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见状,心中暗喜,即刻语速飞快道:“臣妾初听此言,自然不敢相信,皇后娘娘的丧葬礼,是全部交由宗人府与东厂、锦衣卫办的,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但宫里传有此言的人,竟不少。臣妾想着,若是谣传,这些人都该拉去午门好好杖责一顿,若是真的……”
成安帝语气不耐:“你找谁查的?”
“是赵关赵公公。臣妾发现,皇后娘娘薨逝那天,陛下身边只有赵关一人在。这汪公公,素来服侍陛下起居,内外自有许多要操劳之事,脱不开身。而钱公公是东厂厂督,孙公公常为他打下手,他们二人都不在,实在令人不得不多想……臣妾思来想去,只有赵公公最合适帮着查。”
“那这与和嫔有何干系?”
“这就得从赵公公查到的结果上说起了。赵公公说,他后来派人跟上了东厂的人,发现那夜钱锦坐车辇离宫的时候,里面似乎有一个宫婢在。这车辇一路到京城城外的一处青州样式的二进院落内,天不亮,便另有一辆马车从里出来,径直去了官道……陛下,您绝想不到,那名宫婢就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根本没死!她是被东厂偷梁换柱换出来的!”
成安帝一脸阴沉。
贤妃见状,缓口气继续语气激昂道:“臣妾当时也如陛下此刻般震惊!再一细想,钱锦这些年和哪个宫的人关系最好?那自然是长春宫和坤宁宫!长春宫和坤宁宫的关系,更是人所共知。皇后娘娘与和嫔情同姐妹,三殿下与七殿下更是形影不离。皇后娘娘薨逝之前的那些日子,宫里常有人言和嫔是为争宠而刻意挑破帝后之间的关系,臣妾愚笨,素来看不穿人心险恶,现在想想,这恐怕是和嫔与皇后娘娘一同商量出来的计谋,为的是蒙骗陛下您啊!”
“皇后娘娘一心记挂着四川府的家人,这也是赵关查到的,他说皇后娘娘这些年一直在命东厂的人将孟家的消息传给她。皇后娘娘享着您对她的一片赤诚之心,却一心要走;和嫔从一个名不见经不传的小小美人一跃升至昭仪,又升至嫔位,一心要争宠。皇后娘娘一走,皇上,您这些天去别宫的日子,可不就少下来了吗?”
楚言枝站着听半天都觉得累了,汪符会意,给她端了椅子来。她有点想笑,就拾了几块点心慢慢地吃着。
贤妃见她这样,心想果然到底是个毛头丫头,大难临头了竟还吃得下东西。
她正欲将控诉继续下去,楚言枝撑着腮问:“所以贤妃娘娘说来说去,就是凭着赵公公背着陛下跟查东厂得来的消息,以及您自己的一些臆断,而认为是我娘亲与皇后娘娘合谋,拉着钱公公配合着,一起演了出瞒天过海的好戏吗?”
“就是如此!”
成安帝揉捏了下鼻梁,抬眸冷冷瞪向贤妃,贤妃被瞪得身子一寒,垂首道:“……请陛下明鉴!”
楚言枝发觉这位贤妃娘娘确如她自己所言般愚笨,说都懒得同她说了。
然而片刻之后,成安帝只是寒着脸让贤妃起身,说这事他自会再命人查办。若属实,该奖自然会奖,该罚也自然会罚。
贤妃欢天喜地地起身,临走前还哼了声道:“臣妾看那和嫔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假惺惺,只会诓骗陛下!根本不堪嫔位!”
楚言枝沉默着将嘴边的点心吃完,擦了擦手起身。
她娘亲昨日才被封的嫔,贤妃竟如此按捺不住。而娘亲才被封嫔一天,她竟也有些忘却了,陛下是多么寡恩薄情的人。
即便陛下对真相毫不知情,听到贤妃如此荒唐且漏洞百出的话,也该多多盘问才是。他什么都知道,却并不为娘亲撑腰,连句简单的维护都没有,只说会去查办。这恐怕印证了她先前的猜想,若有必要,陛下会让娘亲出来顶包。
至少此刻,会以去查娘亲的名义,来为皇后娘娘的假死脱身做遮掩。
楚言枝也是后来想明白的,陛下要借娘亲的口和东厂的手来办这件事,是避免自己亲犯祖宗规矩被人知道以损龙威,也是避免天家不睦的事传扬人间。一旦有被发现的苗头,绝无人敢上奏指责他,只会像现在这样,要他去查长春宫和东厂。
不过娘亲一向是最稳中求胜的人,自然不可能真的将长春宫上下的身家性命压在这种事上。东厂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而皇后娘娘未死的事绝不能真的被发现,所以娘亲的冤屈定会被洗清。便是将来,陛下驾崩,新帝继位,太子殿下也会为了生母而保全长春宫。
她当初求娘亲帮一帮皇后娘娘和三姐姐,确实没想那么多,但娘亲答应下她,不可能不做深思。这是一步险棋,但只要走对了,长春宫未来都有了保障,而不止是依凭着当今陛下时来时去的宠爱,或是东厂随时有可能被替换下去的厂督公公的一点好意善心。
成安帝见楚言枝垂了眸,以为她心中有气,正欲哄她两句,楚言枝跪下行礼道:“枝枝明白父皇的苦心,这就回长春宫和娘亲一起配合陛下的查办。”
成安帝见她这般懂事,一脸欣慰地将她扶起来,拍着她的手背道:“你回去让你娘亲放心,等此风波过了,朕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心怀叵测之人,朕也定会罚之。”
楚言枝一脸仰慕地看着他,乖乖点头,这才退下了。
看来把狼奴要回来的事,只能等陛下这边查完再说了。倒也不是坏事,今天她过来提这事的时候,其实心里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要是等到那时候,陛下定会念在对长春宫有所亏欠的份上,答应得更爽快些。
狼奴回了北镇抚司后,照旧跟着锦衣卫校尉们操练。隔天宫里传了任务要去办,辛恩却并未带上他,透露出的意思是,此事牵涉到了长春宫。
狼奴再三确认和嫔与殿下并不会因此事受损后才稍稍放下了心,可在他收到腰牌之前,都不能进宫去看殿下了。
殿下昨夜又入了他的梦。
这回他不只是在床榻之上拥住了她,还在那扇透着日光的窗下。他抽走了殿下手里的诗集,紧紧拥着她,亲咬她的耳朵,嗅她发间的香。
就在日光之下,兰心阁内。外间有人,窗外也有人,不论是谁只要瞥来一眼,就能发现他们。
他的梦做得越来越大胆了。
狼奴只是想到这一节,身体便又起了异样。
他真的不能再想殿下了。
他把方才换下的脏衣服放到铜盆里,走出屋子,到后院的一处假山后面烧掉。
太脏了。
狼奴凝视着这团火,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思好像变得越来越见不得人,总想着和殿下有着异于常人之间的亲密。
他从小是很依赖殿下,但绝没有到如此过分的地步。他如今想和殿下缠抱在一起,没有衣物所隔,最亲密的那种亲密,还想亲吻她的脸、耳朵、脖子、锁骨……也不止是想亲她,还想她亲他,用同样的渴望与喜欢亲着他的脸与他的一切。
这不可能的,他从没见谁和谁之间会这样。
那会不会是也有人这样……只是瞒得很好,没让别人瞧见呢?
“喂大哥,你又躲这烧东西啊?”
辛鞍不知何时拖着那条还有点瘸的腿从假山上跳下来了,一个不稳又差点摔倒。他瘸了腿,这回的任务也没能跟着去办。
狼奴将铜盆踢到身后,皱眉凶他:“你管我?”
辛鞍刚刚那一下别着了伤腿,正一个劲儿地抽气,闻言“嘿嘿”笑两声,背靠假山,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边揉着腿,一边冲他挑挑眉:“哥,你该不会是尿裤子了吧?不到半个月,光被我发现的就有两回了啊。指不定是那里有点毛病……”
“滚。”狼奴一抬手把他甩开,转而直接拿剑在地上划了个坑,将铜盆里的黑灰悉数倒进去埋上。
埋完了他提步往屋走,辛鞍一把拽住他肩膀,怕他会再把自己震下来,忙道:“可别啊!我伤着呢!小心我把你尿裤子的事儿告诉别人,特别是你家殿下!”
狼奴果然僵了动作。他侧眸瞥他,冷声道:“你若敢把这事告诉任何一个人,我就断了你另一条腿,让你永远下不来床。”
虽然相处这么多年了,面对他这狼似的眼神和这恶狠狠冷冰冰的话,辛鞍还真不敢不信。他老实点了,拖着腿跟上他,觑眼那灰蒙蒙的铜盆:“不说就不说嘛。哎,这么大年纪尿床确实不合理。所以,嘿嘿,所以……你是梦.遗了吧?”
辛鞍又“嘿嘿”笑两声,撞撞他肩膀,神情有几分猥琐下流,声音都变得扭曲做作起来:“大哥,跟兄弟害羞啥啊,你就说,爽不爽?”
狼奴久未说话。
“……什么是梦.遗?”
“遗.精啊,你长大了啊哥!”辛鞍又笑,这回的笑里嘲笑的意味更浓,“你比我高,年龄肯定不会比我小,我去年就有了,你才有啊?哎哎哎你懂什么是精吗?就是那个……”
狼奴抬手把他推回假山壁上,提步就要走。
辛鞍鼓着气在后面抱怨:“给你说点常识你气什么?从小到大我教你的东西少吗?你就这么对我?”
狼奴止了脚步。他捏紧盆沿,上面还残留着余温,烫得他手心微痛。
他的脸比他们都要白些,藏不住红,狼奴只好偏过一点脸,沉声道:“……你说的话太脏了。”
“这有什么脏的?”辛鞍不能理解,“每个男人都这样啊,是事实!你还嫌弃你自己啊?”
狼奴转回视线,不予理会,回屋关了门。
脏就是脏……
狼奴具体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很嫌恶这种被不知名的欲望所支配的感觉。
即便这种欲望,确如辛鞍所言……能让他感到一种难言的、隐秘的,令他忍不住一陷再陷的舒服。
但这种由肖想殿下而起的舒服是种罪。
作者有话说:
无所谓,还会犯大罪
“凡谋杀人造意者,斩;从而加功者,绞;不加功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摘自《大明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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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人怎么可以不穿衣服抱在一起?
皇后空棺一案并未查太久, 成安帝明面上派锦衣卫主查此事,实则还是悉数交由钱锦去解决了。
毕竟说到底,这其实是司礼监内部出了矛盾。
三月春光暖和, 司礼监值房门前的棉帘子早撤下去了,钱锦迎光坐在椅上, 正细细地品着一盏泡茶。
宫里人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大多喜品清涩耐尝的各类茶叶, 钱锦却偏好饮用各类果品泡茶,光值房内就存有大小十几种不同的茶品。小太监又沏了盏新的奉上:“干爹,这是前些日子七殿下才叫人送来的玫瑰花点茶,您尝尝。”
钱锦端过来, 拿金杏叶茶匙搅弄着, 瞥了眼跟前被两人押跪在地的赵关:“你倒很有打算,攀上了贤妃娘娘的高枝儿。可惜贤妃娘娘的打算还没你来得深远,得了消息就着急忙慌地找陛下告状去了。瞧瞧, 这不是把你这些年的心血都白费了么。他们说,你为了往东厂塞人, 几乎使尽了银子,还折了几个培养多年的眼线。”
赵关额角还在流血,血水顺着脸颊流到唇畔, 咬紧牙奋力挣着自己的上半身道:“她是没寻着个好时机,但说的都是事实!钱锦,你以为你还能瞒得过陛下?陛下最忌讳的就是咱们这些无根之人还要整日瞒他!你再好好想想,东厂到底是陛下的东厂, 还是皇后娘娘或是和嫔的东厂?你, 你今日敢枉顾陛下的旨意, 押了我想逼我认罪, 明日陛下就能杀了你!”
两个小太监听到这话,立时抬脚踩住了他的脊背,朝他脸上狠狠挥了一拳:“敢咒干爹的,找死是不是?”
赵关头上戴着的乌纱描金曲脚帽都被打落在地了,包在网巾里的发全都凌乱地散了下来。小太监揪着他的散发迫他抬头,又按着往地上狠嗑。
赵关平日没少磋磨底下人,且他素与钱锦不合,这几下殴打里掺杂了他们不少怨气和向钱锦卖乖的意思。
钱锦笑了下,朝小太监摆手示意停下,倾身将手肘搭在圈椅椅臂上,看着赵关道:“东厂当然是陛下的东厂,若这都需要你来提醒咱家,东厂早不必再有了。可笑的是,你连自己输在哪都不知道,还想在将来要咱家的命?就算陛下要我的命,要便要了,咱们做奴才的,就该时时记着,命从来不是自己个儿的,是陛下的。赵公公才做到秉笔太监,这些规矩就全忘了吗?”
赵关嗑得满脸血,口齿间也糊了一层,愤恨地于血色中瞪向他。
钱锦嫌他这模样实在有碍观瞻,饮了口泡茶,眯眼看向空落落的外院。
陛下把这事交由他来查,最要紧的自然是遮瞒孟皇后假死一事,再就是敲打他,这事办得有纰漏。
不过他也可以趁此机会把东厂内外洗清一番,而这个赵关,陛下要么会将他杖毙封口,要么会暂留他一条性命,丢到不知道哪里去苟延残喘,用以时时警示他。
以钱锦对这位陛下的了解,大概率会是后者。
确如赵关所言,风水轮流转,作为陛下养的狗,兴许将来有一日跪在这板砖地上的就成了他。
但这都没什么要紧。因为风水轮流转,转的岂止是个人。今时这位陛下宠幸宦官,将来早晚要继位的太子殿下,更偏向清流。到那时东厂会是什么境地,还很难说。
用完这盏茶,汪公公那也传了消息过来,钱锦命人带上赵关,去了乾清宫。
果不其然,陛下最终以赵关擅自干涉东厂,未得旨意便勾连前朝后宫为由,将他贬去了应天府,做南京守备太监。
应天府六部形同虚设,这些年只管着后湖黄册,守备太监一职更是没半点实权,相当于成了一枚弃子。
解决了赵关,东厂与长春宫查下来又并无任何问题,空棺一案自然就破了。钱锦将此事奏报与成安帝知道,成安帝隔日便罚了贤妃禁足,说她捕风捉影,连已经薨逝的孟皇后都不放过,加以恶意揣度,实在无德无能协理六宫,往后后宫诸事半点不得再由她经手。
旨意传到毓庆宫内,贤妃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让钱锦查东厂,这算什么查?陛下这是犯了大糊涂!
她不顾侍卫阻拦,一路奔至乾清宫殿前,跪下大喊,要求成安帝明鉴。
成安帝见都不想见她,让人赶紧将她带回去,她却在乾清宫前嚷起来了:“和嫔狐媚惑主啊皇上!您别忘了,当初她病将死的时候,是三殿下寻了太医去为她诊治的!宫规如山,凡此条者,怎可晋为嫔位?!”
她在殿外喊了半天,成安帝终于缓步从内踱步出来了,垂眸睨着她。
两边太监本就顾念着她的身份不太敢拉扯,此刻更不敢相拦,贤妃提了口气,一把甩开他们,仰头道:“陛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