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宁来了。
他坐在陆落家外院的中堂,日影西斜,灼艳霞光从卷帘处投入,金芒掩映着他的眉眼,
他玄青色的大氅,泛出了淡淡清辉。
水长宁眼眸静籁,素雅沉稳。
陆落想要踏入门口,却深吸了口气,考虑如何解释、如何应对。
邵华倾被宁墨谷所杀,这事要不要告诉水长宁?他去复仇,肯定是自寻死路;若是装作不知,又显得他窝囊。
实话会让水长宁左右为难。
水长宁曾拿出稀世珍宝来挽救陆落的婚姻,他不仅是陆落的朋友,更是恩人,陆落不能恩将仇报。
她立在门口,半晌没有动。
水长宁的余光看到了她,站起身来,眼波清湛澄澈,落在她脸上。
“陆姑娘。”水长宁客气给陆落见礼,态度不疾不徐,不像是寻仇的。
他的手边,摆放了一个包袱,亦是玄青色。
陆落踏进了屋子。
“这么晚了,你找我可有事?”陆落没有多余的废话,开门见山问道。
水长宁则没那么急促。
他复又坐下,端茶润了润嗓子,才说:“我得到信,邵十死了。”
邵十郎,就是邵华倾。
陆落的心头莫名一提。
她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官府不知他的住处,我却知晓。既然他被杀了,只怕有点蛛丝马迹。我就去了趟他的院子,果然找到了一点东西。”水长宁道。
他打开了包袱。
包袱里有九样法器,皆是锋利之物,有刀、有匕首、有箭,芒光锐利,阴煞之气萦绕不绝。
“他院子里有个阵法,方位正克你家的宅子”水长宁道。
陆落一惊,扬眸看着他。
他这是怀疑陆落杀了邵华倾吗?
陆落那天见了薛澜,预感有危机,而薛澜不是术士。她不会害陆落。唯一能对陆落下手的。是她身边的那个人。
陆落也在提防。
没想到,柏兮先下手为强,没等邵华倾的阵法起效,他就把邵华倾杀了。
若是邵家和水长宁将这笔账算在陆落头上。也无可厚非。柏兮原就是为了陆落杀人的。
“若是邵家的人发现了那个阵法。会怀疑你。”水长宁继续道,“所以我毁了阵法,将法器拿过来。
陆姑娘。我与邵十不熟,他虽然离家出走,仍是邵氏子弟。邵家会追查他的死因,若是他在旁处还留了蛛丝马迹,邵家会找到你,你千万当心。”
水长宁不是来质问,而是来提醒。
他关心的是陆落。
陆落又是一愣,她心里涌入了几分暖流,柏兮带给她的冰凉减轻了少许。
邵华倾想杀陆落,那么陆落就是他的仇敌。他死了,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身为仇敌的陆落。
邵家是术士世家,被他们家缠上,陆落不死也要脱身皮,除非她能灭了邵氏满门,要不然后患无穷。
“多谢你,水龙王!”陆落感激道。
“你是老祖的徒弟”水长宁简明扼要说明他帮陆落的初衷。
老祖是水长宁的恩人,亦师亦友,他托自己照顾陆落,水长宁责无旁贷。
邵华倾的死,水长宁不在乎,他们的关系不好。
水长宁是被迫离家,他的姓氏都被邵家剥夺了,将他从族谱中除去;邵华倾则是自负有点能耐,和族长的儿子打架,将族长的儿子打伤要受罚,负气离家出走。
薛澜小时候差点被人贩子抓走,是邵华倾救了她一命。
邵华倾知道薛澜的师父石庭会术法,就死皮赖脸不肯走。
石庭疼徒弟,见对方是薛澜的救命恩人,答应愿意指点几句。
邵华倾很精明,心思不在正途,后来竟知道了老祖的身份,还知道水长宁和老祖的交情。
他知道之后,心里更加不平衡了。
同样是邵氏弃子,既然老祖能教水长宁,肯定也能教邵华倾。
本着这样的想法,邵华倾千方百计想要做老祖的徒弟,野心勃勃。
老祖从未正眼看过他,或者说,邵华倾都没怎么见过老祖。
他只与石庭打交道,却总借着老祖的名头招摇。
邵华倾心术不正,记恨水长宁。
“是宁墨谷杀了他。”陆落对水长宁道。
她也把柏兮杀邵华倾的原因,告诉了水长宁。
宁墨谷不是神,他只不过术法高超无比的术士罢了。
他曾经也死过的,早在五百年前,他就被陆落的师父杀过,甚至用术法镇住了他,阻止他投胎。
只是,他还是投胎而重生了,变成了现在的柏兮。
他的术法也慢慢回来了。
陆落的师父术法比柏兮更高超,但是他敬畏生灵、敬畏天道。
柏兮却不,他狂妄自大,因西域的百姓将他视为“天师”,信奉他为神明,他就真以为自己是神。
“我能否把此事透露给邵家?”陆落问水长宁,“让邵家入局,咱们合伙杀了他,让他永世无法超生。”
“不可!”水长宁道,“邵氏族人多疑且自傲。邵家子弟被诛,很快天下皆知,若找不到凶手,岂不是叫人嘲笑邵氏无能?他们未必能找到宁墨谷,哪怕找到了也斗不过。
为了声誉,他们会乱找个替罪羊。到时候,你或者我,就会被邵氏诬陷是凶手,他们会杀我们扬威。”
水长宁比陆落更了解邵家。
他的话,陆落听了进去。
“我懂了。”陆落道,“此事与我们无关。”
水长宁颔首。
他离开了之后,陆落将那些法器全毁了,不给邵家嫁祸她的蛛丝马迹。
第二天,陈容枫抽空来看陆落,他担心陆落被薛澜的样子吓坏。
“我没事的。”陆落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怕什么呢?澜姑娘如何了?”
“我让牢卒收拾了一间干净的牢房,先收押她。等过了年,派个大夫给她治病,治个两三年,到时候没人记得此事了,随意寻个理由发落吧。”陈容枫道。
陈容枫打算拖下去。
薛澜精神恍惚,要审查自然要治好她。
什么时候好,也是陈容枫说了算。
陆落点点头。
她和二伯母沈氏去探望过薛澜,薛澜的牢房比较干净,四周围了厚厚的毡帘,不通风,暖和得很。
薛澜没什么表情,仍是那副神态,脑子已经坏掉了。
这是石庭的爱徒,是陆落门里的徒孙。师父和石庭那么护短,陆落却没有护住她的徒孙,她觉得自己愧对师父。
她没有把师父护短的传统继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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