
“不……不认识。”
“有人证看到你在郭轻尘、肖九如死亡之日,与肖九如都进了郭府。你有什么解释?”
“看见本公子进了郭府,难道就等于看见本公子杀人了吗?笑话。”
赵西风这点自信还有,当时只有自己和赵二在场,只要咬死不承认,堂上的这位大人,难道他还敢给自己上刑不成?他既知道干爹,应该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啊,大刑伺候!”皇太孙已经没有耐烦心听他狡辩,拿起案上的红头签就要往地上扔,
花荞站出来说:“且慢!皇太孙殿下,花荞有话说。”
花荞一声“皇太孙殿下”,把刚刚进来的赵西风惊出一身冷汗!难怪许县令站在下面连头也不敢抬,敢情堂上坐着的这位,是当今皇太孙殿下朱瞻基?
“请讲。”皇太孙将令签插了回去,他乐得听听,花荞又会有什么高见。
只听花荞对赵西风说:“那日你在密闭的房间里,残忍的将水银灌入肖九如和郭轻尘体内,还将他们一个丢入荒山,一个丢进河里,想让他们死了也不能在一起,对不对?”
“胡说……我根本没有杀他们……”
“你如此对待他们,他们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你。”花荞笑道:
“你给他们灌水银的时候,水银挥发的气体也是有毒的,你吸入了这种慢性毒气,如今你已经毒气攻心,不信你自己用手指按一下你脐上六寸,胸剑中点,是不是感觉很痛?这毒,我可以解……我可只有一粒解药。”
赵西风一听说自己中毒了,不由自主的按照花荞说的位置按去,果真很痛!
赵西风顿时面白如纸,跪在他身后的赵二却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偷偷按了一下自己脐上六寸,按得使劲了点,痛得他心惊胆战,感觉马上就要毒发身亡一般,那还不哭出来?
赵二边哭边说:“花大姑娘,我全都说出来,你给我解药吧,我还不想死啊……
见赵二要开口,赵西风一脚就要踹过去,萧炎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没想到赵西风哭叫道:“老子也要解药,老子也要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