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剂和燃料还是得你自己挣。”刚子如此表示,没掩饰自己眼底的兴趣。“直接把它上交,全兑成贡献点也行,足够混过去三次消毒了。”
“我会考虑的。”阮闲又挂上自己擅长的微笑。“除了这艘船,其他能换的都换成贡献点吧。我想用贡献点买点东西……不,不是乱花,你的建议我记得。”
“你想买什么?”
“这只铁珠子。”阮闲把即将得到自由的铁珠子抱在怀里,它依旧蔫蔫的,连削好的软塑料片都不肯吃。
或许这不仅仅是它的问题,他想。没了唐亦步在身边,他自己也总觉得哪里有点不踏实。像是剑士突然丢了剑,枪手突然没了枪。就算清楚自己不会轻易死去,冰凉的警惕还是自顾自地蹿上脊背。
尤其是在这人山人海的集会场合。
集会场所定在废墟海边缘,清晨的阳光下。
刚子正坐在他的右手边。作为纯新人的冯江没有出现,那个满口臭气的雷哥摇摇晃晃走过来,特地挑了他的左手边坐下。这次雷哥的手倒没怎么不规矩,只是身体向阮闲的方向有意无意地歪着。
台上只有两人。
余乐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写着“我心情不好”,怀里还抱着那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酒瓶。涂锐站在他身边,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其实也没啥好说的。”余乐懒洋洋地说道,随手扒了几下乱糟糟的头发。“还是老样子,主脑的孙子们又要来撒欢啦,我跟大家打个招呼。”
他顿了顿,咧嘴笑了下。阮闲硬是没分出那个笑容中的真实情绪。
“他们管那叫消毒,也能理解成扔鱼雷吧。咱能穿透固体,那些玩意儿也能。一旦它鉴别出了人,炸开了,人九成九是个死——见过穿梭剂用完硬穿的吗?就那么死,整个人沉一半,融墙里。”
余乐漫不经心地比划了下:“我么,能开船带大家躲。新人免费,干了些活的要贡献,贡献不够就自求多福吧。要你们自己能想办法活下来,也成。总之这要扣除的贡献点数量,我自问还是合理的。”
阮闲用血枪顶住一个劲儿往这边靠的雷哥,注意力仍然放在台上的两人身上。
“然后还有件事。”余乐轻飘飘地说道,“我收到通知了,这回我上了投票名单。”
仿佛冷水滚入沸油,走石号的墟盗们整个炸起一片。
“投票名单?”一只手按住差点吓飞的铁珠子,阮闲终于将目光转向身边的刚子。刚子脸色铁青,牙齿咯咯作响,没有半点理会阮闲的意思。
“承蒙大家看得起,短短一年多,我就能和樊白雁那个老王八羔子一个待遇了。但我心里有数,各位也不用有啥心理负担,该投谁投谁。”余乐口气轻松,“活着呢,老子就再拖个一年半载。要被票死了呢,也是多挣了这些年的命,我没啥遗憾。”
“老余!”
“万一我挂了,这船留给老涂哈。抱歉老涂,这烫手山芋要你接啦。”
“……主脑不会放任废墟海自由发展。”刚子终于缓过劲儿来,声音有点哆嗦。“它每半年会来个消毒。就像船长说的,轰炸,用特殊的穿透弹炸,专门炸人。”
“嗯。”阮闲配合地应着。
“让他们停下的办法只有一个,对投票名单上的船长们进行投票,处死票数最高的那个。”刚子捶了下大腿,“之前樊白雁控制着极乐号,基本想搞谁搞谁。本来还想着走石号发展得够快,这事儿还能再缓一段时间……妈的,怎么这么早就被记上名单了!”
“消毒什么时候开始?”阮闲皱起眉头,连雷哥都忘了占便宜,整个人直挺挺地坐好。
“一般提前三天打招呼,给人留个凑贡献点的时间。船长既然现在说了,那就是大后天晚上。”刚子咬着牙说道。
阮闲再次将目光投向台上。
余乐恐怕是整个大集会上最轻松的人,台下的墟盗们表情有喜有忧,而涂锐的脸黑得像锅底。
很奇妙的,阮闲没有感觉到困扰、担忧或者任何其他负面情绪。他只是饶有兴趣地继续观察涂锐。
看来他和唐亦步的“约会”会比他原先想象的还要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豆知识(?):编造事实类型的谎话很难倒着讲出来。xd
第47章 倒转的旋律
还有五个小时。
唐亦步放下筷子, 有点遗憾地喝下最后一口面汤。
冻干蔬菜煮后口感要差些, 但味道还说得过去。唐亦步吃得很快,其他墟盗刚吃一半的时候, 他已经开始撕当做饭后餐点的肉干。
绷带还严严实实裹在他的大腿上。为了加强樊白雁的印象, 和段离离约定后, 唐亦步只会偶尔起来走几步,保证自己一瘸一拐的身影暴露在大部分摄像头下。
对于研究者来说, 千差万别的样本才有更多的研究价值。可惜极乐号的墟盗们就像被规划好的建筑, 好得如出一辙, 坏得异曲同工, 像是同样的芯子套上不同的肉体。
至少他们表现出来的是这样。
如果极乐号是家公司,它的效益一定不错。唐亦步嚼着嘴里的肉干,目光从桌子一头溜到另一头。新人们开始还有点活气,然而几天下来后, 他们的笑脸开始变得和老墟盗们越来越像。
那是某种抵达终点后的空虚。
和平年代, 人们还会去追求一点点关乎内心与未来的东西——比如想拥有的贵重物件、一次更换环境的旅行、一间喜欢的住所, 或者一段或长或短的感情。这样在繁重劳动的夹缝, 他们还会抱怨几句。寻求刺激和满足是人类的天性之一,知道自己的理想生活真正存在于世,大部分还是倾向于向目标前行。
可如今人类失去了一切。没人会想去外面探险, 更没人会去考虑遥远的贷款与养老问题。
这里提供美梦的或许不止萤火虫。唐亦步用指尖摩挲着饭后发放的药丸, 致幻成分特有的奶油味沾上手指。
收好药丸后, 唐亦步望向樊白雁。老人离开座位,再次走向演讲台似的中心台, 段离离还被关在房间里,这回的摇铃是保镖递过去的。
“后天晚上,秩序监察的飞机会来消毒。”樊白雁的口气平稳,像是在讨论废墟海今天的天气。“大家不用紧张,老头子我肯定不会趁机诈你们上船费。都免费,都免费哈。说这个事是想提醒各位,无论工作是不是在外头,后天中午前一定要回这里。”
墟盗们神色放松,不少人冲樊白雁举杯示意。
“当然,这一次的投票肯定还是有。这回呢,咱们的死对头余乐上了名单。需要投死谁,这话不用我多说吧?……等余乐一完,我们趁机把湮灭点周围占上那么一圈。这次唐小兄弟还弄出了明灭草增产法,到时候这萤火虫可就要便宜喽。”
极乐号的墟盗们咧开嘴,不少人露出兴奋的神色。全无性命可能受到威胁的紧张。他们开始吵吵嚷嚷,樊白雁再次摇了摇铃,墟盗们才安静下来。
“正好也跟新人说说,别怕,只是穿透式轰炸。我管这船好几个年头,保证炸弹连边儿都蹭不上船沿。”樊白雁的目光转向新人所坐的小桌,“投票也不难——等消毒开始了,他们会往每个人类前方投射小光屏,一看就会。如果各位愿意投走石号船长余乐一票,我出六颗萤火虫。自己留着或者换女人,都随意。”
他特地冲唐亦步的方向点点头:“这就是我要说的,没什么大事,大家接着吃。”
唐亦步朝他笑了笑。
到他攀上楼顶的那一刻,这抹笑意还没有消退。
四楼以上就有巡逻兵把守,从室内进去很可能引起墟盗们的警惕。往自己的被子里塞了个鼓包,假装有人在睡后,唐亦步将干涉仪绑在后背,再次翻窗而出。
撬开一点窗子,确定樊白雁在三楼某个房间水疗,唐亦步加快了攀爬动作。水疗后紧接着午餐,餐后去茶室喝茶看书,随即回房间午睡。身为上了年纪的老人,樊白雁的时间表向来雷打不动。
自己时间有限。
不过既然知道樊白雁的房间本身是艘船,事情好办了很多。背着不算小的干涉仪,唐亦步在黑暗中一路向上,硬是靠两只手攀上商厦的顶层。
还有三小时。
这座商厦的造型不怎么规整,唐亦步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来敲打屋顶,靠声音探索嵌入钢筋和混凝土的船。
如果是s型初始机,估计五分钟就够了。在刨开屋顶上第一把碎石的时候,唐亦步有点委屈地想道。
很快,豪华船的船顶露了出来。樊白雁的船比蒋琳那艘大整整两倍,船顶厚得惊人。
好在它已经通了电,内部机械还在运作。唐亦步将手掌按上,小心地改写程式。正如上次他们所乘坐的那艘船,船顶从内部慢慢打开,露出内部奢华的布置。
整个巨大的船舱被装饰成一个卧房。古色古香的木制家具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焚香的香气。被子是旧时代的缎面款式,染成庄重典雅的黛蓝。
樊白雁特地给船舱里安了个假窗户,玻璃彼方是明媚的湖光山色。床头的玉雕边,一个老式留声机被端端正正地摆着,唱片还没来得及取下。唐亦步对樊白雁的精心布置没什么兴趣。把干涉仪在假窗户边放好,他跨向被改造成书桌的操作台。
进入房间后,他只干了三件事——隔绝警报,开启光屏。
然后径直冲向湮灭点。
船发出低鸣,顺利启动,蟒蛇般无声地滑进黑暗。本来平稳摆放的玉雕咯咯震动,掉上厚厚的地毯。唐亦步翘起船头,冲向废墟海表层。
阮先生会在那吗?
阮先生会逃跑吗?
如果对方逃跑了,他又要怎么把他捉回来?要不要破坏掉对方的电子脑?
无数种可能在他脑中分裂,变成叶子的脉络。唐亦步不自觉地哼起小调,加快了前进的速度。漆黑的湮灭点从纽扣变成墨镜片,随后是深井,它在他的视野中心扩大,最终化为满眼的虚无。
湮灭点隆隆转动,附近空无一人。
唐亦步嘴角耷拉下来,他跳上船顶,两条腿荡着,开始确认时间——樊白雁屋子里的座钟只是装饰,钟摆尸体似的吊在那里一动不动。钟面上闪着电子指针,时间指向十一点五十五。
再等等。
唐亦步将干涉仪摆在离湮灭点更近些的废墟上,用樊白雁的收藏茶杯给自己打了杯冰淇淋。完成了能做的所有准备,他一边小口小口舔着,一边瞄着时间。
十一点五十七。
唐亦步单手唤出耳钉的操纵光屏。思考两秒,又将它关上。
十一点五十九。
他开始饿了。
就在唐亦步成功把塔状的冰淇淋舔成半球时,一连串引擎的巨响猛然钻进他的耳朵。一艘破旧的小艇从半截碎裂的楼房后绕出,直直向湮灭点冲来。
唐亦步将手里的杯子放好,沉下腰,脊背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然而那艘船上没有走下秩序监察、陌生墟盗或者随便什么对手。
船在近处停下,他的搭档自船顶翻出,一只手插在白大褂里。铁珠子则从圆形孔洞里伸出四只细细的脚,嘎嘎尖叫。它看起来很想冲过来,但又畏惧于唐亦步身后的漆黑虚空,于是它换了个迂回的方法来平衡自己的情绪——唐亦步眼看着它冲过来三步,哆哆嗦嗦退上两步,然后反复重复这个过程。
他的搭档则没多说什么。阮先生没管发疯的铁珠子,径直伸出手。
“你的船太高,我跳不上去。拉我一把。”
“你迟到了。”唐亦步实事求是,握紧那只手。
“不到一分钟。”在大船上站稳后,阮闲抓抓头发,“走石号的情况比我想的要麻烦点,不过事情还在控制范围内……算了,先把这东西改完。省得聊着聊着被吸进去。”
废墟还在匀速前进,他们的船离湮灭点越来越近,铁珠子的尖叫越发刺耳。
对于变得敏感的听觉来说,这种尖叫无异于酷刑。阮闲烦躁地冲到干涉仪前,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什么味道?”
“豆乳冰淇淋。”唐亦步拿起自己那杯吃了一半的,半蹲在高高的干涉仪上。铁珠子终于追上了他,正紧贴他的脚踝。“我得找借口把干涉仪放在房间里。”
“行吧。”阮闲突然有点无力,他甩甩头,将精力集中在面前的事情上。
“总的来说,你履行了承诺。”盯着阮闲在操作台上东戳西扭,唐亦步又说。“至于奖赏……你要来点冰淇淋吗?我去给你打一杯?”
“你再不闭嘴,我就逃跑给你看。搭档合作不是训狗,给我记住。”唐亦步的嘟囔混合上铁珠子的尖叫,阮闲只觉得脑袋要炸开。
他本来鼓着一口气,准备来个惊天动地的破坏行动。可边上这两位持之以恒地破坏气氛,硬是把挑战主脑权威的重案变得和修下水管道没什么两样。
唐亦步失落地在干涉仪上蹲好,吧唧吧唧地舔冰淇淋。铁珠子蹲在唐亦步脚边,不知疲倦地高声尖叫。
“计时。”阮闲嗙的一声捶上干涉仪,声音里已经带了怒气,“我们要黑掉这东西,不是来旅游的。别吃了,赶紧给我准确计时,什么方法都可以——接下来的攻击必须卡准时间,早晚半秒都不行。”
说罢,阮闲按了按太阳穴:“顺便让那个小东西闭嘴,它快把我吵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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