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疼得额头冒汗,望望西洋医生又望望他,咬着牙道:“你长得这般好看,想来不会骗人。”
佟颂墨:“……”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的外貌竟也可以派上用场。
有了病人自己的首肯,那西洋医生也没有太过于固执,只是嘴里一直担心他没办法把断指接好。他话虽然多,配合得却很不错,佟颂墨要任何的器械都能以极快的速度消毒递过来,直到缝指手术完成,那西洋医生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道:“你还真会!你真的是中国人?”
那眼底明晃晃的不信任让佟颂墨有些憋得慌。
这年头,学医的人极少,中国去学外科的,更是少之又少。
西洋人以自己走在前面的顶尖技术洋洋自得,极少有人知道,中国早在数百千年前就已经有了外科一说,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被摈弃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而支撑佟颂墨选择留洋学医念头的,便是将曾经中医的外科发扬光大,中西结合,让世界看到中华民族在外科上曾有的惊艳光华。
佟颂墨不搭理西洋医生,西洋医生便主动道:“我本也是学外科的,无奈手不稳,心不稳,只能逐步转为内科。”
“侥幸而已。”佟颂墨实在不想和一个看不起自己的人多聊,将东西还了便起了身。
屋外有众多人等着,还是那西洋医生出来说了一句:“这位先生很厉害!”
莫名的,一群人开始鼓起掌来了。佟颂墨有些不太适应的避开众人的目光,却迎上周翰初定定的双眼。
他朝他笑了笑,眼神里是鼓励亦是肯定。
……有种得到家长夸奖的感觉。佟颂墨诡异的收回视线,将乱了的心重新捋平。
第9章 以德报怨
佟颂墨与周翰初都走了很长一截儿了,那西洋医生又追上来,硬是缠着要佟颂墨的名姓。佟颂墨不欲与他多言,便回他一句:“我是中国人,我的名讳恐怕要污了你的耳。”他这话带着几分故意,是在怼之前西洋医生说的那几句。
不想这人却是个脸皮厚的,只“嘿嘿”笑了两句,用蹩脚的中文说到:“之前是偏见害人,你很厉害,我很佩服。我叫文森特,先生叫什么?”
佟颂墨掠过他,一把扯住周翰初的衣袖,进了屋内。那文森特也终于没再追进来。
周翰初脱了深蓝色的大衣外套,衬衫也解开最上头的两粒纽扣,问他:“怎么跑到了甲板上去?”
佟颂墨心里却关注着另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我学医?”
周翰初看着他:“我没说我知道。”
“可你刚才……”佟颂墨眉头微拢,道,“你知道我会。”
周翰初轻笑两声:“你的名声这般大,在北平城里随便揪一个人问问也知晓,我知晓很奇怪吗?”
佟颂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去学医这事儿,还真没多少人知道。
佟世礼送他去留洋,学的是金融,奈何佟颂墨从小就对中医感兴趣,后来又想钻研中西结合之道将中医发扬光大,所以到了英国那边后,便在大哥佟颂定的支持下改学了外科,这事儿一直到事已成定局才被佟世礼发现。坊间只知道他去留洋学了金融。
佟颂墨早猜到周翰初不是普通人,所以见他不说真话,也就没再继续追问,毕竟也问不出来什么了。
至于方才在茶餐厅发生的事儿,佟颂墨更是提都没提。
他已经料想到以后还会听很多次这样的闲话,听很多比这更难听的闲话,所以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深夜时,船舱外突然又闹嚷起来,有人来敲佟颂墨的门,睡在软榻上的周翰初先醒过来,披着外衣起了身。
“谁?”周翰初问道。
“佟先生,是我!”那位文森特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佟颂墨的名字,一副和他很熟的样子好到,“有人出了点事儿,需要您帮一下忙,您现在方便吗?”
佟颂墨坐起来,张嘴欲言,却被周翰初一句话给堵住了:“他睡着了,来不了。”
佟颂墨于是下了地,裸着脚往前迈了几步,盯着周翰初不说话。
“人命关天啊!”文森特说,“这位林先生若是得不了佟先生的帮助,怕他熬不过明日破晓。”
听到“林”这个姓,佟颂墨意外的朝周翰初挑了挑眉。
周翰初问他:“林东其?”
“你怎么知道?”
周翰初这才朝佟颂墨点了点头,用口型说到:“是他。”
佟颂墨嗤笑一声,浑身也放松下来,他没再有开口说话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
周翰初道:“帮不了,请回吧。”
此后文森特又待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见实在请不动,便又急匆匆的离开了,房间外总算归于平静。
佟颂墨也觉得脚底有些冰凉,刚要转身往回走,突然觉得自己脚下一空,竟整个人被周翰初给悬空扛了起来,他吓得心跳漏了一拍,一只手拽着周翰初的衣角低声道:“你干什么!”
“下回,记得穿鞋。”周翰初把他扔回床上,神色淡定的拍了拍手,道,“船舱上凉,又常年湿润,不穿鞋容易惹病上身。”
佟颂墨心道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娇弱的。
而且周翰初那个动作又实在是……恐怕不会让人心动,只会让人觉得尴尬,莫名其妙被人给扛起来,知道的是关心他,不知道的以为是要把他绑了又拉去卖呢。
佟颂墨转了个身,用锦被罩住脑袋,把外面的声音给隔开了。
周翰初也终于回到自己的那张软榻上——其实那根本不算是软榻,只是闲时看书侧倚的贵妃榻罢了,无奈真正的床被佟颂墨给霸占,周翰初只能将就一下。
就这一点来说,其实周翰初……人还不错。
又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外面灯火通明,估计是更多人出来看热闹了。
佟颂墨实在睡不着,掀开被子刚坐起来,外面突然又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有个小厮在外面喊道:“佟少爷,求您救我家少爷一命吧。”
佟颂墨拧着眉看了眼周翰初。
周翰初道:“你不想理,便接着睡。”
佟颂墨想了想,披了件大衣,双脚刚要落地,周翰初已把鞋子踢到了他的面前,佟颂墨只好趿拉上,站起了身。
房门一开,门口挤着一大堆人,还放着个白色的担架,那白日里耀武扬威,声张要他伺候的林少爷,此刻就正躺在担架上,一张脸是惨白如纸,面露绝望。
小厮跪下来:“佟少爷,求您救我家少爷一命。”
林少爷没出声。
佟颂墨掩唇咳嗽两声:“你玩笑了,我也不过是个下人,哪来的本事救你家少爷。”
那林少爷脸色微微一变,紧接着狠狠一咬牙,屈辱的出声道:“佟少爷,麻烦您。”
佟颂墨看着他,笑了笑:“林少爷千金之躯,我怎敢污了您的身?”
“……下午的事,是我嘴臭,”林少爷咬着牙恨恨说到,“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帮我接上……求您了。”
最后这三个字,倒让佟颂墨有些好奇林少爷这到底是要接什么东西了。
那小厮将盖着林少爷的白布掀开一角,佟颂墨才看清楚要接的到底是什么,登时一阵失语:“怎么会……”
周翰初眉头稍微一皱,捏住佟颂墨的肩膀往后一拉,让他看得不那么清楚一些。
文森特也开口道:“这船上,恐怕只有佟少爷有这样的本事。”
“不过是丢了个东西而已,要保住命,文森特先生也能做到,”佟颂墨收回视线,情绪已恢复平静,“至于接上……我也无能为力。”
佟颂墨已下定决心,说完便转身进了房。那林少爷的小厮脸色一变,就要上前来拦,一只手堪堪要够上佟颂墨的衣角,却被周翰初给一脚踹开了。
没等任何人有动作,他便从怀里掏出来一把枪,对准那小厮的脑袋,示意性的轻轻一敲,道:“救不了就是救不了,回吧。”
第二日一大早,听了二福的八卦,佟颂墨才晓得昨儿个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原来那林家少爷生性风流,在庐城本就是出了名的,只是他从前流连青楼戏馆,惹的本就是风尘女子,无人说他什么,奈何这回在船上十天半个月的,很是寂寞,竟和一个已为人妇的良家女子搞到了一起。
昨儿个晚上,林少爷和那女子私会,女子的丈夫竟闯入现场捉奸,一男一女当场被抓获,光着屁股跑出船舱不说,还被那女子的丈夫气怒之下直接挥剑剁了林少爷的作案工具,这脸丢大发了倒是没什么,可不能毁了下半辈子的幸福,故此林少爷急着寻人来救命,奈何文森特根本不敢操刀,这才想起佟颂墨能接断指,便一定能接其他地方,特地遣人来请佟颂墨,还亲自到门口受了一番屈辱。
那劳什玩意儿丢了,还在下午自己刚刚看不起的人面前用了“求”字,脸可真是丢大发了。
“林少爷算是恨上您了,”二福说,“佟少爷,昨儿个那东西……当真接不了吗?”
佟颂墨剥了颗葵花籽放到舌上,语气平淡:“接倒是接得上,只是接上后恐怕他也不能如以前一样想把玩谁就把玩谁了……单纯只是我不想接而已。”
他抬了抬眼皮子,道:“你看我像那种以德报怨之人么?”
二福默默咽了口唾沫,说:“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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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吗
有人在看吗
有人在看吗?
第10章 非议
庐城的空气是湿润的。这一点与北平截然不同。
往年的这个时候,北平早已积了厚厚的好几层雪,可庐城没有,昨夜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之后,今日又被高悬起来的太阳给晒干了满地的湿,有梅花飘零而落,香味钻入鼻翼,遥遥望去,港口的打铁铺、糕点铺子全都已经开了门,一天的忙碌又从此刻开始了。
抵达庐城,已是半月之后,在船上晃悠了那么久,踩在有实感的地面上,佟颂墨仍然觉得身体有些晃似的,站了好久他才稳住。
若不是那林少爷中途下了船去求医,耽搁了一些时辰,恐怕他们还会到得更早一些。
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早已停在港口,兴许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周翰初换上了军装。
这也是佟颂墨第一次见他穿军装——本就挺拔的身形被挺括的军装勾勒衬托得更加气势十足,棱角分明的五官被军帽盖住,反而多了几分凌厉的帅气,佟颂墨在他身上定了定神,直到二福说话才缓过来。
“直接回府么?”二福问道。
“嗯。”
“那佟少爷……”
这几日佟颂墨和二福已经很熟了,所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看了佟颂墨一眼。
周翰初坐上车,一只手轻敲着自己的大腿根部,问道:“燕喜楼修好了?”
司机答道:“回将军的话,还差点收尾工作。”
周翰初敲的频率加快了些,在这沉闷之中,二福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司机更是连踩油门都不敢。
终于,周翰初说话了:“先一起回将军府。”
说完抬了抬眼皮子,道:“还不开车,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