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心瘸着腿一步一步走出去,心里乱糟糟的。她不全信丁克明,但霍凌宵曾经前一刻还派人攻击她,后一刻却温和无比地关心她,她同样没办法去相信他!所以,即使他昨晚的确表现得不一般,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六年前的惨痛经历让她再不会轻信任何人。
她没有去探听霍凌宵的情况,而是直接回了婉居。
良妈冲出来,看她这一身狼狈,又抹开了眼泪:“唉呀呀,大小姐,您昨晚出什么事了?一晚上不回来还弄成这样子,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天啦,我要马上打电话给霍先生……”
“我很好,只是累了。”听到“霍先生”三个字,岑心的心脏忽然尖锐地疼痛了一下。她几近粗鲁地打断了良妈的话,不等良妈有所反应,就上了楼。
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身体虚软地倒在了床上。一闭上眼,耳里就会闪出昨晚的点点滴滴,霍凌宵痛苦的表情,孱弱的声音,冰凉的手,惨白色脸孔……
不,不要管他!
她把头狠狠地蒙进了被子里!
扣扣的敲门声响起,将沉在噩梦里的岑心惊醒。她抹了一把汗,方才想起,刚刚在梦里,她梦到霍凌宵死了。
额际滑过一粒冷汗,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冰得可怕。衣服还是昨晚的衣服,整个粘在身上,几乎全部被汗湿透。是因为梦里见到霍凌宵死了的缘故吗?
“大小姐,阿甲来了。”良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阿甲这个名字惊得她一弹坐了起来,两只纤细的手臂用力压在床沿,步子却怎么都迈不开。
她记得,阿甲抬着霍凌宵离开了的。
门,终于被良妈推开,外面除了阿甲,还有另一个人——林诗峦。
岑心的脸越发惨白,愣愣地看向林诗峦,心尖的痛楚一阵猛似一阵。
林诗峦是霍凌宵的未婚妻,她来必定是找自己算账,那么霍凌宵……
“大小姐,大哥让我送林医生来给您看病。”阿甲站在门口恭敬地出声,脸色却不大好看。
岑心猛抬头,似乎没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林诗峦已经一步踏进来,高跟鞋在地板上打得咚咚作响。
她穿着白大褂,衣服上还沾着血迹,她脸上的表情一派清冷,使得美丽的五官都蒙上了冷凝之气。
她把医药箱顺手放在了床头柜上,打开,掏出手套戴上。
“哪只脚?”她问。
岑心迟疑地伸出左脚,她拧了一下眉头,接过,指按压在青紫处:“这里疼不疼?这里呢?”
岑心呆呆地看着她,有些理不清思路。她是来给自己看脚的?她怎么知道她的脚受伤了?
她想看出些什么来,然而林诗峦只是低着头给她一个扎了马尾的脑壳。她的声音虽然有些冷,但却都是些专业性的问话,并不涉及别的。她按压在她脚上的力度也适中,不曾带惩罚的意味。
“脚只是扭到了,并没有伤到筋骨,开些药每天揉一揉就会好转的。另外,不要做剧烈运动,以坐躺为主,少走路。”林诗峦边开方子边吩咐,最后刷一声将单子撕下递给阿甲,“按这个方子去取药就可以了。”
阿甲转身离开,林诗峦收拾东西显然要离开。
岑心终于耐不住,颤着嗓音出了声:“霍凌宵……他怎么样?有没有……”
霍凌宵三个字似乎刺激到了林诗峦,她猛然抬了脸,狠狠地瞪过来,唇角勾起的是毫无隐藏的冷笑:“怎么样?那一刀是你刺的吧,差点要了他的命!”
岑心苍白了脸,一动不动。
林诗峦停止了收拾东西,满面愤怒地走向她:“凌宵哥做错了什么,值得你这么对他!”
“……”岑心不知如何回答,压下了自己的头。差一点,那意思就是霍凌宵没有生命危险了?
“他醒了吗?”她颤悠悠地问。离开时,他昏过去了的。
林诗峦哼了一哼:“如果没醒,怎么可能让我过来,给你看脚!”
所以,是霍凌宵让她过来给自己看脚的。心又是一颤,差点歪倒,岑心有些接受不了他的好。
如果他找人来报复她,或是直接把她投进公安局,她或许还会舒服一些。
林诗峦似乎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伏身下来瞪她:“你杀他是因为当年的事吧,可他做错了什么?他是军人,打击黑帮势力是他的责任!你父亲买卖了多少枪支、毒品,杀了多少人?按照现在的法律来算,他早该被枪毙一百次!”
“你或许还恨凌宵哥管理了三亿公司这件事吧。霍家人代代将帅,在他们心里荣誉胜过一切,怎么可能被钱打动?更何况当时的三亿只剩下一个空壳子,所有的生意都停滞,面临着被别的黑帮瓜分的命运!哪来的钱?就为了接手三亿的事,他和他的父亲闹翻,他父亲现在还觉得抬不起头来,一提到他的名字就发火。”
“军人最忌讳的就是沾黑,你不能理解他们,他们从小在荣誉感里长大,把荣誉看得比命还重要!如果不是接手三亿集团,凌宵哥现在已经是军队里了不起的领导人物,早就成了霍家的光荣!为了三亿集团,他毁了前程,毁了和自己父亲的关系,毁了所有的建立起来的荣誉,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林诗峦的脸都在泛白,一声声几乎是吼出来的,跟之前那个平婉静气的形象完全不同。看得出来,她很爱霍凌宵,才会如此气愤地为他鸣不平。
岑心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动。林诗峦的话为她揭开了另一面风景,和心里想的以及丁克明说的,完全不同。
“他带着三亿集团的所有人脱离双龙帮,做正经生意,在阳光下生活,难道他错了吗?值得你一次次地去对抗他,甚至不惜杀他?你知不知道,你若杀了他,三亿集团极可能重新变成黑帮!那时,会有多少人沦陷,丧命!如果真变成了那样,你就是三亿集团所有员工的罪人!”
林诗峦最后的指责重重敲醒了岑心。她知道,林诗峦的话并非危言耸听,相关的事情,她第一天回来就从阿甲的嘴里得知。
只因为她太关注个人恩怨,最终忘了,霍凌宵对大多数人的重要性。
“还有——”林诗峦终于降下了音量,一点点恢复了原本的冷静,说话的速度也跟着慢了起来,“你也应该知道,凌宵哥不是没有办法制服你。现在的你,根本毫无威胁性可言。他没有采取任何手段逼你离婚,也没有送你离开,还处处帮助你,照顾你,是因为——他同情你。”
最后四个字轻飘飘地进入耳膜,却重重地打击了岑心。她的身子居烈一抖,差点栽下床去。落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收拢,掐紧薄薄的被子。
“他亲口告诉我,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可你终究是那场斗争中的无辜者,他希望可以帮到你,希望你能找到新的生活,希望在将来能出现一个信得过的男人接手他的工作,代他来关心你……”
指甲透过被单无声地扎进肉里,岑心感觉不到一丁点疼痛,一股羞赧却浮上脸际,直透耳尖,将她的脸烧得滚烫!
她无力去反驳林诗峦的话。
因为他从头到尾就没有跟她说过“我爱你”或是“我喜欢你”之类的话,更何况,六年前,他面对她每一次赤裸裸的表白都是直接拒绝!
以前不会爱上,以后注定无法爱上,他们是两条平行线,本不该交集!错了就要改,她不需要任何带着怜悯成份的关怀!
算了吧!
她用力闭上了眼,告诉自己:父亲的死再所难免,再追究下去于事无补。而弟弟被流弹所杀,跟他没有直接关系,一切的一切,就此过去吧。她不要他的关怀,不要他的勉强,什么都不要!
好久,她终于睁开了眼,目光一片清明。见林诗峦收拾好东西要离去,站了起来:“等一下。”
她转身拉开抽屉,将结婚证拿了出来,“离婚协议带了吗?我签。”
林诗峦最终带走了她的结婚证和离婚协议,她不想再与霍凌宵见面,给林诗峦写了一个全权委托书。
做完这一切,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以后无怨无恨,只需要守着母亲,陪她度过短暂的一生即可!
岑心特意请了几天假,一方面养脚,更重要的是陪沈婉冰。沈婉冰是她唯一的亲人,她的生命在倒计时,她希望可以在她身边多陪一些时日。
“妈,吃水果吧。”她把削好皮的苹果一片片切好,放在盘子里,方递过去给沈婉冰。盘子里的苹果每一片都经过精心的雕琢,像花瓣似的,并摆成了花朵的样式。
看护李嫂乐呵呵地看过来:“哟,真美,一看就味口大开。”她特意用牙签插起一瓣递给沈婉冰。沈婉冰迟疑了一下,还是张了嘴,目光落在盘子上,意味不明。
“最近都不用上班?”片刻,她才问。她吃东西的动作优雅,问话的口气却很冷。
岑心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我请假了,想多陪您几天。”
沈婉冰的脸皮绷了起来,似想生气,但在李嫂递来第二片苹果时缓和了情绪:“我这里有李嫂陪着就够了,你也该多花心思在工作上,总要自给自足才好。天天守在这里也没什么大用,若真的哪天我病重,那也该医生操心,你也帮不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