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以前的边城十分安静,但是又不安静;大部分人都睡着,只有少数人还在值班,没有半点声响,但边城又跟以前不同,以前一到晚上,所有人家都不会有光亮,因为没有油灯,更买不起。
但现在边城的主干道每到晚上都会有人点亮油灯,外面套着玻璃罩,风吹不灭,能亮接近五个时辰。
油灯给了边城烟火气息,即便是大晚上的也让人觉得这个城生机勃勃。
“那边。”宝宝趴在狼犬身上小声道。
狼犬耳朵微微一动,迅速拐弯,在干净的水泥路上狂奔,见前面有一道围墙,在宝宝的示意下,狼犬猛地跳起来,直接越过不算矮的围墙。
“早饭给他留点。”燕洵道。
“那咱们摊鸡蛋饼吗?”撼山幼崽赶忙问。
燕洵点头。
鸡蛋饼得用筛得最细的面粉,和面也有讲究,一半用热水烫,一半用温水,然后和到一起。摊鸡蛋饼的时候,也得注意火候,油不能太多,但也不能太少,还得刷一层厚厚的鸡蛋液,鸡蛋要煎的极嫩才好吃。
出锅的鸡蛋饼冒着香喷喷的热气,蛋液里面撒了切得细碎的青菜,蛋液刚刚凝固,软而不散,带着些微的咸香,是幼崽们的最爱。
一整张鸡蛋饼切成小块放到盘子里,由幼崽们端进屋。
灶房里还有一口新锅,跟所有的锅都不一样,盖子是有齿轮扣上的,还有弹弹幼崽给的胶质,能够严丝合缝的密封。
这是幼崽们设计,找燕洵询问后,知道可以用,便美滋滋带来边城用的高压锅。
“粥好了吧?”火焰幼崽问。
燕洵看了眼怀表,然后点头。
火焰幼崽赶忙站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头,飞快地戳了一下上面一个按钮。
立即有哨声传出,最初激烈无比,慢慢的声音变小,直到最后消失。
这时候燕洵才过来打开锅盖,拿勺子一搅,里面的粥已经软烂无比,尝一口,回味无穷。
吃过早饭,燕洵和幼崽们分头行动。
对于妖国的研究还在继续,土壤、石块、枯草,甚至是空气。
仪器一直在改进,当初的第一代显微镜现在已经全都不用了,换成了第二代、第三代甚至是第三代显微镜,还有幼崽们改造的其他仪器。
燕洵只给出研究方向,至于如何研究,研究出什么,全都是幼崽们的事。
幼崽们忙活这些,燕洵则是和镜枫夜一起去边城大营。
校场上站着不少壮汉,都光着膀子操练,一个个汗如雨下,精神头极好。
杨叔宁站在最前面的高台上俯视下方,神色莫名。
“将军,燕大人来了。”亲兵跑来汇报。
“恩。”杨叔宁有些心不在焉。
边城大营经过几次清洗,现在掌握要职的基本上都是自己人,当初试图抢粮闹哗变的都已经给了惩罚,但即便是如此,他们的日子也比以前好多了。
校场上占据最好位置的都是杨叔宁的心腹,要么就是秦穗那种中立派,但他心中还是隐隐有所不安。
察觉到燕洵和镜枫夜靠近,杨叔宁似是说给他们听,又似是自言自语,“我们还是太弱了,太弱了。哪怕是我,也不能轻易深入……”
上回燕洵深入妖国,杨叔宁很想阻拦,但又知道自己不应该阻拦,他身为大将军,修为高深,但依旧比不上燕洵的能耐。
燕洵进入妖国,并且全身而退;换成是他,怕是就是另外一种结果了。
“杨将军。”燕洵笑眯眯的拱手,“我想邀请一些自愿参加实验的人。放心,我会保证道兵的健康和性命。”
有镜枫夜在,只要有一口气就能救回来,更何况燕洵会紧盯着,绝对不会出现那么严重的情况。
杨叔宁微微皱眉,“实验?”
他听不太懂,但直觉上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杨将军。”燕洵凑近了,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们研究出来,妖国和边城的土壤、空气等等微生物浓度不一样,而且微生物种类也不一样,我姑且大胆猜测,人类进入妖国会受到影响,或许跟这些微生物有关系。”
“不是妖气么?”杨叔宁没听明白,他觉得燕洵说的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是组合起来就不懂了。
燕洵摇头,“杨将军觉得外城墙能阻挡妖气吗?”
杨叔宁不说话。
外城墙高大无比,外面全都是结实的巨石,有人猜测外城墙里面有无数历代大将军留下来的符箓和毕生精华,还有人猜测外城墙内部全都是大妖的尸骨。
这些猜测真假没人知道,外城墙这么多年都屹立不朽,妖怪想要攻城也只能翻越而已。但是妖气和修道者的修为一样,都是一种力量。
外城墙能不能挡住妖气,杨叔宁很清楚:挡不住。
可以说守卫外城墙的人成天沐浴在妖气当中,身是整个边城都是,至于京城是不是,杨叔宁不敢去想。
然而幼崽们到了京城也能正常生活,甚至还能使用自己的能力,更甚至……幼崽们的能力还在不知不觉中变强了。
“这些年也有人探究过妖气,但终究探究不出……”杨叔宁道,“这是天地之力,岂是我等凡人能探究的……”
“所以我没有去追究妖气是什么,而是从别的方面入手。”燕洵道,“现在发现的区别是微生物浓度和种类。至于其他的,具体结论还没得到。”
外城墙外面的枯草到底是何时生长,又为何这么多年没有腐烂,或许世世代代生活在边城,下意识觉得妖国一成不变的人不回去想,但燕洵和幼崽们不会。
幼崽们的想法继承自燕洵,面对任何事物都有具体章程去实现,这些事杨叔宁不会懂,或许等第一、第二学堂的孩子们掌握的知识多了,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此中细节不提,燕洵又道:“杨将军可知道疫苗是什么?”
“是削弱的毒?”杨叔宁浑身一震,诡异地看向燕洵。
他知道燕洵所谓的实验是什么了,这个他必须得支持。
数百年来整个大秦都没解决的天花,就是疫苗解决的,往后孩子们只要打一针疫苗,此后余生再不用惧怕天花。
“疫苗千种万种,不一定全都是削弱的毒,有的还能让人提高抵抗力。”燕洵神秘道,“还记得我第一次来边城,除了带来天花疫苗,还带了一些其他疫苗吗?”
当时燕洵没细说,杨叔宁也没多想。
现在再回想起来,杨叔宁猛然发现,其实燕洵的实验早就开始了。他赶忙让亲兵叫来当初打过这种特殊疫苗的道兵来……
黑熊一脸茫然地被叫来,他刚刚在校场操练,一身的汗。
见杨叔宁上上下下打量自己,黑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结巴道:“将、将军,我……”
边城大营哥儿极少,有个专门的哥儿营地,平时只有哥儿主动接触汉子的份,汉子们不能去主动骚扰,否则军法处置,更别说哥儿里面也有修为高深的,真要惹了他们,肯定会被揍的满地找牙。
黑熊一脸娇羞,以为杨叔宁寂寞了。
看出黑熊的想法,杨叔宁一脸黑线,踹了他一脚,“你现在啥感觉?”
“没感觉啊。”黑熊还是很茫然。
“他不会有感觉的,那种疫苗专门用来对抗嗜血鱼妖嘴里的毒,过些日子效果会消失,给他们打了有益无害。”燕洵解释道,“这次研究方向不一样……”
“哦。”杨叔宁没太懂,但既然知道这件事是好事,他必然得支持。
见着杨叔宁态度改变,燕洵立即道,“这件事要让大家知情自愿,不用隐瞒。”
“恩。”杨叔宁点头。
刚好黑熊是副将,杨叔宁便让他负责选人,上回打了特殊疫苗的也都叫来问了问情况,知道他们确实没事这才真正的放心。
燕洵一直站在旁边,看着杨叔宁紧张的样子笑而不语。
他是大将军,原本高高在上的,这边城大营几乎就是他的一言堂,如今还能关心最底层的道兵,这很难得。
也正是因为这样,燕洵也就没有提醒:杨叔宁在海边带兵的时候,其实所有道兵就打过疫苗,那时候他对杨叔宁仔细解释过,显然杨叔宁有听没有懂,直到现在才有些模糊的明白。
等黑熊挑选人,燕洵和镜枫夜先离开边城大营,去专门收拾出来的院子里准备。
路上,镜枫夜忽然道:“杨将军学问有些跟不上,若是咱们使坏,他手下的道兵怕是要遭殃。”
“你小看他了。”燕洵道,“杨叔宁是粗中有细,别看他学问不好,但真要跟他讲学问,你是绝对讲不过他的。”
“恩?”镜枫夜不明白。
他微微侧着头,就这么疑惑地看着燕洵,侧脸在日头的照耀下搭上一层金光,画一样。
燕洵笑了下,抬手戳他的脸颊,故意顺着龙鳞纹路戳,一边说着,“有些事不一定非要用学问才能解释。李木石当初在工部的时候可是从未接触过游标卡尺和承重计算,但是他依然能准确的造出极为标准的零件,还能造出解释的房子,还都是两层楼、三层楼,你觉得他学问怎么样?”
当初李木石在工部的时候,只是认识一些字,还不会写,计算什么的倒是稍微会一些,但只会简单的。
那些复杂的活计李木石上手就能干出来,让他具体说说他却又说不出来,因为他的本事全靠经验积累。
三岁拜师、五岁学徒,一直到四十岁,足足三十五年才能出来独当一面,等李木石成为大秦最厉害的工匠进入工部以后,已经是五十多岁了。
这些年年月月日日累积起来,才能让李木石掌握这些经验。
镜枫夜忽然就明白了。
这是燕洵在引导他自己去想,而不是直接解释。
杨叔宁能成为大将军,悟性肯定是有的,不但修为高,还要会做人,否则修为高也封不了大将军。他或许没有多少学问,但是他有其他人都不具备的东西:经验。
“杨将军天下独一无二。”镜枫夜感慨,“是我想错了,大人说的都对。”
“那是。”燕洵往前走了几步,把手伸到后面。
镜枫夜立刻伸手握住,两个人便牵着手走。
当初京城汉子、哥儿牵手成风,随着两拨道兵家人来探亲,这个风气俨然也带到了边城,故而路上看到燕洵和镜枫夜的,都是冲着他们拱手行礼,倒是没有别的想法。
燕洵心中欣慰,镜枫夜一点就通,且能举一反三。
杨叔宁其实和李木石又不太一样,李木石现在是技术工匠,各方面都有计算公式帮助,经验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不需要半辈子五十年积累就能快速掌握那些学问;而杨叔宁却又不一样,他的经验没有任何东西能代替。
这般想着,燕洵却不知道镜枫夜想的更多,只是没说出来而已。
在镜枫夜心里,燕洵才是那个天底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一无二。哪怕是他拼命的学学问追赶,哪怕是聪慧的幼崽们加起来,也比不上他一个。
每当这个时候,镜枫夜就觉得自己真真是无比幸运,他能够守在燕洵身边,能够喜欢他,单单只是想想他都要幸福的晕过去了。
单独收拾出来的院子很隐秘,外面都是高高的水泥墙,距离火车站不远,来回也就一会子功夫。
黑熊领着道兵们进了院子,身后大门缓缓关上。
花树幼崽从屋里出来,拿着表格,“先来登记。”
黑熊咽了口唾沫,小声问:“小花大夫,其他幼崽呢?”
当初花树幼崽头一回来边城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只是个幼崽,能力也不算强,都没把他放在眼里。直到这只小幼崽进了水泥屋,帮着伤员看病,还把军医都叫来培训。
后来花树幼崽回了京城,而边城大营的军医没都奉花树幼崽为小师傅,也都按照他说得来治病。
有的伤员伤口感染快不行了,本来都没有知觉了,结果军医几针打下去,因为麻药不够,便让壮汉按着伤员做手术,那一刀刀割下去,伤员都差点飞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