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敢倒着走路了。
“不慌不慌不慌不慌不慌……”他自己嘴里碎碎念着,不断地暗示自己。
外头的守卫都好好站着呢,长得也不像是吃人的洪水猛兽。就算他进来后的每道石壁机关都沉重得估计以数人之力都难以推开, 但他可不是什么擅闯的敌人。他不是!
可四下变得寂静无声, 分明不再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仍教人心里发慌。
严颢记得今日所行的任务, 但此情此景吓得他都恍惚间以为自己是来给人送行的……呸!莫要再想得如此晦气了。
他打起了精神来。
接着, 严颢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脚下的青石地有些踌躇不前。
他蹲下身来, 低头盯着凹凸不平的地面, 正个人都陷入了停滞的模样。发了许久的愣, 直到腿酸无比, 他才抖了抖身子,晃了晃自己胡思乱想的脑袋,抬头举目望去。
果不其然,在灯光昏暗的不远处,玄铁牢笼里坐着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乍一眼看尤为的唬人。
严颢下意识地想躲在可以蔽身之物的背后,但此处较为空荡,他缩了缩自己的身子也是白缩,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他越走近、离牢笼越近,牢笼分隔里外两个地界的安全感倒使得他心下有了些胆量。
于是他渐渐地将全部的目光都投注在了牢笼内的身影上。
他眯眼望了望里头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钟老?”
“……钟、钟老?”
他轻轻喊了几声。
那个背对着他坐的身影却像是老僧入定了般,一丝反应都没有。
总不可能已经归……严颢连忙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想什么呢?!
人肯定是好好着的,不然他过来作甚?
“……钟老?钟老?”
“我是小严!”
严颢直接自报家门地又喊了起来。
可是回应他的还是寂静无声的画面。
严颢大着胆子走到了牢笼之前,他攀着玄铁柱子,眯起眼睛努力往里张望,嘴里试探地说道:“钟老……我大半夜过来也是情非得已,因他们说白日里不太好将我运进来……”
他顿了顿,忍不住感叹道:“这儿是哪儿我都不知,顶多听民间……”
他连忙又止住了自己不该说下去的话。
民间传言的当今……当年在太极殿大开杀戒之后,满殿内外的尸首都无处收敛,而……咳咳,据传陛下专门挖了一个大坑葬送了所有尸骸……严颢总觉得就是此处?
不然他怎会进来后就觉得毛骨悚然。
分明见的都是大活人,他总觉得自己像是见了鬼差似的。
“……钟老?”严颢继续一个人朝里头的背影说道,“话说此处的机关甚是精妙呐,看样子是网罗了不少的能工巧匠……啊咳咳,当我没说。”
他怎么又扯远了。
安危要紧,他连忙补充了一句:“那个,我不是说我来带您逃出去的意思……”
这话说得过于直白又苍白,严颢说完自己说也默然了。
……
过了半晌。他正要再找个话头。
眼前牢里的身影终于动了。
严颢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紧张见证着这道花发披肩的身影慢慢转过身来。
等到他见到钟老身穿囚衣的那一刻,就算是他早已在心中有了些准备,但还是难掩的震撼。
昔日里在天下文人心目中颇有地位的钟老,分明早已退隐的钟老,到头来如今却穿上了灰扑扑的囚衣。
严颢还记得那个墨衣人在带他来的时候,就同他简单提过。
钟老刚进来时,那都是被他们好吃好喝招待着的。但是那老翁脾气犟、口风紧,大家忍了他许久了、他还对陛下装疯卖傻。于是之后才削减了这老头子的吃穿用度。
原本都不给他穿囚衣的,如今让他穿上胸口一个大字的囚衣,让他好好认清一下自己阶下囚的身份。
严颢不由自主地也望了自己的胸口一眼。
啊……他来日也绝对不会这般,他慌个什么劲。
这地可真凉啊。
牢笼里的老人睁开了苍老的眼睛,嘶哑着声音说道:“既然不是来救我的,那还来做什么?”
严颢终于听见钟老说话了!他有些激动、更带着好奇地问道:“钟老,你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才被关在了这里?”
老人浑浊的目光慢慢地挪移到牢笼外的人脸上,接着他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艰难地咳嗽了两声,问道:“……你是谁?”
“我、我是小严呀!”严颢摸不着头脑,“晚辈严颢,您先前还夸过我一二呢,钟老你怎么不记得了?”
钟老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如今的后生倒是机敏过人呐。”
此话虽像是在夸人。但严颢听出来钟老是在讽人。
虽他也不知钟老为何讽刺于他,但他也解释了起来:“钟老,晚辈不才,人生在世也不过是为了安身立命,我自认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父母……”
“虚伪至极!”钟老突然提高了自己的声音,“那日私宅你也在场,亲眼看见刺客被伏诛——你难道还想不到我会受牵连?眼下还问我如何进来的?!”
严颢一愣,无辜道:“可是……可是晚辈不就没被抓么……”
所以说陛下还是英明的,分得清他是个忠心之人。
钟老:“……”
老人苍老地目光再次打量到他的身上。
他不见日光许久的褶皱面皮上也没有多少的血色。
他自嘲地一笑,像是闲聊般地说道:“那就是老朽我冥顽不灵、不从明君了?”
严颢一听,就觉得今日自己的这趟事儿不见得好办。
他左顾右盼,在墙角找到了一张小矮凳,抱了过来之后,坐在了牢笼外。
他的脸紧贴着冰凉的玄铁面前,苦口婆心地对里头说道:“钟老……”
里头的钟老反倒是又要转过身去了。眼看着就是不欢迎他的态度。打算用后背对他。
严颢也只能先说了下去:“去岁宫变时,我还是个只知在家中起早贪黑的读书人,毕竟来年就要上考场了,我实在没有精力打听京中的大变样。许是这个缘故,我倒是没有太过于对去岁的往事犯怵。”
他说得苦口婆心了起来:“并不是因为陛下赏识于我,我才美言于陛下的。我也没正儿八经地上过朝,不知陛下在朝上是如何的脾性,但陛下在私下时……晚辈实话实说,我真不觉得陛下是你们众人口中所说的模样。”
钟老转了一半的身子一顿,气得又转回身来,带着怒意道:“是了!你最懂了!”
呃。严颢也不懂钟老为何突然怒了。
他有些胆怯地说道:“……反、反倒是钟老您,我先前以为你和蔼可亲,没想到……”
眼下脾气还挺大的?
钟老:“……”
严颢不敢再说什么不好的话。
毕竟他今日进来还是有事要说的。
他双手握着玄铁牢笼,抓紧时间对里头的钟老说道:“钟老,晚辈的确不知您与陛下是否有前尘旧事。晚辈就以简单来看吧,钟老,如今天下大安,你何不含饴弄孙、亦或是带些学生……这些都是闲趣,可您为何就非要同陛下对着干呢?”
钟老只觉得他有些烦,冷漠地回了一句:“你管得着么?”
严颢被呛了一嘴,也没有生气。
他的脸色实诚无比:“钟老,当初我在宫外奉陛下之命客请钟老,我只是当个接头的中间人,钟老您却做了什么?你弃晚辈的信誉不顾,谎骗晚辈的真心,害得晚辈在毫无察觉之下将陛下请过来见你——而你却私联刺客,妄图刺杀陛下——你这般行径,晚辈是第一个遭罪的无辜人!是以怎能说您与我无关、我与您无关呢?”
钟老冷哼一声:“那你过来与我调个位子?你来坐这儿!”
严颢一惊。
他终于认识到为何那墨衣人牢头说如今的钟老蛮不讲理了。
虽然墨衣人告知他钟老这般是故意的。但是他还是认真地继续苦口婆心说道:“钟老,晚辈不知你与陛下为何不合,你犯了何等的大错?你心中必然是知晓的。总归是只要不是对不起陛下的十恶不赦的罪状,你好好同大家说出来,陛下肯定能饶你一命的!”
“你又懂他了?”钟老生气地说道,“你可知他先前还拿我的儿孙威胁于我,说要将我的儿孙都抓进来陪我!哈哈哈哈哈!你方才进来时,我还以为我孙儿来了呢。”
严颢觉得钟老笑得有些荒谬,他稍微将自己的身子往后缩了缩。
“……啊?那个,钟老,我就不做你孙儿了,我自己有祖宗排……”位。
严颢皱了皱眉,连忙没有再说下去。
“那你可以滚出去了。”钟老厌烦地说道。
“我、我不走。”说起这个来严颢可是坚定了,他这不是还有要任在身么。
他从袖中伸出来了手,里头抓着一大把的东西,边拿出来边说道:“钟老,晚辈听闻自己要来见你之前,就想捎些外头的东西给您,但是我手头也是常年捉襟见肘,实在没什么好东西,你瞧……”
严颢将自己的胳膊牢笼的空隙中伸去:“我给您随便都带了几样。这把花生米,您可以下酒吃;这包春茶,我也是省下来真心赠您的;我还给您带了些碎银,您兴许可以打点这里的牢头……”
钟老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他的动作,一言不发。
他不是他的学生,他们先前也只不过是几面之缘。
他们不熟。
严颢连忙接着说道:“东西带进来时都被检查过了的,保证没有危害!”
钟老冷眼旁观道:“你不如给我送些了断的腌臜之物呢。”
“使不得啊钟老!”严颢连连说道,“您不是还念着您的儿孙吗?您想要出去见他们吗?”
肯定是想的吧!
钟老的神色有些触动,接着又暗淡了下来。
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出去?自从我进来以后,楚蔽那厮必然是绝对不会再将我放出去了。就算我说了他想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