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银钗问苏徽愿不愿意离开慈宁宫去找嘉禾, 苏徽当然是毫不犹豫的就点头答应了。
慈宁宫毕竟是杜银钗经营多年的地盘,她对这里的熟悉胜过了任何人,她命令自己的心腹带着苏徽走偏门绕开卫兵, 其过程虽然惊险, 但并不算十分困难。
慈宁宫西南邻水,是杜银钗在成为皇太后之后,命人开凿的河流。河畔栽种柳树, 又有数十种花木伴生, 春夏之时, 景致颇为柔美,有江南的韵味。杜银钗曾多次于上巳之日,莅临水畔, 命宫人流觞曲水以为戏。于是宫中许多人将这当成了一处赏景之地, 却不知杜银钗在凿河之时, 为的正是应对慈宁宫被包围的情形。
即便皇太后的的玉座乍眼看来似乎是天下最尊贵最闲适舒心的位子, 可杜银钗毕竟是习惯了保持警惕的女子, 早在十多年前就为今日之危机做好了准备。
慈宁宫西南临水,无法驻扎卫兵,从水下潜行,可以顺利脱离包围。唯一的不好就是苏徽受了不轻的刀伤, 一则恐怕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在水下行动,二则是伤口沾水,不利于愈合。
杜银钗问苏徽愿不愿意去找嘉禾而不是问她其余的心腹,不是说她不信任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属下, 也不是说苏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赢得了她的信任, 而是这些人统统都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懵然无知。而苏徽作为一个来自未来的史学家, 就算据他所说, 载佑元年的史料记载模糊不清,他无法判断此时的局势走向,也至少能比那些寻常的宦官宫人在混乱中更能摸得清方向。
不过其实也有另一种方法,不必苏徽亲自冒险——他只需要将他能够回忆起来的史实全部告诉杜银钗派出去的宫人们就好,再让这些人代他去保护嘉禾。可是苏徽不愿意这样。
杜银钗问苏徽愿不愿意离开慈宁宫去找嘉禾,更多的是一种试探,试探这个来自未来的年轻人是不是真的愿意为了自己的女儿豁出性命。但如果真让苏徽冒着死在水中或者宫变混乱之中的风险离开慈宁宫,杜银钗又觉着可惜。一个来自未来的学者,如果能够留在她的女儿身边,一定会比那些酸腐的文臣更能给嘉禾在治国上提供帮助。因此在苏徽真的答应下来,起身要走的时候,她反而叫住了他,“前路凶险,你伤重至此,怕是连路都走不稳,还是算了,别拖累了她。我找人替你。”
苏徽摇头,对杜银钗说:“我是个历史研究者。”
“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说,我来到这个时代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探知这里的真相,生啊死啊,我早就不那么看重了。不管是不是为了救她,碰上这样的大事,我也一定要去看看。本来是带了可移动的摄像机的,不过在经历时空风暴的时候,它坏了,既然这样,我就用我自己的眼睛去见证历史吧。”
“可你不是已经决定了要改变历史了吗?既然历史要发生改变了,见证又有什么用?”
苏徽思考了一下,给了一个似是随意的答案,“大概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各行各业都是有职业操守的,就算历史真的要改变,可我还是想知道,从前困住我的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杜银钗劝不动他,只好叹了口气挥手命人将苏徽带下去。
下水之前,苏徽并没有给自己的伤口做什么处理,反正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防水材料。反倒是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容浪费,假如耽误了,说不定见到的就是嘉禾横死的尸体——荣靖如果真的已经兴兵,难保载佑帝不会为了稳定住自己的皇位,命人毒死万寿宫中的嘉禾。
仲秋时节的河水冰凉刺骨,下水之后苏徽忍不住狠狠的哆嗦了一下,河水没过胸口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冰针刺进了血肉中一样疼痛。
他其实会游泳,因为有一个做军官的母亲,小时候接受的体能训练也不少,少年时还参加过一段时间的冬泳培训,可是现在伤重,进水之后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又担心伤口撕裂,几乎全程都靠着身边两个高大有力的宦官架着他在水下划行。开凿出来的河流也并不算宽阔,如果是没有受箭伤的他,大概可以直接游过去,中途不需换气。
然而对于现在的苏徽来说,此时在水下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啻于是一种酷刑。等到上岸之后,他瘫倒在芦苇丛中喘了好一会后才回过神来,对着那几名陪着他离开慈宁宫的宦官说:“我们去找宁康长主。”
“去万寿宫么?奴这就去找船只。”宦官们因为杜银钗的态度,而对苏徽十分的客气。
“不,不去万寿宫。”苏徽却摇头。
那里是嘉禾在被废之后的囚.笼,自从她成为长公主之后,就基本上没有离开过那里。照理来说,她现在也应该在玉海中央湖心岛的万寿宫上才是。
可苏徽想起了过去曾经看过的一则野史——官修《夏史》中对嘉禾之死轻描淡写的掠过,载佑元年宫廷官方的文书档案全部因各种缘故被毁,因此后人想要研究这一年发生了什么,许多时候不得不参考野史。
那些野史要么是某个宦官、女官出宫后的回忆录,要么是某些文人儒臣的随笔,要么则是当时人的书信往来。但也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好事者编造出来的故事。
苏徽读过一本名叫《椿萱堂遗录》的文士笔记,那位号“椿萱堂主人”的书生有一名曾经在乾清宫当差的叔父,难得的是他并不引以为耻,反倒在那名叔父因故出宫之后,将这位年迈的长辈接到家中奉养。
他在自己的笔记之中写下了几则由他那位叔父告诉他的宫闱秘闻,其中有一件,便是与端和帝周嘉禾有关。
笔记中说,嘉禾是死在乾清宫中。她死前被自己的侄儿召入殿内,二人起了争执,“帝愠,数责长主,然主面有骄恣,不敬益甚,帝乃亲取鸩酒,强令主饮之。”
这野史上说,嘉禾是去了乾清宫中,因对待新帝不敬,于是被她的侄子强行灌下鸩酒而死。
新帝为何召见她、两人又是为何起了冲突,《遗录》上并没有提到,可越是这样,反倒越发显得这份记载高深莫测,含糊的言辞与适当的留白,反倒增添了它的真实性。
《遗录》真假众说纷纭,与载佑元年留下的众多野史一样,成了史学家们吵嚷的对象之一,不被重视仅做参考。倒是端陵发掘之后,有考古学家根据二十三世纪的精密仪器判定,端和帝周嘉禾的确死于中毒,但脖颈处确有轻微的扭伤。
可仅凭这个,也不能认为《椿萱堂遗录》上所写的就是真相,假如她不是被自己的亲侄子毒死,在饮下鸩酒的时候大约也会挣扎,因此扭伤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遗录》不足为信,可是苏徽偏偏就是在这时想起了这本书。
去乾清宫看看吧——心里有个声音这样告诉他。这大概就是人的第六感觉。有些时候你以为的直觉只是错觉,可有些时候,所谓的直觉,惊人的准确。
“我们去乾清宫。”苏徽下了决定,他终究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不过想了想,他还是补充了一句,“假如乾清宫那里找不到长主,我们再去万寿宫。”反正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距乾清宫比较近,万寿宫反而相对较远,就当是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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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佑元年,八月十三,未时。
曾经披甲挂帅的荣靖长公主,亲率泰陵私兵三千,杀向了紫禁城。
关键时候,宫城中人想的自然是火速调来城防禁军护卫紫禁城,最好能用十倍于荣靖的兵力,将紫禁城包围的严严实实,变成一只铁桶。
可是城防军偏偏在这样一个时候被昆山玉所抽调,说是杀出城去,追击荣靖去了。这可吓坏了一干朝臣,生怕昆山玉还未杀入敌阵要了荣靖的命,荣靖的先头部队就已经闯入了皇城要了他们的命。更有心思恶毒些的,直接在议政堂上大骂,说昆山玉这是驱虎吞狼,他心里不满他们这些老臣占据高位,于是便利用荣靖要了他们的命,然后他再于荣靖身后来个螳螂捕蝉。
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料到自入秋以来回京后便安安静静的荣靖长公主居然会突然起兵,曾经端和年间她与自己的亲妹妹斗得几乎撕破脸皮,可也从未妄动过兵甲,到了新朝反而直接起兵举事。
前朝议政堂内,所有今日当值身在皇城之中的臣子都凑在了一起,在慌乱之中争议着出路——昆子熙已死,不少镇得住场子的大臣不是因废帝之事而被牵连罢官,便是因不久前赵游翼出逃而受牵连下狱,但朝中说得上话的重臣依旧不少,在这时各执一词,有人说应当召集禁军死守,有人则说,该带着皇帝暂时逃出北京,躲避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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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卷比较短,大概还有两三章就要结束了(如果我不小心爆字数了,当我没说过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