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经过这么多次的接触后你会很了解我,我不就是一个两面三刀向来擅长恩将仇报的人吗,看来你还是不长记性啊,”慕容涵秋收回视线,缓缓地朝着叶莲灯走过的方向走去,嘴角的嗤笑更盛了。她沙哑的声音融化在雨里,“呵,我这愚昧的老朋友。”
-
雨声如瀑。
天幕暗沉得如同黑夜。
明昭和邢墨飞掠在城南的一片竹林中,两人忽然停了下来,无言地对峙。
明昭望了望天,语气悠闲地笑笑:“这么大的雨,听说你那琴金贵得很,也不怕弄坏了么?”
“琴囊防水,这琴比想象得要顽强,”邢墨温声,音调却和冷雨一样没有温度,“何况,只要我还在,琴就坏不了。”
“那好,我们之间了结一下吧。”明昭的语气听起来颇为轻松。
邢墨问:“什么了结法?”
“像上次那样吧。”
所谓的上次就是指六天前,邢墨突然离开,半夜负伤归来的那一次对决。邢墨能受伤,就是因为明昭。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明昭的身份,在不平安客栈的每一个行为都不过是试探。
在明昭的身份了然后,邢墨便暗地里追击他,他要一个答案,所以才有了他们第一次的对决。而在那场对决中,一共打了三个时辰,邢墨和明昭各自都没有带任何武器,其实那场绝对或多或少都有水分在里面,谁都没有拿出真正的实力。
而那一日的对决并没有结果,因为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流寂,生生打断了他们的决斗。
其实,即便没有流寂,这场对决也必然无疾而终。
邢墨性子寡淡,他无意于争输赢;而明昭心有旁骛,也只想尽快脱身而已。
故而,明昭这里所说的“像上次那样”多半指的是草草了结,然后各自离去。
但邢墨拒绝了,他的声音毫无波澜:“我能放你走,但是那个人却未必。”
“哦。”明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一声应得轻巧而愉悦。
然而,愉悦的声音还未来得及被雨声掩埋,明昭就已再次开口,再开口时已经是截然不同的冰冷,方才的风流笑意骤然消散。
明昭朝着虚空处喝问:“你究竟还要躲躲藏藏到什么时候?还不出来!”
竹叶微动,雨滴噼里啪啦,和着隐隐雷声急急奏唱着一曲激烈的乐曲。
青色在翠竹间一晃,槐逸撑着一把翠绿色的梅花纹绣的油纸伞,从林间深处缓缓走了出来。
他笑意明媚,没有看邢墨,干净澄明的眸光落在明昭身上:“明昭哥哥。”
“擎玉宫宫主怎么也来了?”明昭冷冷道,“你这一声哥哥我可当不起。”
“好久不见呀。”槐逸接着刚才的那一声称谓继续道。
明昭直接命中正题:“所以,今天你们是一定要我的命了?”
“非也,”槐逸的眸沉了一分,笑意不灭,“如果明护法和我回去也是可以的,擎玉宫的护法之位永远等着你。”
“你明知道不可能,当初可是你亲手设局主导了这场宫变。”
“如果不愿,也可以。”槐逸叹了一口气,“看在当年的情分上,你以一敌二,如果赢了,便与擎玉宫再无任何瓜葛,从此天高任鸟飞;但你如果输了,也就请废去一身武功后再自行离去。”
说到以一敌二的时候,邢墨不由自主地朝槐逸看了一眼,虽是充满关怀的眼神,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那就这样吧,”
话音刚落,明昭一记手刀,径直削下一根翠竹。
只要内力练到家,即便是一根长绫也能当作武器。
翠竹带着充沛的内劲直接朝槐逸击了过来,然而槐逸手持雨伞,另一只手紧紧负在背后,根本没有动手的打算,他便轻盈地闪身直接躲到了邢墨的身后去。
邢墨根本没有把槐逸算作战力的打算,那他当作空气,也以手为掌侧身朝明昭攻去。
三个人,便一人竹枝一人掌刀一人持雨伞地乱斗起来。
忽然,一个声音怪叫道:
“哎呀,本宫主受伤了,剩下的就靠你了!”
邢墨趁乱瞥了槐逸一眼,已经习惯了他的突然,继续任劳任怨地和明昭搏斗。他看到了明昭眼底明灭的天光,那是战到酣然的快感,他一直认为与恰逢敌手的对手切磋时全力以赴是对其最大的尊敬,便也收敛了心神,认真了起来。
明昭大概也懂得邢墨的意思,何况槐逸抛饵在前,他此刻虽不过是池鱼,却也有趁此翻身吃掉钓叟的时机。
邢墨解下了背上的华灯,手指在琴柱上一绕,琴弦便伴着雨声滑落了下来。
一同解下的还有邢墨的手套,露出的是一双遍布伤痕的修长双手。邢墨无视了明昭惊讶的眼神,指腹在琴弦下划过,立刻有血珠渗出。
但是下一刻明昭的眼神就变成了骇然了。
华灯不愧是魔琴,琴弦在邢墨的手中竟然像能够自然伸长和收缩一般,邢墨怀抱瑶琴,指尖遥遥地拿着琴弦的另一端以血肉和内力操纵,寒光映在其琴弦上,足够窥见其锋利程度。
刹那间,明昭的竹枝便被削断。
他手中的琴弦本可以径直削下他的头颅,却只是堪堪从他的面门擦过。
然而,明昭也已趁着这个时机重新折取了一只竹枝,攻向邢墨防守薄弱的腿脚。
雨滴雨势忽大忽小,缠斗的身影在翠林间交错。
直到浓稠雨幕渐渐变得淡薄,他们的缠斗也没有停歇的打算。
“你们别打了!”
一个鹅黄身影在雨幕里飞快穿梭,刹那间从天而降落在两人中间,邢墨立刻收回琴弦,明昭也满脸晦气地扔掉了竹枝,他们的决斗愣是硬生生地再次被打断了。
叶莲灯浑身湿透了,焦急地对明昭道:“朱云出事了!你再不去,就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话音刚落,明昭已经掠了出去。
槐逸自然也看到了叶莲灯,打着伞走了过来,刚好和叶莲灯保持了一个把她淋在雨伞外的距离。
他还不自知地笑嘻嘻道:“小丫头,好久不见呀。”
叶莲灯直接无视他,面色凝重地转过身。
邢墨就站在自己身后,雨中的他不再显得温润如常,而是平添了几分妖冶。
叶莲灯在雨幕里没有看清邢墨的手,他的手异样的惨白。
没有留意到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她只是与邢墨对望了一眼后,便立时朝着明昭的方向掠去。
邢墨收了华灯,一双修长的手利落地挑起琴弦在琴柱上随意一绾,随后用手指拨了两声调试了一下音色,霎时,深谷流泉般的嗓音在幽深的林间雨幕中流淌。
确认无误后,邢墨将华灯放入琴囊,覆上手套后,随叶莲灯的步伐快步追了上去。
只剩槐逸一人。
他站在原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许久后,又重新挂上了微笑,好像天空晴了起来。
-
狂风骤雨、血河遍地。
朱云跌坐在地上,眼神有些飘忽。
身后春酣楼的大火仍未熄灭,被雨水冲刷,泛起白茫茫的迷雾。
朱云仰面,闭上眼,感受这场最后的烟雨。
这十年来,她大多数时候都待在春酣楼中,极少有时间到外面去。
而此刻的这场雨是她意料之外的,像是苍天可怜她,要在这最后的关头送给同在一片天穹之下的她和明昭一场幻灭的烟雨之梦。
她就快死了。
忘生因为意念而起,何况慕容涵秋还对她用了其他的药,她不过是一缕生魂,关于无雁门的执念了了,她离死便也不远了。
只是,总有一份不舍——她看着怀中的木桃。
红绿交间的果子,仍然青涩而香甜。
忽然,有血滴在了木桃上。
一滴一滴,越来越多。
朱云愣了一愣神,微微侧目,发现一把长刀正重重地架在自己肩上。
肩上的血源源不断地往下流,那血大抵是在长刀砍在她肩上的那一刻飞溅上去的。
她立刻反应了过来,在下一刀即将削下她头颅的刹那站了起来,抓起身旁的无雁书朝迷雾中刺去。
“哈哈哈!”一个刺耳的男声在一片茫茫中响起。
“谁?”
朱云脚下微动,随之一个木桃被踢飞了过去,迷雾背后的那人长刀一挥,传来木桃碎裂的声音。
一个人慢慢走近。
竟然是方才那个身形魁梧的僧衣男子。
“你为何没有死?”
明明他已经被她一刀毙命了才是。
“我的心脏在右边。”男子笑得狰狞,“你一定也很好奇为什么没有中毒?”
他说话的同时,手上的长刀也跟着他的身体动作挥了过来。
朱云拼命掩饰面上的虚弱,竭力闪开。
“你以为这十年间只有你们在找我吗?其实我也在找你们!”
他举起长刀疯狂地击向朱云,朱云拿起无雁书抵挡他的攻击,却只感觉到从剑柄处传来的猛烈撞击力度。
在忘生的作用下,她已经报了仇,身体开始迅速地衰竭。一刀一刀砍过来,刚开始的时候她还能精准地还击,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反应越来越慢。
“是,我是个恶人。曾经少不更事,没有仔细考虑就随百家门派屠了你们几百条人命,我是错了。但你们要报仇,为何要杀我家人?”男子的声音愈加狂躁,攻击也狠厉了不少,朱云并没有分神,然而一记长刀还是重重砍在了她的肩上。
疼痛让她思绪变得涣散,她有些不明白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人继续道:“你为何只找我们这些小贼寻仇?那些策划者仍然站在高处,你的所作所为能撼动他们一丝一毫吗?不能!所以,你们就杀了我的家人?”
又是一击攻了过来,身上一痛,血水滴下。
“我根本没有杀人啊!当年我加入了一个小门派,只是随他们一起去到了无雁门,我们去的时候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他们匍匐在满地尸体中,我却只觉得害怕和恶心。我想逃的,一个人叫住我,要我也和他们做一样的事情否则就杀了我。我当时拼命地往外跑,一根长剑从我身后掷了过来,我不由自主地闪开,谁知那只剑却刺入一名躺在人堆里、赤.裸了身体的女子心口。这也算杀人吗?你说啊!你说啊!”
朱云听了,只觉得胸中血气翻涌,反应越来越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