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文岳此时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模样,闻言嗤笑一声,说不出的讽刺。
他心想:“是啊,本事大到和师兄对着干,差点就真的叛离宗门了。”
他抬起头,正好看进燕子安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有一次我去你房间找你,正好撞到魔君从里面出来。”
燕子安瞬间怔住。
华文岳微微别开脸,慢吞吞地说:“那时我觉得,很失望——好像我一直以来最最崇拜的人,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好。”
燕子安抿紧唇。
“在那之前,我和师父学预测之法,心中便隐隐有些预感:宗门里会出一个和魔族暗通款曲的人,但我没想到,那个人会是我最为敬爱的大师兄。”
燕子安低下头,声音艰涩得像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对不起。”
华文岳自嘲地笑笑:“没什么可对不起的,这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是我非要拿一个完美大师兄的框架看你,甚至疯魔到看不得你有一点出框的举动。”
燕子安道:“可若不是因为我……”
华文岳抬起头,头顶的房梁纵横交错,支撑起这个沉重而肃穆的灵堂。
他道:“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不是因为你执意要和那个半吊子魔君远走天涯,如果不是因为你瞒着所有人前去赴约,结果因此中了魔族的套……师父他们也就不会为了救你,悉数丧命于魔族手下。”
燕子安咬紧牙关,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眼睛瞪得老大,眼中的红血丝越发明显。
他连说句抱歉的勇气都没有了。
华文岳说得一点不错。
他和韶疏都太自私也太冲动,他们一厢情愿地相信,只要离开万灵宗和魔界的束缚,到时山高水远,凭他们的本事,谁也不能奈何他们。
若非他们这样不顾后果,也不会引得不满韶疏即位的魔族长老联合起来,想要置孤身前去赴约的他于死地。
他低下头,缓缓道:“我已经和御风说了,下一任宗主,由他来当。”
华文岳倏地转回头,瞪大眼睛直视着他:“你说什么?!”
燕子安的头垂得极低,大抵是他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颓唐的模样。华文岳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拎起他的领子:“你再说一遍!”
燕子安闭上眼:“我无颜接手万灵宗。”
“你无颜接手?”胸膛里燃起一簇三昧真火,华文岳怒极反笑,“你无颜接手,所以就要撒手不管了?师父师伯罹难,宗门正需要一个抚慰人心挑大梁的人,这时候你要甩手不干。”
他拎着燕子安的领子,一路压着他抵到上任宗主的棺椁上,恶狠狠道:“你问问大师伯,他老人家同意吗?!”
燕子安的头撞在棺木上,磕出一声闷响。
这响声像是惊醒了他,华文岳拽在他衣领上的手被他猛地挥开,燕子安迅速直起身,低声喝道:“要闹出去闹!”
华文岳瞪着他,冷笑道:“现在知道摆出一宗之主的威严来了?”
燕子安头顶的火苗瞬间被这句话浇息,冷然的神情分崩瓦解,一时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华文岳倾身上前,替他理了理被弄乱的衣襟。
确定所有的褶皱都已经抚平,他坐直身体,直视着燕子安的眼睛:“你和浅川,分别要撑起万灵宗的几百年,这些都是既定的事。”
他低下头,缓缓道:“我以前只知道怨怪你,自从师父去世后,我们两个从来没有一次,能够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各自的想法。”
燕子安听得云里雾里:“以前?”
华文岳愣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早就原谅你了。在这里待了几年,我每每梦到自己和你对着干的那些日子,就恨不能回到过去,狠狠扇那时的自己几耳光。”
他轻轻一叹,言语间尽是疲惫:“不知我还能不能求得你的原谅……”
*
燕子安猛地从塌上坐起身。
正在桌案前研究地图的韶疏放下笔,快速走到他身边:“做噩梦了?梦到浅川了?”
燕子安喘了几口气,转头看向他:“我……梦见文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