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祯出趟宫, 自然不只是明面上这些人跟着,离开知县衙门后,这些人才纷纷收网, 确定监视范围内没有异样,才跟着回去, 又留下一小队人继续查看衙门里的境况。
陈克业问:“殿下,那名叫作翠丫的女子见过您。”
“无妨, 她不知我是谁, 即便她知道我是太子, 谁又会相信我会来这种地方。”
陈克业笑:“也是!”他又担忧问, “殿下头一回亲自动手,没事吧?”
宗祯浅笑着摇摇头。
陈克业又道:“也不怪殿下生气,那文贵仁实在不像话!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驸马是什么人?也是他能说这些话的?这些话,可千万不能给咱们公主知道!我们听着都生气!”
宗祯沉默,陈克业也没有在意, 跳下马车, 骑在马上,陪着一同回宫。
马车里, 宗祯再没说过话, 保庆与程深用眼神打着交道。
宗祯忽然看他们, 问道:“是不是吓着你们了。”
保庆笑道:“怎会!只是小的觉着,殿下不必亲自动手,脏了您的手!”
宗祯笑笑, 半晌没有说话,他们都以为殿下不会说话, 忽然, 殿下沉声开口:“他该死。”
他们俩不敢再应话, 后来宗祯闭上眼睛,闭目养神,他们俩才又继续用眼神打官司。
只怕连殿下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俩却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他们殿下对驸马,显然是——
剩下的话,谁又敢说。
姬昭一觉醒来,浑身更疼,他开始后悔,昨天不该打架,此时仿佛全身散了架,他靠坐在床上,张嘴吃尘星喂来的桂花糖粥,边吃边抱怨:“能不能不喝那药,太苦了,涂抹些药膏也就成了,骨头又没断,慢慢养着就是,大不了这几天我就在床上躺着,这糖粥我吃在嘴里都是苦的。”
“再苦,也得喝啊。”尘星喂粥喂得有些心不在焉,姬昭抱怨的话,他接的也不多。
姬昭看他:“你怎么了?好似有什么心事?”
“……”
姬昭皱眉:“我身上难受得很,你可别再惹我生气了。”
尘星抬头看他,犹豫片刻,只好道:“郎君,昨夜,那谁来过了……”
“谁?!”
“就是那谁……”尘星眼神瞄了瞄东宫方向。
“哈?!”姬昭立马坐起身,又痛得倒回去,龇牙咧嘴,“疼疼疼……嘶……”
尘星吓得放下碗,帮他轻轻按着腰,姬昭倒在床上,生气问道:“谁让他进来的!”
“他们自己翻|墙进来开了东门,大摇大摆进来的……”
姬昭头也开始疼,不抱希望地问:“那他没进我屋吧?”
尘星不说话,姬昭痛苦呻|吟,尘星愧疚道:“他说他是以太子的身份跟我们说话,我们要是拦他,就把我们抓进大牢里,我们倒是不怕他们抓,可他身边那人特厉害,功夫比殷鸣哥哥还要好,反正后来就是他又进了您的卧房……”
姬昭痛苦闭眼:“那他待了多久?”
“大约一个时辰……”
“啊——”姬昭揉着脑袋,“世上怎会有如此不要脸之人!!”
“他说他今天还来……”
“立即叫人去把门给堵上!墙上给我洒玻璃渣子!”
“是是是,您放心,他们一走,殷鸣哥哥就想到这点,立马带人去做了!咱们墙头上目前全是玻璃片!保管他们不敢再翻|墙!”
“我的头啊,好疼……”姬昭双手一起揉,尘星心疼地也帮他揉。
正揉着,姬重渊冲了进来:“哥啊!!!!!”
姬昭嘀咕:“倒是难得听他叫一回‘哥’……”
姬重渊兴致冲冲地冲到床前,姬昭没精打采:“什么事……”
“文贵仁的眼睛被人给弄瞎啦!!!”
“什么?”姬昭放下手,认真问,“怎么回事?”
“我也是刚听来喜说!文贵仁一直留在城外知县衙门,天快亮时,他们才发现,不知是谁干的,总之文贵仁的双眼瞎了!昏死在床上,还死了几个亲近之人!据说文贵仁他大哥已经火速带人回城医治,怕是还能救下一条小命,文相原本在宫里求见陛下,这下也急着回家去了!”
“这是哪位侠肝义胆的义士干的?”
“哈哈!城里百姓都在议论这件事呢!说一大早,城门一开,文家的马车就飞快地进了城!”
姬重渊说得津津有味,姬昭也听得挺开心,真不是他们俩太坏,而是文贵仁太不是个东西,他手上有好几条人命,他不仅强抢民女,连大家闺秀也敢骚扰,从前也有个大家闺秀因被他当街骚扰,在家上吊自尽,无奈他是文相之子,连个作证的人也不敢有,每每叫他逃了过去。
后来,福宸公主与殷橼全都赶来,他们都已听说此事,聚在一起,好一阵议论,倒是欢声笑语,殷鸣出去打听回来,说现在街上的百姓都在议论这件事,大家都在拍手叫好。
文家此时也没空管这些,正全力救治文贵仁,任由人们议论。
殷橼道:“对了,说来,小叔,那文贵仁当初到底是怎么惹的你?”
姬昭想到文贵仁盯着他叫“美人”,就觉得恶心,当然不好意思说实话,只说文贵仁欺负人家小娘子,他看不过去,出手相助,他们都信了。
说笑一阵,姬重渊要去书院念书,殷橼也要回家,在家学念书,只剩下福宸公主。
若是平常,姬昭大多会劝福宸公主回去,不用再留下,念及那人说今天还来,谁知真的假的,姬昭没有劝福宸公主回家,他想着,公主在这里,神经病想必不敢再来吧。
接着的一天,姬昭一直心神不宁,心中想着待到晚上时,那个神经病万一真的再来,自己该怎么办,连药吃进嘴里,都没那么苦了。
这人啊,就怕不要脸,很显然那人已经非常不要脸了。
听尘星的话,竟然敢直接承认杜师傅等人就是他派来监视的?!
姬昭也是叹为观止。
然而,不要脸的人,果然不走寻常路。
姬昭以为他即便要来,也是晚上来,毕竟每回都是如此,他偏偏大中午地来了,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的,殷鸣反倒不好拦,只好重点强调,公主也在,他说正巧,他就是来看福宸公主的。
“……行吧。”姬昭倒在床上,头疼,“那就把他领到公主那里,把咱们院子的院门关关好。”
说完,姬昭就躺在床上,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敢睡觉,他怕他睡着了,那人又摸进他的卧房,可若是不睡,他总觉得,不要脸的人总有办法过来的。
正纠结着,福宸公主果然带着那人过来。
福宸公主是很高兴的,从哥哥口中得知他们俩已经见过面,恨不得他们俩这辈子的关系能更好一些,她先带宗祯去后院摘了不少鸭梨,都是新结的,黄澄澄挂满枝头,宗祯终于得以一见传说中的梨树,还亲手摘了好几个。
摘好梨子,保庆拎着,他们便一同去姬昭的院子。
姬昭当然不能不让他们进来,他头疼地躺在床上,本想一直装睡,可听公主的话,要一直等到他醒了才走……
他只好爬起来,隔着帐子跟他们兄妹说话,眼不见心不乱。
福宸公主兴冲冲道:“驸马,哥哥给我一个唱昆曲的戏班子,你不是喜欢昆曲?就放你府里吧!□□月社!”
“……不用了……”
“你留着吧!哥哥的眼光不会错,一定是很好的!待你能下床,我们一起听!”
“多谢公主……”
“哈哈,你要谢谢哥哥才是。”
姬昭心中冷笑,宗祯插来一句:“是我应该做的。”
姬昭气得躺在床上直吸气。
福宸公主又道:“驸马,你出来透透气,都是一家人,你脸上的伤没事的,我能看,哥哥也能看,哥哥不在意的。”
宗祯接一句:“是。”
姬昭朝床顶翻白眼,已经开始考虑在院子里养条狗,白大夫恰好过来,到了上药膏的时候,这帐子不掀也得掀,姬昭撇嘴,只好任由帐子掀开。要上药,福宸公主避了出去,宗祯却在床边杵着,毫无自觉,姬昭不高兴,也不看他,只气道:“你出去!”
宗祯一动不动。
“出去!”
宗祯还是不动,白大夫就当自己什么也没看到、没听到,弯着腰假装在看药。
“我说的就是你,你别演!”姬昭抬眼瞪他,却对上宗祯沉沉的双眼,姬昭心中一跳,又飞快地收回视线,原本要说的话,全都给忘了。
他的心猛烈跳动,宗祯开口:“上药吧。”
“是。”白大夫恭敬地行礼,上前给姬昭上药,姬昭动也不敢动,白大夫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反而是宗祯不时开口:“你轻些——别碰到他的腰——再轻些——”
要翻身的时候,也是宗祯上手帮忙,让都不让尘星插一下手,尘星瞬间觉得自己没活可干了,主仆俩偶然对上一眼,四眼竟是一样的茫然。
药上好后,又吃药,药苦得很,要是某人不在,姬昭非要抱怨一通,此时也只能抱着碗默默往下咽。他咽着药的时候,宗祯坐在床边,从篮子里拿了只梨,低头正削皮,姬昭双手抱碗,碗沿上露出两只眼睛,悄悄打量他。
宗祯不经意间抬头,两人再度对视。
姬昭吓得仰头,眼睛迅速藏到碗里,一口喝尽,把碗递给尘星,开始赶人:“我要休息了,你还是走吧!”
宗祯认真削皮,头抬也没抬。
姬昭气恼,声音不觉拔高:“快走走走!快走走——”
宗祯拿起梨皮,连成一根,一点没断,他将刀递给尘星,直接将梨塞进姬昭口中,姬昭不得已咬了一口,宗祯问他:“甜不甜。”
姬昭只能实话实说:“……挺甜的。”
“吃吧。”
姬昭只好抱着梨开始啃,继续赶人:“你快走!再也别来了!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你!看到你我就生气!快走!”
宗祯则是开始说:“让你受委屈了。”
“……”姬昭吓到了,抱着梨都不啃了。
“文贵仁的事,你听说了。”
“他活该!”姬昭故意冷笑,“谁让他跟我抢女人!哼!”
宗祯不为所动,说起其他事来:“春月社,你若是不喜欢,就告诉我,再换。”
“……”
“还有逍遥子,那边已有回应,你随时可与他通信,你写好信,给我,我帮你给他。”
姬昭放下梨子,看他,想了想,问:“你是在贿赂我?”
宗祯也看他,不说话,只是那眼神叫姬昭有些承受不住,姬昭避开他的眼神,说道:“太子殿下,您是失忆了吗?您到底干了些什么,都忘了?在您做了那么多事情的前提下,您怎么还好意思过来跟我说这些?什么春月社,我才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了!那天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也请你往后再也别来了!我不想见到你!”
“我知道了。”
“……”姬昭回眸看他,“你知道最好!”
“嗯。”
“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没有什么通天的想法,也只想平平凡凡度过这一生,既然太子殿下也答应了,往后别再往我身上使心思,我们各自不相干!”
“好。”
“那你快走!!”
宗祯听话地起身,对他道:“那我走了。”
“走走走!!!”
“我明天再来。”
?????
姬昭怀疑是他自己失忆了,否则这位殿下为何能瞬间就忘了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姬昭抬头看他,眼神充满愤怒,宗祯却双眼平静,姬昭生气道:“我再说一遍,再也别来了!我的朋友是那个会半夜陪我去看焰火,陪我坐船,陪我吃鸭血粉丝汤的徽商哥哥,既然那个人是假的,从来也不存在,那我没有朋友了,再也不会有了!”
宗祯看他片刻,双眼看不出任何想法,姬昭莫名觉得身上有些凉凉的。
宗祯忽然弯腰,他吓得一个瑟缩,宗祯却只是帮他理了理被子,再摸摸他的头:“好好歇着。”
说完,宗祯转身就走了。
尘星跟出去,确认他的确是走了,又赶紧跑回来:“他走了!”
“我知道!”姬昭靠在床上,不高兴地继续啃梨子,简直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那个神经病又有什么阴谋与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