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纱衣袖落下,便现出她的面容。清若秋池,又似冬雪,纯澈而清净。那双眼抬起时,便直直望入人心底,将污秽鬼魅驱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一片月光。
连皇帝都情不自禁地入了神,专注地望着她的舞姿,也忘记了自己先前与宋春山的赌约。
——此女确实非同凡响。皇帝心道。
她不仅貌若新梨,那清甜乖巧的气质却更为难得,犹如进贡上来的北域狐貂,纯白皮毛,眼睛却如黑珠玉似的灵动。这样的小东西,难免想叫人抱在怀中把玩。
只可惜,她已是宁王的人了。
从宁王手下抢东西可不容易,更何况,为了一个女子得罪宁王,那可是万万使不得的下下之策。
皇帝遗憾地叹了口气,笑着收敛了自己的想法。
一舞罢了,众人皆是满目惊艳。皇帝拍了下手掌,赞道:“难怪宋春山说此女天下难得,果真如此,朕愿赌服输。”
在一派恭迎声里,霍景慢慢勾起了唇角。他望着唐笑语的眼神,有些灼灼。
宋贵妃倒了一杯茶,斟给陛下,娇媚道:“她的琵琶与舞蹈,皆是一绝。要是宁王殿下肯松口,将她赠给臣妾,那可就好了。”
皇帝哈哈大笑道:“你哥哥不也说了?这个舞姬,是宁王藏着的好东西。既然是宝贝,哪有那么容易说送就送?爱妃想的倒美。”
宋贵妃小小地撅了下嘴。她明明已不是少女,但这副幼稚的表情,却显得灵动而富有少女感,犹如一个未嫁的豆蔻女孩,极为难得。
皇后在旁,忍不住出言讥讽道:“贵妃倒是什么都爱。这舞姬是个贱籍,你要来了,也不怕脏了自己的宫殿?”
顿了顿,皇后又嗤笑道:“也对,贵妃少沾俗事,不知贵贱之分。这出身富贵,与出身卑贱,便是一条沟壑,如天上地下一般。再怎么想跨,也是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
说罢,皇后一个冷冷眼神扫向唐笑语,道:“有些卑贱东西,出身下作,便想着用魅惑主人家的法子努力向上爬。殊不知再怎么爬,还是个玩物!”
这些话,字字诛心,令唐笑语微微一愣。
旋即,她很快地跪下了,做小伏低。
厅堂之内,氛围一时剑拔弩张,唯有宋贵妃依旧巧笑嫣然。
唐笑语抱着琵琶,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她猜得出来,皇后是在指桑骂槐。表面上皇后在斥责自己魅惑宁王,实则是在说宋贵妃出身寒族,比不过皇后出身高贵,只是空有美貌,依旧是个玩物。
但是……
被这样指桑骂槐的感觉,并不好。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宋贵妃妩媚道,“但凡是个品性好的,便无高低贵贱。臣妾只以善恶论人,从不看其他。昔年洪灾,臣妾捐赠江北如数多财物,也从未因他们是贫寒之民而生出藐视之心。想必陛下也是如此,以江山社稷为重,更以百姓安乐为重。难道皇后娘娘认为,那些出身贫寒的百姓,便不是个好东西了吗?”
这一字字、一句句,噎的皇后说不出话来,表情古怪。
宋贵妃不仅有条有理地反驳了皇后,还不着痕迹地提到了自己救济洪灾难民的功绩,这样的话术,可比皇后高明多了。
皇帝闻言,愉悦起来,道:“贵妃身在宫中,坐享富贵,却依旧这般善恶分明、仁善心肠,实在是令人宽慰。”
皇后闻言,面色愈发难堪,如鲠在喉。她看着贵妃如花娇笑,咬牙道:“这舞姬就是个卑贱东西,也值当你们争抢。尊卑有别,此乃天理。”
“臣赞同贵妃娘娘所言。”
此时,却听一人淡淡开口。皇后恼怒望去,却见那开口之人,正是霍景。甫一接触到霍景寒冰似的视线,皇后便略一噤声,心头微跳。
糟了,她被贵妃所激怒,忘记了这个舞姬乃是宁王的人。这宁王可不是个好惹的。如此羞辱这个舞姬,岂非是将宁王府也一道羞辱了?
皇后的手微颤一下,心里懊悔不迭。再看到贵妃自得的笑容,皇后又气又恼,说不出话来。
另一侧的霍景,徐徐从容道:“人无高低,只论善恶。臣常在军中,与士兵同吃同住,称兄道弟。若非如此,便得不到军心,亦不可为陛下平定疆域。”
吴皇后的额心,微有冷汗。
霍景这话说的,竟是牵扯到民心社稷上了。她又岂有那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骂我女人,就是骂我。你被锁定了
ps,笑笑留下苏婉婉这里,肯定会有不少天使觉得笑笑是不是太圣母啦。我在写的时候,也考虑过是不是要往绝情点的方向写,但考虑到笑笑是真·软妹,而且苏婉婉的手段不太明显,在笑笑的心里是偏正面的人物,所以还是决定这样设计剧情了~笑笑帮助苏婉婉安心嫁出去,而不是卖出去,尽了姐妹情分,又没留啥后患ovo
第40章 下毒
眼看着厅堂里的氛围,越来越剑拔弩张,皇帝儒雅一笑,道:“都是自家人,和和气气才是最重要的。不如,让这个舞姬替贵妃向皇后献一杯酒,此事便算是过去了。”
宋贵妃嫣然笑道:“陛下说的是。咱们天家贵胄,和和美美,才是最重要的。”
因惹上了霍景之故,吴皇后心里正暗自后悔不已,恼恨自己冲动之下,竟然得罪了宁王。此刻听得陛下递过来一个台阶,当时便顺杆下了,忙作端庄大方模样:“那本宫便受了这杯酒。贵妃妹妹,是姐姐方才多嘴了。”
宋贵妃以袖掩唇,媚眼如丝:“哪里的话?皇后娘娘向来心系全宫姐妹,这般操心也是为了咱们好,这妹妹都明白的。”
一后一妃,变脸快如翻书。前一刻剑拔弩张,后一刻便姐妹情重。唐笑语在堂下听的是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
霍景瞥一眼唐笑语,道:“去吧,给皇后娘娘献一杯酒。”
唐笑语放下琵琶,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一旁的小太监,恭敬地弯腰托出一个锦盘,其上放置着金镂玉的酒壶与酒盏。小礼子步上前去,以银针试了下,又另倒出一小杯啜饮。
确认酒中无毒后,小礼子笑眯眯地将酒盏交给了唐笑语,道:“唐姑娘,请吧。”
唐笑语微吸一口气,克制住紧张心虚,端着锦盘步至皇后身侧。
吴皇后端庄一笑,正要去接酒杯,忽然听得身侧传来一声响亮的“喵呜”叫声,随即,一只浑身雪白的狮子猫便狂乱地扑了过来。
“哪儿来的畜生!”皇后身旁的嬷嬷大惊。
只见那只狮子猫飞扑过锦盘,将酒盏尽数打翻,旋即便落到一旁,快乐地用爪子玩弄纱帘上的玉钩去了,不亦乐乎。
吴皇后暗恼不已,怒道:“贵妃妹妹,你这只猫儿是如何管教的?!”
宋贵妃尚未答,便听得嬷嬷忽而指着唐笑语手中的锦盘尖叫起来:“这…这酒有毒!”
老嬷嬷的声音,登时惊动了所有人。吴皇后定睛一看,那锦盘上的酒盏已被狮子猫撞翻,沁出的酒液,竟将锦垫都腐蚀了。可以想见,若是人饮下了这杯酒,又会落得如何下场。
横竖,逃脱不了一个死字!
众人哗然,个个皆是惊愕。
“竟然敢在酒中下毒,真是好大的胆子!”
“可是方才礼公公分明以身试毒了,也证明那时的酒并无人下毒……”
“莫非,是这宁王府的舞姬……”
“嘘!你不要命了?”
吴皇后面色一白,当即对皇帝道:“陛下,这是有人要谋害臣妾啊!还请陛下,为臣妾主持公道!”
她全无皇后的仪态,只是慌张。
负责敬酒的唐笑语,已然跪倒在地。
“……皇后娘娘恕罪!”
她将头紧磕在地,五指微颤。慌乱之意,瞬间漫上心扉。
给皇后敬的酒出了问题,她这个敬酒之人,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了。
等着她的,很有可能,也是死路一条!
唐笑语屏住呼吸,心脏狂跳,脑海努力回忆方才的场景——在她敬酒前,小礼子公公在众目睽睽之下验过毒。那她这个端着酒杯,送至皇后跟前的人,自然就成了最大的嫌疑者。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她。
这是一个阴谋!
有人要谋害皇后,或者,想要“谋害皇后”这样一个把柄。
不论幕后之人是谁,想要达成的目的是什么,她都逃不掉这一劫。
她只是这场阴谋中一个小小的棋子,一个恰好闯入的棋子。而那个布下阴谋的元凶,显然是不在意她这等棋子的性命的,只想着剑指宁王府,或者是皇后本人。
唐笑语眸光凝住,咚咚的心跳声,壮如鼓响。
这里是天家,是帝王御前。而她,不过是个渺小的舞姬,随时有可能丢掉性命。
但她死了便是死了,并不足惜。连她叫做什么,都不会入了旁人的耳目。
这便是权贵的厅堂。
皇帝安抚着皇后,道:“皇后放心,朕一定会找出元凶,替你主持公道。”
纵使得到如此安慰,皇后却依旧满面冷汗。她目光一转,瞥到唐笑语,手指便立刻指了过来,怒道:“陛下,此女有大嫌疑,需得从严处置!这被酒,正是她端给臣妾的!”
她方吼完这句话,便听得有人将杯盏重重地落至桌面。
这声音极突兀,极清脆,却惊得皇后心口一跳。她再望去,原来是霍景。
霍景的神色,冷淡如常,仿佛未曾一睹厅堂上的闹剧。但吴皇后却分明看出,他那从来薄凉的眼中,已有了丝丝缕缕的残戾之意,如虎狼,更如鹰隼。
吴皇后微微吞了口唾沫,不敢再与之对视。
“皇后娘娘,您的意思是,是本王要害你?”他嗤笑一声,仿佛在听什么天大的笑话。
吴皇后喉中的话一噎。
的确,唐笑语是宁王府的舞姬。若是一定要说是这唐笑语下毒,那宁王便定然与此事脱不开干系。可是,自己招惹的起宁王吗?
再一次回到这个问题上,吴皇后又惊又怕。
她虽是个后宫妇人,但她也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宁王来谋害的地方。宁王是几要与陛下平分天下、在军中一呼百应的全程,是陛下日夜头疼、想要分而释之的将军。
这样的人,何必对自己动手?
他根本不屑于对自己一介后宫妇人动手。
纵使心底明白这个道理,但吴皇后仍旧咽不下这口气。她嘴硬道:“但这杯酒,就是这个舞姬拿来给臣妾的。至少,也要审审这个丫头!”
皇帝闻言,面色冷凝,视线望向跪在地上的唐笑语,道:“可是你下的毒?”
被问及的唐笑语,目光轻轻一闪。
在听见霍景开口的那一瞬,她的心便已渐渐着了地,仿佛有了什么可靠的去处。
她竭力理清思绪,恭敬答道:“回禀陛下,奴婢是个卑贱之人,并无谋害皇后娘娘的胆量。陛下明察秋毫,定能找出幕后元凶,还奴婢一个清白。”
皇帝见她说话尚且有条理,语气亦是不卑不亢,心里赞了句“难得”。
为贱籍者,身在御前,遭此大变,竟还能说得出话来,也当真是少见了。
皇帝点了点头,道:“但是,这杯酒在经你手前,乃是由小礼子亲自验过毒的。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下毒?”
唐笑语咬牙,飞速转动自己的思绪。她斟酌片刻,道:“奴婢斗胆,请陛下查验一下酒盏的杯壁。礼公公验毒时,另择酒杯;而贼人若是在这酒杯上涂抹毒/药,待酒液注入时,那些毒便会进入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