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花冠,身披绿袍,月女巫们就像披着鲜花和叶子伪装的小狮子,小心翼翼钻入温驯的鹿群,不能出声,一个失误,就可能让整片鹿群失控,将她们踩踏而死
莳萝不过才走了几步路,再往回头,来路已经被消失在蜂拥的人群。
她们完全被绿仙女包围了。海莲娜握着自己的手微微出冷汗。
幸好这些绿仙女都醉得差不多了,她们沉醉在舞蹈和果酒的热度中,蜂蜜、牛奶、葡萄酒源源不绝,压根没人注意到她们。莳萝也尽可能远离明亮的篝火,不让自己的身形曝露在火光下。
篝火奔流的荒野与月光洒落的米勒谷是如此相似又截然不同,这些女巫不用抬头追寻天上的星火,因为她们生来就是大地生生不息的野火。绿仙女用生命照耀大地,而当野火烧尽就是寒冬和死亡降临,所以才要在大地沉睡前尽情享受生命的馈赠。
这样耀眼的存在为什么沾染上邪恶呢?
容不得她多想,一群月女巫屏气凝神走入宴会中心。她们表现得就像初次参加宴会的小女巫,头顶花冠,动作羞涩地加入狂欢,一时间也没人注意到她们。
维拉妮卡说的通道是一颗死掉岑树下的兔子洞,她指的模糊,但莳萝还是大致找到方位,远在三座篝火之外,等于是要跨过半个狂欢宴会,且不说要顶着那些蒙面女士的目光下,绿仙女再怎么娇美可爱,一群喝醉发疯的鹿群也是可以踏死人的。
莳萝行走在人群之中,她感觉头上的花冠突然生出千斤的重量,每个呼吸都是一次战栗,她们就像电影中将肠肉血水倒满全身,小心翼翼穿越丧尸群的倒霉角色。
少女半跳着舞半混进去人群,她转头想看伙伴们有没有跟上,昏暗的视线有些难以辨识物体,但她能轻易看见月长石的光芒,在沉沉的黑夜中如一闪而逝的星火。
葛妮丝是其中最好辨认的,一个红发绿眸的绿仙女摆着死人脸,手脚彷佛抽筋一样在人群中扭动,有一瞬间莳萝还以为外面的活尸闯进来。
她们一路弯腰低头,倒也被她们钻出一条路来。
莳萝看着那株枯瘦的老树就在面前,心下一喜,脚步不由得加快。
突然一个身影挡住她的视线,莳萝皱着眉,抬头一看,心脏差点没从嘴巴跳出来。
那是一个头戴鹿骨面具的女人,鹿角弯曲分岔,角身镀以金漆,又饰以银叶和金穗粒,扭曲的枝桠织就出壮美至极的头貌,但莳萝看进那两颗骷髅的黑洞,一股不祥的预感从里头蔓延开来。
“让我瞧瞧,竟然有几只小老鼠跑入我们的宴会。“是伊兰!
就如其他蒙面女士,伊兰身披华袍,头顶鹿冠,气质高贵出众,宛如女神降临,浑然不见之前的老态和狼狈。
伊兰恶毒的视线直盯着莳萝,似乎已经穿透月长石的幻象魔法,看出她的本貌。
“捉住她,她们是月女巫!“她尖锐的嗓音随着夜晚的冷风传遍整个原野,莳萝如置深渊,下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大女巫的命令堪比最强烈的解酒药,所有绿仙女瞬间驱散了醉意,目光炯炯朝莳萝等人看来,重点她们全都没穿衣服,一片白花花、表情狂野的女人完全超越丧尸围城,来到了一个新层次的恐怖。
莳萝头皮发麻,她拉紧瑟瑟发抖的海莲娜,想要在一片肉海中找到生路。
“住手。“
清冷的声音如一只大掌轻松抚平空气中的骚乱,莳萝认出她。
“阿梅丽大人。“
伊兰语气很古怪:“我以为妳身体不适,还在休息呢。“
“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阿梅丽从森林深处缓缓而出,她没有戴面纱,也没有面具,仅仅穿了一件粗糙的麻袍,与华冠丽服的伊兰呈现一个极端的对比。
伊兰干巴巴:“妳应该好好休息,不然会有很多人伤心的。“
“妳会吗?伊兰。“阿梅丽轻声细语。
莳萝可以感觉到海莲娜发抖的手掌,现在前有一个伊兰,后有一个阿梅丽,她们就像被猫逼入角落的老鼠,已然走投无路,但敏锐的莳萝总觉得这两人话中有话,其中似乎藏着一线生机。
“朔望之火。“阿梅丽靠近其中一个沟火:“余年的灰烬,燃烧出新年的希望。“
火光虔诚地亲吻着她鲜红的长发,翡色的眼瞳比任何宝石熠熠生辉,莳萝第一次看到她的真面貌,仅仅一眼投来就将伊兰比到尘土去。
“取之于大地,付之于大地,我们曾经和流民一起用朔望之火开辟荒地。火焰是如此明亮,大地如此广垠,但一不小心,星火燎原,我们的力量会使百花枯萎,土地焦黑,甚至剥夺所有生长于大地的生命。“
“那是他们活该。“
伊兰语气中的恨意再也藏不住,她尖锐的声音有着扭曲的感情:“我们给予他们希望之火驱逐野兽、开辟荒野,男人想要财富,我们就让春风吹得更加茂盛,提早催熟大地的作物;女人想要孩子,我们便从山上取下最纯净的泉水,参入蜂蜜给她们调养身体;老人想要健康,我们便亲手磨碎精灵的药草,将微不可见的粉末化入夜风,让城内每个人在清甜的夜晚中安稳入睡,结果我们得到了什么!?“
与明眸生辉的阿梅丽对比,伊兰的眼中也有火,却是要烧尽一切的怒火。
“他们砸毁女神的神庙,将我们驱赶至森林!与其看着大地被那些不知感恩的人类践踏,我宁可将它化作怪物横行的黑暗乐土!“
阿梅丽声音沉重:“女巫不是神,我们也是人类,大地不属于任何人,妳无权剥夺任何人的性命,也无权决定这片土地的命运。“
“哈哈哈哈哈哈,我们是人类?我们跺跺脚就可以让大地震怒,我们调配的毒药可以让整座城的人在睡梦中无声无息死去,只要可以,我们甚至能青春永驻,永生不死!这样的我们会是卑贱下等的人类吗?“
伊兰形似疯癫,她似乎早已忍无可忍,不吐不快。
“如果我们真的做出那样的事,那就与魔物无异了。伊兰,我们从女人血淋淋的子宫出生,我们食用的面包和蜂蜜来自烧着黑炭的火炉;身上的衣袍是由作坊的女工亲手编织而成;那些华丽的花船和源源不绝的金钱都是夫人和小姐的供品,他们离不开我们,我们也离不开他们,我们一直都是人类,一直都是。 “
阿梅丽安静下来,目光看向伊兰头上华美至极的鹿冠,意思不言而喻。
“那是她们理当供奉给我们的!我们用魔法救助那些软弱无能的女人,她们却轻而易举在丈夫和儿子面前屈膝低头,甚至为了金钱出卖身体!那种无药可救的蠢表子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同类?不过是一群被圈养的母马,我们竟然还得庇护那些自甘堕落的畜牲!妳知道吗?阿梅丽,每次看到她们哭哭啼啼的蠢样子,我就想吐!“
“伊兰,妳太自以为是了!“
阿梅丽的声音彷佛沉入深海,隐隐发冷,这次她是真的被伊兰的狂妄给激怒了。
“神从未偏爱女巫,女巫也绝不比任何女人高贵,只是我们流亡的先祖偶然发现了“路径“,得以窥见世界的原貌。作为交换,我们得到了自由,也付出了相对应的代价。我们不是生而为神,我们只是做出了选择,那些女人却没有选择的权利,所以我们才将力量分给她们,给予她们选择的力量。“
“那些曾经残害女巫的圣道师都已经被我们施以诅咒而死,放弃信仰的人类也无法再得到结满至秆头的麦穗,不被女神庇护的他们必须独自对抗荒原的野兽,冬天的寒风也一年比一年更加凛冽,女神不会再响应他们任何祷告。他们做出选择,也付出了代价。“
凡事都需要代价,当第一个女巫得到祝福的那一刻,她也被深深诅咒了。自由的代价便是成为异己,月女巫流放到森林,绿仙女游荡在荒野,海女巫沉眠于深海,但她们甘之如饴,绝对的自我不需要被任何人理解,那些身处至高云端的女神也压根不需要人类的信仰和认同。。
“伊兰,妳眼底只看得到仇人,但我们也有亲人和爱人,我的父亲不过是个铁匠,却愿意为了保护我怀孕的母亲死于巨熊的爪下,我们在峻丽河各地有无数朋友,甚至包括教会。女巫是人类,是女人,也可以是妻子,是女儿,是信徒。我们可以任意选择我们是什么,但我们从来都不会是神,我们也不能代替他人去做选择,更没有选择是绝对的正确、唯一真理。“
伊兰突然冷静下来,莳萝看不到那面具下的表情,心中的预感却依然挥之不去。
趁着绿仙女起内哄,她带着海莲娜小心翼翼往人群的缝隙钻,幸好其他人一时半晌也不敢轻举妄动,所有绿仙女的心神都放在两位大女巫的争执上。
“阿梅丽,有一句话妳说得对,我看到的都是敌人,阻碍女巫的仇人,还有漠视一切的女神,包括妳,还有三女神都一样。“
伊兰声音干哑,她已经等待太久了:
“既然神不愿意插手,那就由我来吧。“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可能会有些争议,奶茶挺想看大家的意见,但不要吵架喔><
小剧透:关于女神信仰会不会复苏呢,会的,但不是由伊兰,是由另外一个女巫(很好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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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文章中有一段描写是奶茶取用以前放在老福上的同人文,我觉得写得很顺很棒,就拿来用了,未免可能有人无意间看过那篇同人文,不是抄袭喔,不要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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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副本还剩大概七八章吧,奶茶加快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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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双面女巫
◎一时间也不好解释哪边才是对方的恐怖故事。◎
莳萝微微皱眉。
哪怕是与一位拥有神性的大女巫对峙, 伊兰依然显得有恃无恐,她不可能不了解阿梅丽的能耐……
“妳快死了呢。阿梅丽。”伊兰笑了。
既然话都说开了,她也不再伪装:“明明已经是将死之人, 却还摆出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教训人,阿梅丽, 妳已经无法压制我们了, 人类猖狂的时代过去了!等妳一死, 我就要让朔望的野火燃烧整片大地,土地上的活人将再没有停下脚步喘息的空间,土地下的死人也无法阖上眼睛得到安宁,直到人类想起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依循古法向我们献祭,灾厄才会停止!”
这次阿梅丽没有愤怒, 事实上, 她笑了。
“狂妄自大,伊兰,妳远远低估我了。”
莳萝听到阿梅丽话音一落, 也许是神性共鸣, 她直觉对方准备开大,立刻拉着海莲娜,连带着一整列手拉手的月女巫, 像一条长脚蜈蚣死命往外钻。
莳萝的直觉一如既往没有出错。
火光串高, 大地鸣动,彷佛有巨人在底下发怒跺脚,绿仙女们像惊慌的鹿群纷纷向四处逃窜, 莳萝听到伊兰愤怒的尖叫, 然后是阿梅丽低低的笑声, 像是树叶沙沙婆娑,无孔不入,轻而易举盖过所有声音。
“我们不过是在巨木下栖息的蝼蚁,伊兰,妳看不到的事物还有很多呢。没有大树的庇荫,没有女神的力量,妳与妳所瞧不起的女人们并没有差别。妳,永远不可能成为女神。”
此刻莳萝完全可以体会阿梅丽话中的说服力,强大的神力炽热明亮,宛如疯长的野火,瞬间席卷整片广袤无垠的荒野。
【孩子,还不走?】阿梅丽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吓了莳萝和月桂一跳。
【格格忒亚还真没说谎,】月桂啧啧道:【她离半神就差一步了,可惜啊可惜啊。】
莳萝心领神会,拉着海莲娜没命向那棵枯树狂奔。
喀擦,她听到耳边传来冰晶破碎声,剔透的月长石受不了炙热的神力,应声碎裂。
“捉住那个黑发女巫!捉住那个黑发女巫!“
伊兰喊得撕心裂肺。对方想必看到她的头发了,也认出少女就是自己心心念念要的小女巫,甚至为此不惜折上心爱的弟子。
图穷匕现,有几个绿仙女从混乱中跳了出来,她们听从伊兰的指示,伸手就要拦住几个逃跑的小女巫,只是她们还没碰到少女的身体,就先发出凄厉的尖叫。
“老鼠老鼠!“
“我的脸!“
“什么东西,不要碰我!“
“啊啊啊啊啊啊!“
野兔一脚蹬上女人的脸;竖背的山猫瞬间炸开,直接伸爪划出几道血痕;黑白相间的臭鼬弥漫出可怕的气味隔绝魅惑的香气;一只赤褐色的小松鼠从绿仙女的红发窜了出来,把她吓得跳起踢跶舞;金爪老鹰和它的女巫各撂倒一个绿仙女。
就在众人混成一团时,不知道从哪里跑出一只雪白圆滚的大鹅,它看得最为无害可怜,两颗黑豆般的小眼睛亮晶晶的,美臀摇摇摆摆,彷佛只是无意间路过的小动物,却在下一秒翅膀大张──它亮出锯齿状的嘴喙,嘎嘎嘎的怪音像是锯子磨着玻璃,大白鹅一个飞身就对准最柔软的臀部和大腿肉,把几个绿仙女啄得到处乱跳。
月精灵看着那激烈的战况,忍不住惊叹:【使魔的等级全都比主人高,妳们是我看过最差的一届。】
莳萝在心底默默给自家鹅点个赞,又瞪了一眼这只零岁精灵宝宝,所以上一届是幽灵届吗?
维拉妮卡的小狐狸很是机灵,直接跳离战局,轻盈敏捷地在人脚和动物脚下闪躲,第一个就到达了岑树。
佛雷用尖尖的长鼻子钻入厚重的落叶毯,东嗅嗅西嗅嗅,立刻就找到目标,四爪并用,一下子就扒拉出一个够一人通过的洞穴。
月女巫们立刻叫回自己的使魔,一个一个像小兔子般跳入洞穴,莳萝和葛妮丝给她们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