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姗跪在坚硬的地砖上,低垂着脑袋,听到不少脚步声,有轻有重,少顷,萧元德温和磁性的声音,在浅微的风中响起:“平身。”
众人又是一次翻江倒海的三呼万岁,表示谢谢你让我们起来啊,南姗再默默嘴角抽筋,这无疑是南姗见过皇帝出场最拉风的一次,站起身之后,南姗如许多人一个模样,看似都在低眉垂眼望地,实则全在侧眼偷偷打量皇帝老子,噢,外加他带过来的一帮人。
几眼瞟过,南姗暗暗给那一帮人排定身份,衣服上雕着金龙的皇帝,脸孔很熟,半个来月前刚见过,还说过话来着——跳过,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子爷,脸已定型,略有印象——再跳过,慈眉善目的端庄女士,虽没有见过,不过穿着华丽的凤袍,身份鉴定自然是——皇后,樱口桃腮的美丽少妇,十之有九是——太子妃,再后头还有一高一矮两个萝卜头,穿宝蓝长衫的那个大萝卜头,约摸十二、三岁的模样,眉飞鼻挺,甚是朝气蓬勃,十之有八是——四皇子萧清裕,那个矮点的、穿明紫衣裳的、年龄为七岁的小萝卜头,南姗只看一眼,已可百分之百断定——那个小男娃是‘小五兄弟’。
好嘛,皇帝几乎举家前来道贺,睿王叔叔,你哥对你真好!
皇帝虽被臣民称赞爱民如子,不过,他也没亲和到与他的每个子民,都握握手说句话的地步,让跪迎的众人起身之后,简略说了几句让众人不必拘礼的场面话,便随同睿王爷当先而行,南姗再感慨,皇帝看着平易近人,他的心终归是高高在上的。
皇帝一行人在夹道中迤逦前行,慢慢走过南姗的视线,人的脑袋后头又没长眼睛,故而被掠行而过的诸人,纷纷轻轻舒了口气,顺便抬起头来,天子的脸不能正大光明盯着看,瞻仰瞻仰威严的背影总是可以的吧。
抬起头的南姗轻轻拍着膝盖,正接着感慨,这场景还真特么挺像电视剧,她现在扮演的角色,压根就是一个不入镜头的群众演员,鼻尖略微感觉有点痒之时,突望见正凝步往前走的萧清淮,莫名地转过头来,目光不拐弯不打折,方向直达南姗,南姗顿时瞪眼一惊,萧清淮却展眉而笑,色若春晓,明若丽花。
南姗的反应特别给力——直接打了一个大喷嚏。
皇帝其实还没走很远,南姗这给力的大喷嚏响起来之时,萧清淮估计也是没忍住,愣了一愣后,顿时扑哧笑了,儿子发笑惊得皇帝扭回头了,然后,以皇帝为中心的人士,也通通转过头来,身边的人开始倒抽冷气了,默默倒退三步远离南姗,被孤立在大众目光下的南姗,正双手紧紧捂着嘴巴,成了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人家只是打了个喷嚏,这个真的很难忍住呀。
回过神来的温氏,忙将发呆的南姗揽跪在地,垂首道:“请皇上恕罪。”
被温氏偷掐一把的南姗,也愣愣地随声附和道:“请皇上恕罪。”
打喷嚏是一项犯罪活动么?大萧朝的法律应该木有这一款条例吧。
皇帝目光含笑,抬手示意道:“无妨,免礼平身。”而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前走。
……
皇后一来,自然是贵宾中的上上宾,能坐在她跟前露脸的,与她非亲朋即近交,里隔间的问安叙话声,亲切热闹地响成一片,插不进内圈子的只能低声私语,不能打扰了皇后的雅兴。
角落这一边儿,南老夫人可逮着机会了,横着严肃的眉眼训斥道:“姗丫头,我方才是怎么交代你和婵姐儿的?圣驾面前不能失仪,不提开口说话,便是四下乱瞧都是不允许的,你竟敢打……打喷嚏!”
南姗勾着脑袋听训斥,南老夫人这震怒的架势,活似南姗刚刚犯了抄家灭族的大罪。
天地良心,她刚才实在是鼻子痒的难受,又兼萧小五突然对她笑的那么勾魂,才不受控制地打了喷嚏,您老若是能忍得住,就让穿越大神带她走吧……
闺女挨着婆婆的训斥,温氏纵然心疼,此刻却不便出言相帮,她太了解南老夫人了,你越劝她,她反而会越来劲,就算你不劝她,她也能把火往你身上引。
南姗认错的态度非常之好,压根不辨一言,南老夫人质问她知不知道错了,南姗很恳切地承认我错了,南老夫人又怒问她错哪里了,南姗耷拉着脑袋瓜,表示我不该打喷嚏……
一连训了南姗好半天的功夫,口干舌燥的南老夫人,灌完一整杯茶解渴之后,心里仍不解气,于是言辞愈发严厉:“我是千叮咛,万嘱咐,你是把我的话全当耳旁风了么……你素日是怎么学规矩的!南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幸好圣上不怪罪,否则我决不轻饶了你!”
说到最后,已低声咆哮起来。
垂低着脑袋的南姗,很莫名地想知道,若是南毅不小心在皇帝跟前打了个喷嚏,南老夫人是不是也能如此越骂越起劲儿。
南老夫人还没训够本儿,却被人中途打断,打断南老夫人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苏有亮,南老夫人脸色顿转,和气有礼道:“苏公公有何事来此?”
苏有亮公公暗自翻了个极有特色的白眼,摆动着雪白的拂尘,跟捏着嗓子似细笑道:“南老夫人勿要多虑,咱家是奉旨来宣南小姐的。”
闻讯过来的睿王妃,微紧着眉头询问道:“敢问苏公公是何事?”
苏有亮笑意真了几分,言语客气道:“王妃勿忧,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世子爷前去镇国公府接亲,王爷和皇上闲谈说笑之时,话语间提及了南小姐,这才吩咐奴才过来宣旨的。”
睿王妃眉舒目展,放下心来,心想应该是南姗方才太过引人注目的缘故,便不再多言,只温声嘱咐南姗道:“姗姗要乖乖的,知道么?”
南姗很用力地点头,并且承诺:“我一定乖乖的,保证不再打喷嚏了。”
睿王妃失笑,有些事情怎么能控制自如,苏有亮把南姗领走了,南老夫人很是郁闷,皇上不应该召见召见她么……
……
在苏有亮的指引下,南姗今天第三次跪下给人磕头,皇帝柔和的声音含笑道:“小丫头平身吧,过来朕这里。”
萧元德坐在正上首的位置,坐姿颇有些清贵闲人的懒散,若不是罩着那一身金光灿灿的龙袍,倒挺像一位和蔼可亲的叔叔,萧元哲坐在皇帝左下首,萧清淮坐在皇帝右下首,另除了两个低眉垂眼的小太监,屋内再无旁人。
一盏紫金香炉里,吐着云烟袅袅。
萧元德慢慢饮了一口香茗,看着南姗脚步规整地走近,微微颔着首,头顶两串胭脂红的珠花细颤,萧元德温声问道:“小丫头,你可还记得我?”
南姗明眸清澈,却神态拘谨,低着头怯生生答话道:“记得,你说,噢,不对,皇上当时说,自己是王大人。”
萧元德微皱眉头,这小丫头娇憨活泼的劲头哪去了,怎么连说话都成小结巴了,他难不成笑着也有这么吓人的效果?
苏有亮跟随侍奉萧元德数十年,只要一个颜色一个动作,便眼明心亮地知晓皇帝的心思,于是悄声附耳皇帝,说了几句话,萧元德放下手中把玩的茶碗,伸手指了指坐在大宽椅中的萧清淮,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他?”
她要是还说不记得,皇帝老爷,你会打我么……
南姗顺着皇帝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眼撞上萧清淮的目光,南姗还没回答皇帝的问题,萧清淮搭着光滑的椅子扶手,忽闪忽闪一双毓秀的眼睛,语气略紧张的问道:“你不会又不记得我了吧。”
南姗的回答依旧特别给力——她又直接打了一个大喷嚏,实在不好意思,她鼻子又突然间特别痒,真的忍不住。
萧清淮一时呆若木鸡地愣了,萧元德哑然,萧元哲无语,苏有亮默默瞥了一眼南姗——你信誓旦旦不打喷嚏的保证呢?
南姗很想一脑袋栽进地底下,双手捂着鼻子加嘴巴,闷声闷气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萧清淮并不介意,轻轻一笑,模样天真而斯文:“没关系的……”却不忘询问的初衷,又问一遍:“你还记得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