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娃瞬间变脸, 皱着眉头望着宋招娣:“又叫爸爸做饭?”
“去还是不去?”宋招娣不跟他废话。
钟大娃看出宋招娣没开玩笑, 嘟着嘴:“去就去。二娃, 林中, 咱们走。”小手一挥, 气咻咻往家去。
段大嫂满脸疑惑:“大娃这是生气了?”
“他爸不会做饭。”宋招娣道, “宁愿不吃, 也不想叫他爸做饭。”
段大嫂哭笑不得:“这个大娃啊,他怎么就这么好玩呢。”
“他爸跟他说话的时候不把他当成孩子,遇到点什么事, 爷俩有商有量,导致大娃有时候就跟个小大人似的。”宋招娣说着话往四周看了看,“陈大嫂跑着去的, 按理说应该回来了啊。”
段大嫂扭头说:“刘萍, 去看看怎么回事。”
搁在以往,刘萍会忍不住跟她娘叨叨两句, 然后再去。然而, 看到地上的白衬衫, 刘萍二话没说, 拔腿就往供销社方向跑, 半路上遇到两手空空的陈大嫂。
宋招娣见她没有买到纸钱,很是疑惑:“卖完了?这么巧。”
“不是。”陈大嫂扶着腰, 使劲喘了几口气,缓过来才说, “供销社本来要卖给咱们纸钱, 一听说咱们搁路口上烧纸就不愿意了。”
宋招娣不明白:“为什么?”
“我想起来了。”马振兴的妈妈周淑芬连忙说,“前年六月份,东海舰队忙着往这边搬迁的时候,我看到报纸上载文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不知道听谁说的,申城那边的庙都被扒了。咱们岛上这两年太平无事,我就给忘了。小宋,现在该怎么办?”
宋招娣:“听嫂子的意思供销社有火纸,供销社怎么还敢卖?”
“火纸那种东西,一次进货都够卖三五年的。”陈大嫂道,“现如今离小周说的打到牛鬼蛇神才过去一年多,我估计是他们之前进的货。”
段大嫂接道:“小宋,这里虽说是个镇,其实主力部队移到这边之前,这就是个小渔村,跟咱们北方的农村人没什么区别。”
“也我想起来了。”宋招娣道,“我们那边这两年死人,都是晚上烧纸钱。就算左右邻居,或者村长知道了,也当做没看到。这边的人也是这样?”
陈大嫂点头:“老百姓比较相信活人烧的纸钱死人能捡到。都怕自家亲人到那世上吃不上喝不上,当鬼还得饿肚子,人死的时候就会烧很多纸。全部禁止是不可能的。
“所以你刚才一提到买纸钱,我认为供销社会偷偷卖给咱们,就没想到他们可能不卖。”
段大嫂点了点头:“是的。你真这么做,小钟知道了能气得不轻。”顿了顿,“咱们要不回去想法子?”
“不用,我有办法。”宋招娣看到地上的西装外套,眼中一亮,“刘萍,你年轻跑得快,去供销社找那个叫小孩给咱们指路的女人,跟她说西装是资产阶级的东西,你的这件衬衣不伦不类,咱们要把这些奇装异服全烧了。
“但是咱们没有火柴,叫那个女人给你一盒火柴,再给你一捆火纸留着点火。她如果不给,你就跟主任说她亲戚家满屋子奇装异服。”
“小宋,别乱来。”段大嫂连忙拦住,“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宋招娣挑眉:“婶子以为我胡说八道?你和陈大嫂上次去杭城,有看到穿西装、旗袍、洋裙子的人吗?”
“好像还真没有。”段大嫂仔细想了想,“你,你没胡诌?”
宋招娣:“这种事哪能胡诌。我们去年从滨海来的时候,滨海就闹起来了。只是来到这边跟个世外桃源似的,我一时就没想到。”
没想到是真的。刚才宋招娣脑袋里全是“死人的衣服必须烧掉,让逝者安息”,才忘记服装的事。
至于外面有没有开始烧西装、旗袍,宋招娣也不清楚,她不过是仗着如今世道乱,岛上的人出去也不敢多问,才敢这么说。
“那,那刘萍快去。”段大嫂道,“按照你嫂子说的做。”
宋招娣:“到供销社见到那个女人,偷偷跟她说,说的时候理直气壮,不用心虚。”
“我知道。”以前段大嫂在家里说宋招娣聪明,刘萍不屑,今天亲眼看到宋招娣的脑袋转的有多么快,刘萍不想承认她很聪明,却不得不承认,她比不上宋招娣。带着满心嫉妒,刘萍跑到供销社。
片刻,刘萍抱着一包东西回来,后面还跟个女人。
宋招娣看那人一眼,就把油纸包打开,把整整一捆火纸拿出来拆开塞到衣服下面,就问段大嫂:“婶子,我该说些什么?”
“我来,你没祭拜过死人。”段大嫂怕路过的人听见,就用极小的声音念叨,直到所有的纸钱全部燃尽,跟衣服混为一体,段大嫂才停下来。
跟着刘萍过来的女人见宋招娣一行真把刚刚买到手的衣服烧的一干二净,连忙跑去她亲戚家,通知亲戚赶紧把家里的衣服处理掉。
宋招娣见状,松了一口气:“这日子过的,怎么跟打仗似的。”
“跟打仗可不一样。”段大嫂叹气道,“打仗的时候脑袋别在裤腰上。咱们现在,这个世道怎么说呢,反正是比打仗的时候好。最起码不用担心,一觉醒来什么东西都被轰炸机炸没了。”
宋招娣点了点头:“婶子说得对。我也就是感慨一下。”顿了顿,“你说我吧,才来到岛上五个月,就接连碰到好几次事,我是不是天生劳碌命啊。”
“你还劳碌命?”周淑芬瞥了她一眼,撇着嘴说,“饭都是你家老钟做,你要是劳碌命,我们就是丫鬟命。”
宋招娣轻笑一声:“你们别听大娃说他爸又做饭,就以为老钟经常做饭。从我来到岛上到现在,他做饭的次数一把手都能数的过来。偏偏一次比一次难吃,我都怀疑他是故意的。”
“这又怎么说?”陈大嫂边走边问。
宋招娣:“做的难吃,我就不让他做了呗。”
几人楞了一下,仔细一想,都不由自主地笑了。
宋招娣到家门口,看到停在院子里的车,下意识就看烟囱,却没看到炊烟升起,不禁啧一声,抬脚走进去。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呢。”正在洗葱的钟建国听到脚步声心中一喜,抬眼一看果真是宋招娣,“快点做饭,他们仨都饿了。”
宋招娣停下来:“今天不想做。”
“又不想做?!”钟建国惊呼道。
宋招娣:“心情不好不做饭。”顿了顿,“也不想吃饭。”
“你——”钟建国不怕宋招娣气场全开挤兑他,也不怕宋招娣闷不吭声不搭理他,就怕宋招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你是孩子的妈。”
大娃和二娃在屋里,宋招娣没说不是亲妈:“你还是孩子的爸呢。”
“我,我是男人!”钟建国说出来,莫名觉得心虚,不太敢正眼看宋招娣。
天色暗下来,宋招娣离钟建国还有点远,没看清他的表情,笑眯眯道:“哪条法律规定女人必须得做饭?”不等他开口,“主席同志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女人和男人是平等的,女人会做饭,男人也应该会做饭。”
“你别胡说八道!”钟建国知道宋招娣歪理一堆,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女人,“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撞鬼了。”宋招娣说完,继续往屋里去。
啪嗒!
钟建国手里的葱掉在地上,顾不得捡起来,大步跟上去:“什么意思?”低声说着,往四周看了看。
宋招娣:“真的!”
钟建国连忙把门关上:“没诓我?”
“用这种事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宋招娣反问。
钟建国不由自主地打个哆嗦,下意识往四周瞟,小声问:“那,那鬼呢?”
“噗!”宋招娣乐了,“你是大学生,居然相信世上真的有鬼?钟团长,觉悟有待提高啊。”
钟建国呼吸一窒,张嘴想说宋招娣,话到嘴边:“甭想岔开话题,你下午不在家蒸包子,干什么去了?”
“去买衣服。”钟大娃担心他爸乱做饭,就没敢出去玩,得留在屋里盯着他爸,“林中说后妈要把买的衣服烧掉。”
钟建国这才注意到宋招娣两手空空:“什么意思?”
宋招娣把事情原原本本跟他说一遍:“我的手摸过死人的衣服,你真要我做饭?”
“不要!”钟建国脱口而出,“赶紧去洗手,多洗几遍。”
宋招娣嗤一声:“大娃的妈妈死的时候,谁帮她换的衣服?”
“那不一样。”钟建国道,“我知道她是白桦,你知道你碰过的衣服都是谁穿过的?你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死的?万一是痨病死的呢?”
宋招娣点了点头:“所以,你不但得做饭,待会儿还得帮我烧洗澡水。我的衣服也不用你洗,我自己洗。”
“那顺便把我们的也洗了。”钟建国接的特别快。
宋招娣白他一眼:“我觉得明天也不能做饭。”
“当我没说。”钟建国打开门往外走。
宋招娣跟上去。
二娃拍拍他哥的胳膊:“爸和后妈怎么了?”
“过家家呢。”钟大娃道,“别管他们,去厨房再给我拿个肉包子,咱俩一人一半。”
二娃不动弹:“我要肉多的?”
“好。”钟大娃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二娃踩着板凳,费尽千难万苦拿到一个大包子,大娃掰开给他一小半。二娃正想开口,就看到他哥一口把馅咬掉一半。
小孩顿时变脸,瘪瘪嘴,就往外跑:“娘,哥骗我。”
“怎么了?”宋招娣连忙把胰子放下,冲冲手,“打你了?”
钟二娃举起手:“你看!”
“包子啊。”宋招娣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看清楚,“不想吃?”
钟二娃急道:“不是,不是,是一小半,大半在哥手里,可是他说给我一大半,肉多的。不给我,还把我的肉吃掉了。”
“那你再去拿个包子。”宋招娣道,“这一半给我吃。”
二娃一喜,跑去厨房,再次踩着板凳拿个包子,经过钟大娃的时候,哼一声:“不给你吃!”
“我吃饱了。”钟大娃也想去拿,又怕宋招娣做饭,回头做好吃的他吃不下去,就继续看着三娃满屋子转悠。
宋招娣把包子掰两半,馅全给二娃,自己吃另外一半包子皮:“高兴了?”
“嗯。”二娃满足了,笑眯了眼。
钟建国无奈地摇头:“一个包子,你至于么。”
“我不跟你说话,你和哥是一国的。”钟二娃拉住宋招娣的手,“娘,晚上做什么吃啊?”
宋招娣看着满嘴酸菜干豆角和肉的小孩,颇为无语:“你还能吃的下去?”
“好像不能了。”小孩摸摸肚子,“娘,今晚别做饭啦。”
钟建国脚步一顿,猛地回过头。
宋招娣扑哧笑喷:“吃你的包子,别说话。”
小孩眼里只有包子和他娘,没发现他爸变脸,点了点头:“娘,我想出去玩。”
“不行,帮着哥哥照看弟弟。”宋招娣道,“想出去也只能在院子里玩。”说着话跟着钟建国到厨房,宋招娣也没敢乱碰厨房里的东西,“我在路口烧纸没事吧?”
钟建国:“没事。陈大嫂她们不会往外面说,卖给你们衣服的那家人也不敢说。其他人即便想搞点事,没有人证和物证也白搭。”停顿一下,“宋招娣同志,你今儿真不做饭?”
“不做!”宋招娣原先是跟钟建国开玩笑,见他以为自己是开玩笑,干脆当真了,“你不知道怎么做,我可以教你。”
钟建国提醒道:“我挺笨的。”
“没关系,我有耐心。”宋招娣笑眯眯的看着钟建国,你就算是榆木疙瘩,我也要把你教会。
钟建国叹了一口气:“教会我做饭以后还打算教我做什么?”
“做衣服。”宋招娣道,“不过,咱们家没布给你练手。”
钟建国整个人放松下来。
“你不会以为我说真的吧?”宋招娣不敢置信,一见钟建国的耳朵红了,瞪大眼,“你,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钟建国的手里的刀晃了一下,险些剁掉他自己的手指头:“宋招娣,注意影响。”
“你的三个儿子又不在,影响谁,影响你?”宋招娣往外看了一眼,“钟团长,有被影响到?”说话间别有深意往他裤腰处看一眼。
钟建国僵住,反应过来他太紧张,瞪着宋招娣,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以为我真不敢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