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面容就这么逆着光。
一行一言,傲骨,张扬,二字尽显。
这一番惊心动魄的颜色冲撞下,却天生仿佛自带着种另一身光芒。
这一刻,这天下好像都再没有此等人物了。
那好像只有将眼睛定定地落在他身上,才是对得起老天爷的公道一般,而等这人一抬头,还保持着扭头往身后看去,依旧在等人表情的富察尔济表情更古怪了。
富察尔济:“那什么,你,你哪位?”
“你说呢。”
一听到这话,这出现在面前‘不知名帅哥’一脸你这人又在给我装什么蒜地侧过头来眯了眯眼睛。
富察尔济:“……”
‘不知名帅哥’:“……”
富察尔济:“段段段段段——鸮?”
这人一副活见鬼了的样子话音落下,二人四目相对都不作声了。
表情一时顿住的富察尔济一僵。
忍不住就这么从头到脚仔细辨认了半天他到底是谁。
眼见再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哪儿哪儿都透露出一股只要勾一勾手指,就能立刻拐带良家妇女的味道。
当下,从他们身后半条街上路过的。
不算上七老八十待字闺中的,甭管是轿子里的,还是脂粉铺前的都各个拿眼神暗自羞红着脸偷瞄这人。
挨着墙歪站着的富察尔济对着这么张脸直接傻眼,等重重地用手指眼珠最咳嗽一声回过神来,他立马指着旁边像个心里不平衡的人一般嚷嚷上了——
富察尔济:“咳!你……你这!咱们这,这不带可这样啊!凭什么有的人天生就长这……不,你这人之前敢情都在这儿,和我故意玩低调是吧!”
这话,段鸮暂且只当这人是眼红了。
毕竟他可从来也没说过,自己长得真的很丑,他本来就长成这样,难不成,他还要因为这个而天天敲锣打鼓告诉给所有人么。
可心里不平衡归心里不平衡。
事后,富察尔济却也拿这事没辙。
因以前的段鸮干什么,他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大的杀伤力。
可如今这人一举一动,只要两个人出现在大街上,势必令人觉得这么个帅哥,和自己站在一块是委屈屈就他了。
‘不知名路人’:“哇,那边那一个衣服鞋都穿不起的穷鬼怎么还好端端地冲别人瞎吼呢,咦,旁边这位可生的真,真好看,诶诶,他看过来了好羞……”
富察尔济:“……”
耳朵里一听到这话,从来都不讲究,对女人之类更是没什么吸引力的富察尔济顿时嘴角抽搐着拒绝再吭声了。
他怕自己再对这人随便大声来两句。
就要有看不过眼的路人来主动伸张正义了。
所以最终,他只能一路顶着张愤愤不平的脸,就和身旁这个以往他绝对退避三舍,一看就很招蜂引蝶的人就此一起上路了。
好在这一次,因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一切就也从简。
虽二人会为了图方便借些过路的官船骡车,然后半道上歇歇,但大体他们也没觉得这么四处赶路有多累。
这其中,主要因为他们俩都是那种怎么着都行的人。
加上又都是大男人,不存在什么谁会迁就着谁,或是让着谁的道理,所以一来一往就也没有没太多讲究。
只不过,要说不方便的时候也会有。
因这多年,富察尔济一个人惯了,段鸮也一个人惯了,他俩还是不大习惯,和另一个人事事都呆在一块。
毕竟,只要一想到自己和个跟自己一样的男人天天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搞得什么都肉麻兮兮的。
这两个家伙,就立马有点吃不消,又无端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俩私下,还是习惯成年男子之间那般的相处方式。
谁也不会影响到谁的个人判断和行事风格,该干什么干什么。
却也直接干脆,符合他们俩做事情的性格。
至于除此之外,其他还能有什么。
这两个根本一门心思都只惦记着公事,少有心情去想些别的的东西的人的脑子里是真一点没感觉出来了。
这个过程,某个姓富察的也展现了他多年来漂泊在外的生存技能。
但就光说脸皮厚,爱抠门这一点,就令人不得不感叹一个人穷起来,真是什么法子都有。
如这街边和人讨价还价,一文钱掰成两文钱花的本事,他比谁都擅长。
而且上次之后,他也没穿段鸮送他的那身衣服,而是就这么收起来,依旧是那一身走到哪儿都不变的皂衣破鞋,只说以后有机会再穿。
“啧,都说了,我这是节俭,节俭,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况且我姓什么难倒我就一定很富么,也有很穷的好么。”
他这满嘴的理由还挺充分。
不过这人对他自己从来都是挺抠,对别人出手却是挺大方的。
就说他们在途径嘉兴这次时,正遇上一门老幼在城门前挂牌卖女,这人当时没说什么,转头却将此前他自己身上的那点盘缠,拿出来大半给人一家先救急了。
这么看来,这人这些年,为什么会一天天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这么穷就也找到原因了。
因他从来都不把金银之物当做自己的。
倒像是这日子有一天没一天怎么样都行,实在令人看不穿他的想法。
也是看他这八辈子都根本没见过钱的市井样,此前也曾试图深想过这家伙的出身背景的段鸮最终却也没往下想更多了。
……
此后一路上,因快马赶过去的,二人也就在路上停顿的时日不多。
约在十四日后。
这和江宁府相隔千里迢迢的杭州府还是如期到了。
此地,乃是现今浙江巡抚德沛将军协管下的。
专门的府衙设在杭州府正中,是浙江一带难得的富饶之地了。
段鸮个人之所以会对这位德沛老将军会有所印象,一是因其在世宗时期,就已开始在杭州驻守,二也是因其本身特殊的身份。
因若说这位镇国将军有什么特别处,那大约是他本人乃是地道宗亲贝子,如今年纪是已年过半百,但年轻时在战场上颇有名声的。
当他们俩最终到达杭州时,刚好是个彻底的大晴天。
一进入临安县内,一路上弯弯绕绕的山道最多。
云烟缭绕,草木新发。
半路上,有一只褐色的鸟雀的声音落在枝头。
在山中,一眼从下往上眺望的话,是一个个极有规模,或大或小的茶庄和种植田,条条山路上可见小小的茶水寮,有茶娘子做民妇的打扮在售茶,最多见的就是乘在篓子里晒着的茶叶。
据说,杭州一带时下最盛行的就是龙井茶。
上好的雨前龙井,除却每年上贡之后,一斤可值千金,倒是比什么古董珍玩还要贵重。
老道的茶农们每到这个时节。
就会在山间行走炒制茶叶售卖,这使得杭州府这一两月因这茶商上山炒茶,人流也非常地大,若说这商道上对比江宁,也是不逊色的。
只是一想到‘陈茶叶’这三个字。
却也令人不由得,就想起此前他们在处州府最早从杨青炳的手里查获的那批走私后货物。
到现在,这批当初流至处州的麻叶源头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官府那边还没有明确定论。
据杨青炳的个人口供而言,显然只是这制药贩药环节的一个中间商,谁也不知道这些非法物品的来源和具体售卖渠道具体是哪里。
加之,这一次他们还要探访那事件的另一个地点。
就是临安县天目山大明空寺。
这一切,不得不说,也令眼前这杭州府本身也笼罩了一层令人看不穿的疑云。
等伴着‘蹡蹡’数下挥鞭,前城门楼下的骡车被一老汉赶着奔过的声音,一进城门就下马伸了个懒腰的富察尔济和段鸮一道入城。
他们俩带的行李不多,都让身后跟着的暗香和梅花醉背着了。
而说来也巧,就在他们两个前后脚入牵着马城门之时,恰好见城门领还贴着张红头大字的告示。
最中间佛祖头上写着三个特别的大字。
——‘功德茶’。
在这告示上,左右有宝相庄严的观世和文殊菩萨两座,另有金刚罗汉围绕在这周围。
底下还列着数排密密麻麻的人名,年岁,底下写着所在县衙居住住址,倒像是官府或是善堂之类的特此贴在这儿的。
何为功德茶?
这个完全陌生的词汇,对于他们这种完全从外地来的人来说,这东西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但之后,富察尔济和段鸮看到那旁边还摆着个往常用作赈灾筹款之用的红箱子。
但凡有人路过,看告示上的人名后就会掏两个铜板来投入此箱中,却也大致猜出这怕是个用作捐助银钱的箱子。
可奇怪的是,这里头丢满了铜板的红箱子虽周围无人看管。
但路过的杭州府百姓,却也无人会主动去碰这个功德箱子,倒是非常地自觉。
也是二人经过城门口时,目睹这一幕,他们俩具是看向这海挺醒目的箱子,段鸮更是借故起身就去问了一句一旁的茶姑娘。
放往常,他们俩这么个大男人不喝茶,人家茶姑娘定然不会轻易搭理人的。
但奈何,段鸮如今这张脸,对于女人来说实在杀伤力过大。最后不花一文钱,还真让他们从这往常见惯了各路商客,却也涨红着脸羞答答的茶姑娘得了个准话。
“哦?这是官府帮忙设在这儿的?”
“对,对,咱们杭州府的百姓都知道,这是用茶钱作好事的,所以没人会去故意偷盗,若是谁家患上重病,这些钱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隔着茶水寮的屏风立在段鸮面前,却也不敢正眼看这位外地男子,茶姑娘的一颦一笑却也不自觉被对方这面容给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