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刚走出市政大楼,就被迎面而来的夜风灌了一脖子,刚才在会议室里觉得闷,解开了两颗纽扣,现在出了楼又立马系上了。
没想到这场会议竟然能拖到晚上,他抬手看了看腕表,都快十点了。
“今儿晚上还有饭局吗?”
随着一群官服有序走出大门,他低声问陈智扬。
陈智扬扭头看了一眼被几个检察官围住的陈厅长,趴在他耳朵上说:“我看够呛。”
“我他妈是真乏了,倒地上都能睡着,你想想办法。”
“我也觉摸着你不去比较好,你看纪临川,这小子憋着坏劲儿打算一会儿灌死你。”
“你也看出来了?”
“我能看不出来?”
楚行云推他一把:“那你还不去帮我请假?”
开了一天的会,开的他神经都迟缓了,站在市政大楼门前,鬼使神差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了。
一口酸呛的浓烟顺着鼻根直冲天灵盖,呛得他立马就清醒了。
陈智扬拨开人群冲出重围,站在陈厅长身边,跟他咬了一会儿耳朵,末了抬手指了指站在人群外的楚行云,却见楚行云一手揣兜,懒懒散散的站在街边抽烟。陈智扬眼角一抽,立即没词儿了。
好在新上任的陈厅长胸襟大度,没计较小辈儿不严谨的礼数,主动朝他走了过去。
街道斜对面的一杆路灯下,停着一辆suv,贺丞倚在车头上,穿着一身蓝黑色西装,外套了一件黑色风衣,双手揣在风衣口袋,看着站在公路另一端的楚行云。
他看到楚行云和陈智扬在市政大楼门口勾勾搭搭拉拉扯扯的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开几步,站在街边抽烟。
没一会儿,陈厅长从人群中拨冗而出走到他面前,他把半根烟捏碎了扔进路边垃圾桶,握住陈厅长的手,笑的官方又端正。寒暄了一会儿后,他目送陈厅长钻进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且人群都散去了,才沿着人行道慢悠悠的往前走。
本来做好了陪酒的准备,所以他没开队里的车,现在只能打车回去。楚行云边往前走,边用眼睛搜罗街道上的出租车,出租车没看到,倒是不经意间瞥见了马路对面的一个大帅哥。
他眼睛一亮,定睛看了看,确定那个站在车前的男人是贺丞,于是一路小跑横穿马路,朝他跑过去。
“呦,你怎么在这儿?”
楚行云拍了一下车头前盖,笑的风流倜傥:“等我?”
贺丞还是头一次见他穿警服,平日里此人总是过得粗糙又随意,很少好好拾掇自己,从没像今天这样打扮的精神挺拔。
本来因为等待时间过长,胸口结了一团郁气,但是看在他今天这么帅的份上,贺丞就在心里原谅了他。不过一码归一码,他还没忘了楚行云忘了他生日这茬,所以冷着脸说:“嗯,两个半小时。”
然而楚行云关注点清奇,没有体谅他的久等,反而看了看手表说:“那你七点多就回来了?回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正好帮我把车取出来,现在修车厂又下班了。”
他那辆开了不到一个星期就被郑西河撞碎的新车被拖到修车厂大修,修了将近两个月才修好,因为车险登记的是贺丞的名字,维修花费过大,得要贺丞本人去签字接车。但是贺丞出了一个星期的差,这件事一直耽搁着,车一直放在修车厂没人取。
话一出口,楚行云就有点肝颤,因为贺丞的脸更不好看了,脸色阴的能滴出水,脑门上几乎刻着‘我不高兴’四个大字。
贺丞唇角抽动几番,冷笑:“我七点钟下飞机,肖树说你七点半结束会议,谁知道你们那个长尾巴会开起来没完没了,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出来。”
楚行云皱着眉,有点纳闷:“你管我什么时候出来干什么?”
贺丞一默,深吸一口气,冷笑道:“是啊,我管你什么时候出来干什么?我又不着急见你,七天没看到你的那个人又他妈的不是我。”
楚行云愣了一下,然后眉毛一挑,笑:“看给我们小少爷气的,都说脏话了。”
贺丞狠狠瞪他一眼,转身拉开车门:“你自己回去吧!”
楚行云没皮没脸的追上车,坐在副驾驶拉上安全带:“别介呀,不是想见我吗?带回去好好看。”
贺丞瞥他一眼,口是心非:“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
楚行云瞅他一眼,解开安全带作势要开门:“那我走了,今天晚上回单位加班。”
贺丞咬牙:“坐好!”
楚行云干脆利落的把车门一关,嘴里应了一声:“好嘞。”
贺丞边开车边扭头看了一眼他翘着唇角,得意的笑脸,眼睛里蹿着噼里啪啦的火星子,狠声道:“你等着。”
楚行云掀掉头上的警帽往后座一扔,扯开衬衫领口一颗纽扣,抱着胳膊坦然自若处变不惊的笑了笑:“没问题,我等着。”
住了将近两个月,贺丞的家他已经很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能从浴室摸到卧室,所以步步紧逼扒他衣服的贺丞对他来说不成障碍,还能在对方愈加急切的攻势下引领他去向卧室。
窝在客厅等待投食的两只猫睁着两双晶亮又幽怨的眼睛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人抱在一起,跌跌撞撞的转着圈,你拉我一下,我扯你一下,一路颇不顺畅的登上二楼,然后呼嗵一声关上卧室房门。
两只成了精的猫对视一眼,均不对今天晚上的晚餐抱有希望了,大满晾着饥肠辘辘的肚皮在地毯上躺下,小满从容的游走几圈,在灯光遥控器上踩过去,客厅的灯光瞬间熄灭了。
第二天清晨,太阳在老地方升起来,室内恢复清朗明亮。
早上七点多,楚行云被手机铃声吵醒。他闭着眼在床头摸索一番,摸到自己的手机,翻了个身趴在床边,尽量离床铺另一边的贺丞远一些,迷迷糊糊的接通了电话。
“嗯?”
电话那头的乔师师身处嘈杂的露天坏境当中:“老大,三辅路街心广场发现一具死尸,你过来看看吧,作案手法挺凶残的。”
听到死尸两个字,楚行云先叹了口气,勾头冲着地板,从地上拿起烟盒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揉着额头没精打采道:“怎么个凶残法?”
乔师师道:“脑袋都快割掉了,切割面极完整,看样子是个熟手。”
“现场保存完整吗?”
“死亡时间在昨晚凌晨两点左右,发现尸体报案的是附近早餐店的一名员工,从报案到封锁现场不到半个小时,应该还没有遭到破坏。”
“你们先忙活着,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楚行云回头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侧躺在床上还在睡觉的贺丞,掀开被子下了床,在地板上找了一条裤子穿上,然后拉开卧室房门,轻手轻脚的下了楼。
路过大满小满的窝,他抬脚在大满柔软的肚皮上踩了踩:“爸爸怎么觉得你瘦了?”
大满抱住他的脚踝撒娇讨食,楚行云视若无睹的抽回自己的脚往阳台走:“肯定是幻觉。”
他在阳台取回一件t恤一件夹克衫,火速穿戴完毕,随意的洗了把脸,然后揣上手机出门了,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三辅路街心公园。
三辅路位于城市外围,距离白苹洲咫尺之遥,虽然逊色于市中心的繁华街景,但绝不算脏乱差,只是来往人流鱼龙混杂,属于难治理的一条街道。
街心公园是三辅路的中心位置,地理位置优越,每天人来人往,人烟稠密。现如今发生了命案,早起的人群挤在公园外围拉起的一条警戒线后往里面张望。
楚行云拨开人群,掀起警戒线弯腰进入封锁的现场。
公园雕塑前,一个男人趴在地上,一如乔师师所说的那样,脖子被利器割断,因为已经流光了血,所以伤口处凝结成浓重的红黑色。
几名刑警分散开搜索四周可能遗落的证物,赵峰正在盘问保安的早餐店员工,乔师师在协助苏婉一左一右蹲在尸体两边做简单的尸体检查。
“老大。”
乔师师见他来了,就把尸体旁边的位置让了出去。
楚行云蹲在尸体面前,看了看尸体身下的出血量,和血迹走向,确定了这里是第一现场。
“你去取监控。”
他说,然后压低身子仔细看着尸体脖子上的伤口,问苏婉:“只有这一处致命伤吗?”
苏婉转着手里的笔,道:“后脑勺还有一处击打伤,但不致命,这个人是被割破喉管失血而死。我们检查过了 ,他身上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
说着,苏婉指了指尸体手背上的起皱的脱皮:“患有过敏性皮肤炎,回去做个病理切片,就知道过敏原是什么了。”
见到这具男性尸体的第一眼,楚行云就觉得躺在地上的这个男人有些不同寻常。死者身材高大,从体型可看出常年健身运动,从他身体的肌肉走向可以看出他的身体素质非常好,而且他皮肤黝黑且有光泽,额头就像被文火烤过一样坚硬光滑。
他见过的受害者以女性和一些自卫能力不强的男性为主,像今天这个看起来高大健壮的男人,还是头一个,更何况是被人用如此凶残的手法杀害,几乎被割掉头颅。
楚行云带上一双白手套,扒开他的手掌,脸上神色更为凝重。
枪茧,这个男人的虎口,指腹和掌心都分布着一层又一层的枪茧。
他忽然抓住尸体的手放在鼻下闻了闻死者的手背,闻到一股很淡的咸腥味,这种味道立即让他联想到海风浸透进皮肤中的味道。
死者在海上,或是海边工作吗?
楚行云再次查看死者的手掌,发现他手上除了枪茧,并没有其他疤痕和茧子,不像一双从事体力劳动的双手,搜遍尸体全身,也没发现任何武器,只是在死者裤子口袋里摸出两张起皱的单据,是两张饭店结开具的发票。
他把两张发票放进证物袋,忽然扒开死者的领口,把他的上衣褪到肩膀处,神色霎时变的更凝重。
苏婉惊讶道:“枪伤?”
死者的肩背有一处弹孔结痂的伤疤。
尽管没有继续往下查看,他也能够推测出来死者生前遭受的枪伤肯定不止这一处。
楚行云把白手套脱下来放在一边,站起身扫视四周,面有疑色,问道:“后脑勺的伤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苏婉扒开死者头部后脑被血糊住的伤口,道:“血液很新鲜,看凝固的程度,和颈部的切割伤时间差不多。”
既然死者受到脑部击打和脖子被切割的时间差不多,那就只能是一种作案手法,先把受害者打晕,然后割断他的脖子。
受害者的身份他大约能够猜出来,此时困扰他的疑点只有一个。
楚行云很疑惑,为什么凶手会选择在街心公园作案?这里人流量很大,即使是半夜,也很有可能制造目击者。并且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斗殴的痕迹,那就说明死者是在完全屈从的情况下被人杀害,结合死者头上的伤痕,很难不让人做一种推测;死者是在昏迷状态中,被凶手带到街心公园雕塑前,然后被割断颈部。
这个过程不像是简单的杀人,倒像是某种具有仪式感的‘死刑’。
那么凶手为什么会把死者带到街心公园‘处死’?
楚行云忽然回头看向站在警戒线外的人群。
街心公园发生命案的消息不胫而走,看热闹的人群或近或远的站在街道边,每个人都用一双充满好奇和恐惧的眼睛观望着死亡现场。一起命案的发生已经打破了三辅路原有的繁忙和平静,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画面。他在围观者的眼神中,看到一种类似于‘恐慌’的情绪在逐渐蔓延……
这就是凶手的目的吗?将受害者以‘斩首示众’ 的方式处死,引人注目,制造恐慌。
忽然,他有种预感,今天躺在他面前的男人,只是第一个受害者,凶手如此兴师动众的制造恐慌,肯定不会止步于此。
‘他’一定会有下一步行动。
“楚队,你看看这个。”
苏婉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个证物袋,递给他道:“这是我们看到尸体的时候,压在尸体手下的东西。”
楚行云接过去,隔着透明的证物袋翻看一遍,发现只是一只用白纸折的小船,拆开后也没有看到任何字迹。
虽然纸船没有带来任何线索,但是它带来了讯息。
这只纸船貌似间接证实了他的猜想,能够在犯罪现场留下某种‘标识物’,留下可以指代自己身份的物品,这样的凶手一定是一名成熟的,蓄意的,且拥有明确的杀人目的的人,或者是团体。
让他感到头疼的不止是逃之夭夭的具有某种‘恐怖主义’色彩的凶手,还有目前闭塞,难取证的案发现场。
街心公园虽然人流密集,街道两边商铺林立,但是两边的商铺距离街心公园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并且死者倒下的位置位于公园内腹的雕塑前,如果没有居高临下的摄像头俯拍,很难得到拍下凶手的作案过程。
现在的希望寄存于四周的公用私用摄像头能够拍到受害者和凶手的画面,不过此地死角众多,他并不报十分期望。仅剩的希望就是查明受害者身份,找出他被杀害的原因,挖出凶手的杀人动机,才能在根本上扼制这起带有‘恐怖色彩’ 的凶杀案。
尸体四周干干净净,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连脚印都没得取。楚行云招来两名刑警,把尸体抬上车,准备收队。
刚把尸体放入警车,一行人还没来得及驱车离开,楚行云正准备上车,忽然看到两辆印着‘国安’字样的黑色防弹车从三辅路南边开过来,在街心公园前的十字路口调转车头,像一道风般碾过地上的枯枝黄叶,稳稳停在路边,距他们的警车几米之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