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她在榕园, 一个人荡秋千还挺开心, 东宫里能有一架秋千,也确实不错, 随时都可以出来荡一下。
只是她一想到眼前这秋千是太子让人架的, 再又想到桑瑜送给她的那一本画册里的荡秋千画面,那画面还曾被她和太子一起看到过……
那般大胆豪放的画面, 任谁看过一眼,终生都不会忘记。反正郦妩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因此, 郦妩如今看着这秋千,便怎么看怎么不自在。
见德福一脸殷勤, 满眼期盼地邀她去检验秋千的扎实程度,郦妩红着耳根, 含糊地应付:“……唔, 昨日已荡过秋千, 今日暂时不想玩了, 下回再试。”
说完,瞥见德福有些小小失望的表情,郦妩又笑道:“秋千一看就很结实,也很漂亮, 有劳德福公公了。”
德福立即眉开眼笑起来。
中午萧衍从书房回来,用午膳时, 倒也没有提起秋千之事。他神情自若,面色平静,淡淡地问郦妩:“孤下午要出宫一趟,你要一起去吗?”
郦妩原本因为秋千的事情,今天一看到萧衍就觉得有些尴尬,连眼角余光都不好意思扫向他。
这会儿听他说出宫,顿时眼睛一亮,立即朝他望过去,连连点头:“要去要去,我要去的。”
她的耳洞这几天已经完全恢复好了,正好可以出去逛逛,买些漂亮的耳珰。
“好,让琉璃和洛离跟你一起。”萧衍看着她道。
郦妩点头应声:“嗯。”
晌午过后,郦妩和萧衍坐着一辆没有徽记,却极为宽敞的马车,由李遥驾车。洛离和琉璃坐了另外一辆同样没有徽记的马车,由德福驾车。一行人出了皇城,直奔启华街而去。
到了启华街,萧衍将郦妩放在千味居前,由琉璃、洛离和德福陪着她。
“你先在千味居吃点东西。”萧衍叮嘱。“然后可以在附近逛逛,孤大约一个时辰后回来,我们继续在千味居汇合。”
郦妩点点头。
萧衍说完带着李遥自行离去。
郦妩便领着琉璃、洛离和穿着常服的德福,上了千味居。她戴了帷帽,身边又跟了三个随从,倒也没有人敢近前叨扰。
在千味居吃了点东西之后,郦妩先是去了琳琅阁。
琳琅阁的掌柜吴娘子,乍然看到郦妩进来,十分震愕惊讶。如今郦妩身份更加尊贵,吴娘子上前欲要行礼,郦妩连忙摇头,示意她不要声张。
吴娘子会意,也没再拘礼,给郦妩推荐了几样当季的新饰物。郦妩每样都买了些,挑了几对精致华美的耳珰,又将其中最喜欢的一对,立即戴在了耳上。
“早就想过姑娘戴耳珰定然是最美的。”吴娘子真心地赞叹道。“如今发现,真戴上,比想象中还要更好看。”
郦妩也十分满意地欣赏着把镜中自己戴着耳珰的模样,转动脑袋来来回回端详了一番,新鲜又愉悦。以至于出了琳琅阁,她也舍不得戴上帷帽,只想将自己这漂亮的一对耳珰亮出来,时不时还抬手摸一下。
她出来的时候,与琉璃说着话。不曾注意到隔壁铺子前面停着一辆马车。
容谨和一名看起来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小少年,正站在马车旁。
郦妩从琳琅阁走出来时,那副巧笑倩兮的模样,恰好被容谨和那小少年给看到了。
“她长得可真好看啊。”一瞥惊艳,小少年直接感叹出声。
这小少年正是容谨的嫡亲幼弟容谦。
郦妩很少去宁国公府,容谦年纪小,平日里又经常在书院读书,很少参加什么节宴,以前倒是没见过郦妩。
容谨自己怔怔地望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郦妩,出神了好一会儿。
听到容谦的感叹,容谨回神过来,忽地拉着容谦转身,径直往他们的马车走去,“别看了。”
容谦被容谨拽入马车,坐好之后,见自己历来宁静沉稳、淡泊镇定的兄长,此刻神态却明显有异于往日,不由好奇地问:“兄长为何不让我看?”
容谨抬手掀起马车帘子一角,侧过头沉默地望向外面,没有说话。
“为什么?”九岁的容谦打破砂锅问到底。
“因为……”容谨放下帘子,转过身来。他看着容谦,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地道:“因为,若是你见过这世间最好……最好看的姑娘,你会很容易喜欢上她。若你能娶到她还好,若是娶不到,你今后也将很难再喜欢别的姑娘……”
容谦惊讶地喃喃:“真的吗?”
“嗯。”
容谦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对这些一知半解,想了想又问:“那兄长是怎么知道的?”
容谨神色复杂地笑了笑,没再回答。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车轮滚滚碾过地面的声音。
容谨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脑海里闪过的是刚刚惊鸿一瞥中,郦妩戴着耳珰的模样。
她戴着耳珰,果然比他想象中还要美。
没想到她最终还是穿了耳洞。
容谨缓缓睁开眼睛,摇了摇头,淡淡地一笑。
是太子给她穿的耳洞吧。
也只会是他。
*
容谨回到宁国公府,下了马车,跟容谦分开,各自往自己住处走。
容谨还没到院门口,远远地就见着小杨姑娘的婢女守在那里。
见他回来,那婢女立即上前哭诉,说今日小杨姑娘去给夫人请安,被夫人又罚在院中跪了一上午。
容谨沉默了一瞬。还不待他开口,府中的管家就寻了过来,对他道:“世子爷,老国公请你过去书房一叙。”
容谨点了点头:“好。”
他对小杨姑娘的婢女道:“你先回去。”
容谨先回了自己的住处,换了一身干净衣袍,然后去了容老国公的书房。
容老国公坐在书房轩窗旁的太师椅中。容谨走过去,恭敬地道:“祖父。”
容老国公转过身来,苍老的面容上带着力不从心的倦怠。他看着容谨,问道:“那个小杨姑娘是怎么回事?你若是要纳妾,就好好地纳,给人家个名分。”
容谨摇头:“孙儿暂时没有要纳妾的想法,那个小杨姑娘只是恰巧被我救下,且居无定所,无人庇护,这才带来了府中,在偏院里待着。”
“但你将她这样不清不楚地放在那里,终究不是话。”容老国公叹了口气,又道:“你如今娶妻已两年有余,一直无所出,早就可以娶侧室、纳妾了。宋氏的身体既无法承受生育,我早就跟宋公讲明过,等将来有侧室或者妾诞下的孩子,可以过到宋氏名下作嫡子。”
容谨沉默地听着容老国公的话,没有表态,只点了点头:“谢祖父教诲,孙儿这就回去处理。”
容老国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之前跟我讲过的,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是不是身份尊贵,不能作侧室或妾?”
容谨愣了一愣,转而凄淡一笑:“早已无缘,祖父无需再过问了。”
容老国公又看了他几眼,最终暗暗叹息一声:“那你先回去处理眼前的事吧。”
“是,孙儿告辞。”
容谨躬身告退,走到书房门口时,忽地又顿住脚步。
春日和煦,微风拂过。他抬头望着书房门口两侧摇曳的青翠竹林。忽地想起数年前,也是在这间书房,他跟容老国公坦白自己爱上了一个姑娘,想退掉婚约,娶她为妻。
那时祖父看着他,语重心长地道:“子瑜,宋姑娘与你有婚约,身子也不好,年龄也不算小了,若是你再与她退婚,她此生恐怕再也难以重新议亲,你将耽搁她一生,从此背负一辈子的指责与骂名。”
“而你喜欢的姑娘,她也喜欢你吗?喜欢到可以跟你一起背负所有指责和非议……就算她愿意背负,你既然喜欢她,又如何能看着她背负人们的指责与非议一辈子?”
“你娶了宋家姑娘,将来也可以再娶自己喜欢的姑娘为侧室,或纳自己喜欢的姑娘为妾,祖父不会再管你。”
那个下午,容谨在这间书房里沉默了良久,最终黯然地道:“谢祖父教诲,子瑜知道了。”
*
容谨从容老国公的书房出来后,先去了小杨姑娘那里。
见他竟然主动前来自己的院子,小杨姑娘受宠若惊,欣喜难掩,迅速倒水斟茶,手忙脚乱。
容谨见状,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小杨姑娘愣住,然后停了手,恭敬又温顺地站在那里,“世子请说。”
容谨看着她,慢慢道:“夫人不喜你,你就不要再往她面前凑。我当初救下你,并没有说要纳你为妾。”
小杨姑娘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容谨恍若未见,只继续道:“现在我还是想跟你将话说得再明白一些。我不会纳妾,所以你今后不用去给夫人请安。我会将你按义妹的身份安排到再远一些的院子,若你非要留,此生只要我容谨还活着,就不会断你一分衣食,会给你一处容身之所。”
“若你选择走,我也会送你一份财帛,足够你余生衣食无忧。”
“你自己选择。”
小杨姑娘脸色惨白,她眼里含着泪光,看着面前这个丰神如玉,气质轩昂却态度坚决的男子,颤声哭道:“好。妾身……妾身选择留下来,去偏远的院子。”
容谨点了点头,没再多留,又去了宋莹的院子里。
宋莹身体不好,正靠坐在床头歇息,见他难得过来,便要立即起身见礼。
容谨摆了摆头,示意她不用起身,又让她的婢女扶住她坐稳,自己则看着宋莹道:“我没有碰过小杨姑娘,今后也不会碰。你不用将她在放心上,别再为难她了。”
宋莹脸色微变。
容谨如跟在小杨姑娘那里一样的态度,继续说完自己的话:
“她并非妾室,今后也不用再来给你请安。我会将她以义妹的身份安排在府中最偏远的院子里,你看不到她,就当作这府中没有这个人。”
“你身体不好,别为了一个不必要的人伤神。”
“我此生不会娶侧室,也不会纳妾置通房。”
“你放心,这个世子夫人的位置,会一直是你的。”
容谨一口气说完,转身就走了。
宋莹抓着被子,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
他一直都是那般好脾气。
无论她打骂想要接近他的侍女,还是为难他带回来的那个姑娘……无论她做过什么,他都不曾与她计较。
就如大婚前他对她所承诺的那样,除了男女之情以外,在所有方面,他会给足她所有女人该有的荣耀与体面,尽量好好待她。
宋莹心里明白,以自己的身体状况,承受男女之欢都很难,更是负担不了生育子嗣,不会再有高门子弟会娶她做主母。
对她来说,体面地活着才更重要,确实不该奢求男女之爱,荣耀和尊严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所以那时她是点头同意了。
可后来……人心都是贪的。
从很久以前,宋莹就明白,这个男人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