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顾金枝却是不敢置信,说:“什么意思?!难道他要顶着这样的脸去唱戏吗?!他马上就要登台了!你让他什么都不做?!”
威尔逊医生不为所动,收拾好东西就要走,顾金枝不依不饶抓着医生,却被小桃红从后面抱住,笑道:“没关系的,没关系,我不唱了,等脸好了再说。”
顾金枝内疚的看着小桃红,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感觉天底下再没有比小桃红还要让人心疼的男人了,还这么大度,这么温柔,从发生事故到现在都没有对她抱怨过一次,每次还都是自己在大惊小怪的乱叫,小桃红则是安慰她的角色。
“我是……心疼你啊……”
“没事的,没事的。”
陆玉山懒得看这两人表演情深似海,跟着医生出院子,一边走一边展现他的自来熟,拍了拍医生的肩膀,好像和医生泡过一次温泉后就能称兄道弟一般,说:“威尔逊医生,你帮我看看我的胳膊吧,虽然上了药,但还是感觉有点不对劲。”
威尔逊医生却很不留情面的说:“这个你出门去医院吧,我只给顾家的人治病。准确来说,我应该只给顾老爷治病,偶尔给顾家其他人治病。”
陆老板却丝毫没有被吓退,依旧是跟在威尔逊的身后,说:“就帮忙看看就好,顺便想和你聊聊顾三少爷的事情……”陆玉山在后面眯着眼睛,嘴角微微扯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轻飘飘地抛出了他的鱼饵。
威尔逊医生立马上钩,回头用生硬的汉语说:“三少爷他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和我聊?”
“也没什么,只是今天泡温泉的时候,感觉威尔逊医生您懂得比较多,所以我有一些关于三少爷身体上的疑惑,想要请你解答呢。”
“这个好说。”威尔逊医生的态度瞬间变了,脚步也有些轻快起来,好似突然被谁打了一剂猛药,生龙活虎的能上天揽月,没多久就带陆玉山到了内院他居住的房间,开灯后便把医药箱放在桌子上,并招呼陆玉山坐,“你先坐在这里,我去洗个手。”
陆老板大马金刀的坐在靠椅上,根本不像是胳膊疼的样子,一双略浅的眸子隐在眉骨与睫毛的阴影中,深邃而迷人,他的视线从左至右的划过整间房,发现这里简洁得根本不像是住过人。
茶杯不像是经常使用,桌椅也有八成新,屏风后面应当是放了一张床,他趁着威尔逊出去洗手便悄无声息的站在屏风旁边往里面看,只见卧房里也只有一张床,衣物很少,可见威尔逊在顾府生活的痕迹都不是被人为抹掉,就是威尔逊的主要活动场所并非此地。
线索太少了,根本不能让陆玉山大概分析出威尔逊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这人床头柜上摆放的一个玻璃瓶却是让引起了陆玉山的注意。
他走过去拿起来,发现蝴蝶像是假的,被黏在玻璃瓶底,僵硬而冰冷,可仔细再看,便能发现这蝴蝶的的确确是真的!只不过是死了,所以才不会动。
“你在干什么?”
突然,威尔逊医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陆玉山回头,脸不红心不跳,扬了扬手里的玻璃瓶,反问:“这是什么?很漂亮。”
蓝眼睛的医生连忙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夺过陆玉山手里的玻璃瓶,说:“小心一点,标本都很脆弱,尤其是蝴蝶标本。”
“标本?”陆玉山似乎知道这个东西,但是一时半刻想不起来。
“是啊,标本,我夏天捉住的它,很漂亮!翅膀上的花纹像是蓝宝石一样美丽,于是我把他关起来,软化死蝴蝶后就插针、振翅、脱水干燥,本来想要像一般人一样钉在木板上,可想了想不如还是放进瓶子里,感觉就像是刚抓住的蝴蝶那样,很有感觉不是吗?”威尔逊医生提起自己擅长且喜欢的东西,突然就变得健谈起来,并且自信满满很有展示欲地道,“很可惜我在德国的家里还有很多藏品,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唉……也不知道老师有没有定时去帮我打扫整理。”
陆玉山听到这话,便说:“既然您这么想念家乡,怎么不回去呢?”
威尔逊医生把玩玻璃瓶的手微微一顿,将玻璃瓶重放在床头,说:“因为这里也有我要探究的生命的奇迹……我相信我的研究会让世界震惊,这比标本这种消遣要重要得多……”
第100章 100
威尔逊的家庭在德国可以说是拥有非常好的地位, 他的父亲是一位军衔很高的军医, 他的母亲是一位教育家,哥哥进入世上最好的学府研究数学,他以自己的哥哥为榜样, 热爱他的职业,在上学期间便喜欢所有生物, 希望能研究发现一个新物种,然后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
再长大一些,威尔逊发现了更加微观的世界, 一个细胞,一种物质, 一种病毒或者一种媒介, 人开始在他眼里都变成了一个个细胞, 每个人的思维都仿佛不是情感所带来的结果, 而是大脑发出的指令。
学得越是透彻,这个世界便在威尔逊的眼里越发没有感情, 只有冰冷的信息和有趣的微观现象。
母亲说他这是走火入魔了,然而父亲却说这是学者该有的态度,所有在自己领域上获得成就的伟人们他们都是看什么都会分解开来看才会发现生命的本质。
母亲十分不认同, 但又不知道如何开解他,因此只好顺其自然。父亲却兴高采烈的把自己多年来的研究笔记给了威尔逊,告诉威尔逊说【这是我大半辈子的研究结果, 有些很奇怪的病例, 还有可怕的绝症, 每一个病例都值得我们去研究,只要你能找到其中一例病的解决方法,那么你的名字便将永世流传!天下所有学习医学的人都将铭记你,所有人都将感谢你的贡献。】
少年的威尔逊一边听父亲描述的未来,一边眼睛发亮,抱着父亲给自己的研究笔记重重点了点头,然后如痴如醉的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
父亲显然也是少年威尔逊的偶像,他从小便羡慕父亲能够经历那些在外人看来跟疯子一样,但在他看来简直伟大的病菌战役!
父亲一直处于死人最多的前线,照顾那些得了病的士兵,并不怕感染的治好他们。
这种与死亡博弈的酣畅淋漓,没有人能够体会!
少年威尔逊简直将父亲的研究笔记每一篇都读了十遍,其中他最爱最好奇的,是父亲在国际医疗救援组织当志愿者时,暂居中国,碰到的怪婴事件。
上面是这么写的:
1905年冬
我跟随组织来到神秘美丽的东方,住在沿海的城市,为考察东西方体质的不同而四处奔走,后来皇宫里的朋友庄士敦邀请我去皇宫参观,于是我带上我的同伴们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路上看见了许多没见过的人文风情,十分有意思,当地人大多很害怕我们,我听朋友说他们很多人认为红头发是魔鬼的象征,认为蓝眼睛能够吸走人的灵魂,我不禁哈哈大笑,却不知道为什么感到有一些悲哀。
到皇宫之后的事情我也不便多说,来中国一行,最最让我想要记录的只有那为一户人家才一岁的孙子看病这件事。
那是一个雪后的早晨,我受邀去给朋友顾先生的孙子治病,信中顾先生说的无法让我明白他的孙子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可我还是决定去看一看,既然周围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我想我或许可以,这里的医疗技术太过奇怪落后,但又莫名存在了几千年,实在是不可思议。
话说回来,上午十点过十五分,我到达了顾先生家门口。
噢,东方的宅院都很大,四方并讲究对称,我刚走到大门口就能看见表情互不相同的人门站在门口的两侧探头探脑的看着我,想必也是把我当猴子看了,一个金发碧眼的猴子。
顾先生对我描述那小孙子的情况,语气并不紧张担心,反而是他旁边一个年轻俊美的青年哭的要死要活,和他的妻子手牵着手好似马上就能一起殉情。
后来我才知道,那对小夫妻其实并非真正的夫妻,因为他们还没有结婚,那位俊美青年的夫人另有其人,也怀孕了六个月,但因为身体比较弱,所以住在外面去了。
噢,这也不是重点!天啊,我总是容易写一些奇怪的多余的内容,我感觉我永远也写不到我看见的那个孩子了。
直接说说那孩子的情况吧,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小病人,是在一张贴满了符咒的床上,我知道这些符咒一般都是当地人用来镇压邪祟的,可贴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可笑。
我从来不信这个世界有鬼,若是有,我一定要捉来好好研究一番。
我去看那孩子,一岁的孩子肚子大的像是得了腹水,肚皮透明,里面可以明显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动,然而生病的孩子一点儿也没有吵闹,睁着一双特别美丽的眼睛,平静得像是来世间磨砺的小天使,一旦苦难结束,就能回到天上去。
顾先生让我看看,这是什么怪病,我用听诊器放在小天使的肚皮上,他很乖,一点儿也不抗拒,似乎知道我是要帮他。
然后我就发现了我从未见过的病例,这个小天使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心跳!
天知道当时我多么震惊!我还发现不能再让小天使的肚子大一点了,现在显然是快要破了的程度,再让肚子里的生命成长那这个小天使一定是活不了,或者两个都活不了。
我告诉顾先生,我现在就要开刀,要把小天使肚子里的东西取出来,这里我必须注明一下,我当时只想救小天使,并没有想过小天使肚子里的孩子取出来后还能有呼吸。
在我表明意图后,顾先生首先点头,但他不愿意让我在他的内院开刀,说是如果死了,会很晦气。
我没有办法,只能同意让顾先生把小天使抱到后院去,虽然我并不理解都是一个家里,内院和后院有什么区别。
可当我看见后院的环境后就明白,后院基本上都是废弃的房屋,条件太过简陋,我还不能叫来我的助手,只能秘密的给小天使开刀,为此我很没有把握,生怕一个意外就能让这个应该是怀了一年小生命的男孩死去。
——可这个男孩明明是一个奇迹!
我压力很大,让我压力更大的不是顾先生,而是男孩的母亲,那位从头哭到尾的女士,女士很有东方美,眉毛很弯,眼睛和男孩是一样的迷人,可哭起来却是惊天动地,发疯了一样不让我开刀,说怕我杀死她的孩子。
他们都不认为开刀后,人还能活……
我不知道解释了多久,但那位女士依旧不信,说我动一下那男孩,她就抱着男孩一起去死。
我从来不小看母爱的力量,但很多时候愚昧的母爱绝不是孩子想要的。
后来好在孩子的父亲把那位女士劝走,说我若是不开刀,孩子也活不了,要么拼一拼,要么就死掉,女士才哭着放手,但坚定要在旁边监督我开刀。
这点我很佩服她,所有男士都出去了,但她坚决要看,我便让她做我的下手,帮我递一些药剂和工具。
我不知道我把男孩肚子打开后会看见什么,或许是一个怪物,有可能只是一些断肢残骸,因为以前我有看过类似的案例,但那个案例更为可怕,是一个母亲生了一对连体婴儿,结果其中哥哥只长了双手和一只脚,从弟弟的肚子里延伸出来,但弟弟长大后,哥哥的双手和一只脚便早已萎缩,成了长在弟弟肚子上的奇怪骨头。
这是基因的选择,或者说是细胞在分裂的时候出现了错误,这种万中无一的错误导致后续一系列的错误。
我告诉小天使的母亲,在小天使肚子里的,很可能是一些恶心的断肢,也可能是一个肉团,因为我听见了心跳。
女士脸上挂着泪,没有说话,突然一改之前的疯狂,显得冷静而克制,我便开始开刀。
首先我给小天使打了麻醉,这种药剂能让小天使感觉不到疼痛,随后我用手术刀轻轻划开那大的可怕的肚皮,小天使朝我眨了眨眼,麻药渐渐起了效用,他半昏迷起来。
划开肚皮的瞬间,有类似羊水的东西涌出,随后有一丝丝鲜血混合流出,我开的口子不大,但那肚子里的生命显然也希望出来,所以不需要我多费神便发现了一个胎膜一样的东西,伸手将其拉出,划开胎膜,里面便是一个红彤彤巴掌大的婴儿!!
我忍不住惊叹了一下,帮婴儿剪掉脐带后,顺道把里面剩下的胎盘也取出,可疑惑的是我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并生模式,胎盘的后面也不知道连接着哪里,根本拽不出来,只好先剪掉一大半,然后只留下一个拇指大的组织放回去,我必须快一点做决定,因为小天使开始大出血了,显然我刚才拉扯那个类似胎盘的东西时不知道碰到了哪里,不能继续将组织取出作为研究。
我给小天使缝好伤口后,生怕小天使活不了,因此不要钱的给小天使注射了很多营养针,包括止血针,我照顾了小天使一个晚上,发现小天使并没有因为开刀而发烧,伤口也没有发炎后才松了口气。
我想再看看那个奇迹一般的巴掌大小的婴儿,打算拍些照片带走,甚至很想要留下来看看这个婴儿能不能养活,可我问那女士,女士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桌子上丝毫没有得到照顾的婴儿。
我吓了一跳,当即给小婴儿保暖,对女士说明了这个小婴儿并非什么魔鬼,而是小天使的双胞胎兄弟,有可能是在女士肚子里发育的时候,一个受精卵进入了另一个受精卵里面,一个发育的快一个发育的慢;也有可能是因为细胞突变,哥哥的某个细胞突变发育成完整的个体,这些都不确定,但唯一确定的是这个小婴儿很明显在兄弟的身体里也创造了一个适合自己生存的环境,这是生命的奇迹!
我从未见过这种完整的嵌合体存活,若是将这两个孩子的事情写下来,发表论文,我想我一定会让医学界震惊的!
但很快我被要求保密,离开的时候,偶然回头,看见女士将一团布丢进府中的垃圾堆里,我的潜意识告诉我,布团里很可能包裹着那个奇迹,但我没有办法做些什么,只能离开。
我想我必须遵守信用,所以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但若是忘记也太过可惜,只好记录在这上面,或许以后我还能碰到类似的例子,到时候若可以,我想要知道哥哥肚子里的弟弟到底是怎么生存的,连接胎盘后面的细管是连到那里的?整个生存模式就犹如孕妇怀胎那样吗?感觉不一样,因为器官组织形状都很不一样。
唉,真是可惜了……我很想知道那个奇迹若是能长大,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有机会,我想再去顾先生家里一趟,希望他们还能欢迎我吧。
……
这一页笔记到这里便结束了,当时看得少年的威尔逊热血沸腾,萌生出无数疑惑,专程去找顺便同样是自己老师的父亲解惑。
但他的问题父亲同样解释不了,只说那是很久以前的经历,而且太仓促,根本没法研究,但若是未来设备能够将人的器官都拍下来,那么研究这类病例便会更加方便。
现在的他们没有这样的高科技,就连研究人的器官都是解剖死人,或许等那个‘生下’奇迹的哥哥死去后,解剖了哥哥,就能模拟当时弟弟存在的环境了。
可威尔逊等不了,他暴躁的指责父亲当时为什么不把他们丢掉的婴儿抱回来,反正他们都不要了!带回来后就可以研究了!就算婴儿长不大,也可以泡在福尔马林里面捐献给医学院让他们也看看这个奇特的案例。
父亲摇摇头,说【不,没有得到允许,我们就不可以做。】
【父亲你错了!为了科学的进步,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如果我也有那样一个弟弟从我身体里汲取养分,我能亲手剖开自己的身体研究自己!】
少年威尔逊和父亲大吵了一架,但很快又和好,因为学术问题的讨论总不能影响彼此的感情,但关于东方那对奇妙兄弟的故事却一直影响着威尔逊,驱使他在成年后也踏上了去东方世界的路,企图也遇上一些奇妙的事情。
好巧不巧,他刚来到京城,就接到了父亲的委托,说是当年的顾先生,如今的顾老爷子头疼很长一段时间了,吃药总是不见好,所以委托他去看一看……
当即,威尔逊便心都颤抖起来,感觉就像是要见到自己的梦中情人一样去顾府见那个生下奇迹的小天使。
他父亲总是比较喜欢给病人取代号,笔记里前前后后全是奇怪的代号,唯有那个生了自己弟弟的男孩是这样美好的名字。
可遗憾的是,他满怀憧憬的去看小天使,顾府却没有那么一对母子,他打听了半个月都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直到府上年轻有为的顾四爷突然表示要重建后院,然后接天津的哥哥回来住……
第101章 101
“威尔逊医生你今年多大了啊?圣诞节也没想过回去吗?”陆玉山坐在客厅的茶几旁, 手上被包扎得很好的的绷带被面前戴着眼镜的医生拆掉, 露出里面结实的小臂和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
威尔逊摇摇头,其实不太想聊天,但却不知道什么原因还是勉强和陆玉山搭话, 语速极慢:“没想回去,反正回去家里也没什么人。”
“噢……我以为你们洋人都很重视圣诞节呢。”
“是吗?”
“是啊, 就和我们的春节一样。”陆老板没话找话。
威尔逊医生绷着一张毫无兴趣的脸,检查过陆玉山的胳膊后,道:“伤口是贯通伤, 吐了止血粉,没有化脓, 没有开裂, 已经开始结痂了, 居然还会痛?”他似乎很苦恼, 皱着眉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
陆玉山静静的看着威尔逊,撒谎撒的毫无负罪感:“是吗?可能是肌肉记忆带来的疼痛吧, 心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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