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出

夜间,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贤王府的大门。婆子从马车扶下来一位裹着深色斗篷的妇人, 妇人进了王府, 这才卸下严实的兜帽。

正是范氏。

范氏脸上算不上好, 光影中忽暗忽明的, 阴郁中带着急切。

安妃一直在等她, 神色凝重。

“娘娘。”

“母亲, 坐吧。”

范氏依言坐下,小声地问道:“殿下伤势如何,有没有什么大碍?”

“他没什么大碍, 倒是冰兰,越来越不像话。”

“冰兰又怎么了?”范氏现在提起幼女来就心惊肉跳,那天花会发生的事情, 她虽然嘴上不承认, 但心里知道全是冰兰在捣鬼。

她暗恨自己再一次大意,怎么又没有看穿元贞的真面目。

这一次, 自然不同于多年前。那元贞名义上是被送回玉清观, 实则是暗地底已偷偷解决。她不允许有人借此事要挟国公府, 更不允许有人在背后败坏国公府的名声。

“娘还问我冰兰做过什么, 娘不是最清楚吗?”

安妃神色不虞, 眼里全是凌厉。

范氏脸色略显灰败,低声中带着乞求, “娘娘,她是您的亲妹妹?纵使有些小性子, 也都是在埋怨臣妇把她送到道观一事。您多担待些, 臣妇一定对她严加看管。”

“娘,不是看不看管的事情,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嘴。您可知道她与景夫人说过什么,她说…是要报复大姐,所以才看景夫人不顺眼。”

范氏大惊失色,“这孽障…怎么能说…”

“娘,她是委屈,可是也不能拉着整个国公府吧。若是她再管不住,万一说漏,您说怎么办?”

“不…不会的…”范氏说着,不知是说服安妃,还是在说服自己。其实她们都知道,以成冰兰的性子,真有可能不管不顾地说出一切。

安妃的眼里带着杀意,看得范氏心阵阵发凉。

“娘娘放心,臣妇一定好好教导她,她必不会乱说的。”

“如此甚好。”安妃重重地叹一口气,“娘,不是女儿狠心,而是女儿这些年来,日日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让整个国公府跟着一起万劫不复。”

范氏哪能不明白她的难处,闻言心疼不已。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当娘的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委屈?娘娘为难,冰兰那里怨念难消,她要顾此,就得失彼。

“娘娘的难处,臣妇明白。您放心,臣妇一定好好叮嘱冰兰。她虽性子犯了左,但还是能听得进话的。”

“那样最好。”

安妃抚着头,用手撑着,一脸的疲惫。

范氏的心又偏向她这一头,道:“娘娘,王府里有下人,您何必如此辛苦?您出宫在外,那宫里还不知是何光景?陛下那边…”

她是在提醒安妃,照顾儿子重要,但更重要的笼络帝心。

安妃何偿不知陛下再宠爱自己,也不是自己一人的男人。那后宫之中,女子众多,皆都期盼着陛下的垂怜。

“本宫省得,呆两日就会回宫。冰兰那里,您盯紧些,莫让她再捅篓子。您不妨告诉她,若是她敢再乱说一个字,本宫就让她一辈子呆在道观!”

“是,臣妇明白。”

范氏离开时,脸色有些凄楚。出王府大门时,脚步有些踉跄,差点摔一跤。还是身边的婆子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她。

一回到国公府,直奔成冰兰的屋子。

那次花会过后,成冰兰已从原来的院子搬走,搬到府中的另一座院子。这座院子,对她而言,才是最熟悉的。

此时她将洗沐过,披头散发地靠坐着,寝衣的衣襟大开,露出里面一抹艳红。

“啪!”

范氏一进门,不发一言,看到她的模样,气不打一处出。毫不思索地挥手,迎头就是一把掌。

成冰兰被打得歪在榻上,捂着脸,“娘…”

“别叫我,我不是你娘!”

“我就知道,你们都嫌我是多余的!”成冰兰吼着,呜呜地哭起来。

哭得范氏心痛如绞,一掌扬在空中,半天都拍不下去。她的心里涌起无力感,悔恨、愧疚齐齐冒上心头。

这都是在造什么孽!

成冰兰的眼里闪过快意,这世间受苦的不能只她一人。每回看到别人痛苦,她就莫名开心,心花怒放。

那样的兴奋令人心颤,欲罢不能。

她哭得越发的大声,眼神偷瞄着范氏。范氏的脸先是胀得通红,接着转为铁青。眼角的细纹纤毫毕现,还有两鬓几根银丝。

母亲老了…

这个念头才划过心头,成冰兰方才的兴奋骤然不见。可是恨意仍在,除了恨,还有悲凉。凉彻入骨,无法消散。

“娘…女儿不想的,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一想到在玉贞观的事情,我就变得不再是我,娘…我好害怕,害怕你们再把我送走…”

成冰兰的哭声夹着颤抖,有了几分真实。

范氏长长地叹一口气,轻挨着女儿,手抚上成冰兰的头发,“是娘对不起你…冰兰,你听娘的话,忘记过去吧。娘会替你寻个好人家,将来你成亲生子,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娘…”成冰兰扑进自己母亲的怀中,刚才涌起的那点良知再次被恨意淹没。

嫁人?

娘说得轻巧,她现在二十有五,除了嫁给别人当填房继室,再没有其它的选择。便是如卫翰林那样年纪轻些的鳏夫都嫌弃她,哪里还能嫁更好的。

范氏不知她所想,暗下决心要帮女儿挑个如意的人家。

做母亲的心意是好,却抵不过世事变幻。

隔日,陛下的赐婚圣旨就到了。赐婚的对象是成冰兰,男方是户部的宋侍郎。宋侍郎的发妻去世刚过三年,家中儿女皆已嫁娶。

成冰兰接到圣旨后大笑三声,笑得范氏头皮发麻。

“冰兰,你对这亲事很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成冰兰笑不达眼底,眼神藏刀。

成国公虎目一沉,怒斥道:“女子应该含蓄,便是满意也没有如此得意张狂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国公府的姑娘嫁不出去,便是这么一门差强人意的亲事,都满意到忘形。”

成冰兰低下头去,嘴角泛起一个冷笑。

父亲居然认为自己在得意忘形?他难道不知自己才二十五岁,配的可是一个近五十岁的老头?

范氏捅了成国公一下,“莫要再说。”

转身对成冰兰道:“既然圣上定下的亲事,倒是省了娘操心。宋侍郎年纪虽然大些,但为人正派,后院清静,身份地位也不算辱没你。你安心待嫁吧,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娘早就攒着你的嫁妆,若是有什么还在添置的,尽管与娘开口。”

这是想补偿自己?

成冰兰想着,心头的恨意大盛。

一点身外之物,就能补偿自己过去十年受过的苦,和接下来要面对一个花甲老者的难堪痛苦吗?

想得可真是美!

那些害她受苦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成国公府被赐婚的消息很快传出去,锦安侯府那边也得到消息。郁云慈有些意外,同时有些了然。

成冰兰这样的性子,再留在国公府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乱子,倒不如早些嫁出去。嫁人不比在家,偌大的一个府邸,要忙的事情太多,兴许忙着忙着,她就没时间再出妖蛾子。

因是圣上赐婚,加上成冰兰的年纪不小,婚期定得很急。

成亲那日,郁云慈没有去添妆送嫁,而是托病借口怕冲喜气,仅派下人送了东西过去。范氏虽有不满,见她贺礼丰厚,终是没说什么。

婚事进行得很顺利,也没听成冰兰闹过事。她嫁人后,鲜少再听到她的消息。听说宋侍郎是个狠角色,应是能压住她吧。

郁云慈如是想着,抬头看着院子里纷飞的落叶。

在这段时间里,陛下还赐了另一门亲事,便是宁王与信国公府的婚事。信国公府的那位准宁王妃,传言中是一个容貌普通的女子,但才情不俗。

宁王对亲事有些不满,居然当众嘲笑自己未婚妻的长相。说她不要和其他的女子比,就是比他自己,都有些不够看。

那位信国公府的小姐并不生气,倒是说了一番话。

大意是再好的容颜也会消失,只有学识才是相伴终生的。暗讽宁王不学无术,光凭一张脸成天招花惹草。

因为此事,陛下狠狠训斥了宁王,并对她盛赞有加。

一时之间,这位信国公府小姐名声大震。

还有程八,与广昌侯府世子的亲事已定。那广昌侯的世子不过是与人一起喝茶时叫了个唱曲的姑娘,便被程八从茶楼提下来,当街追着打。

堂堂的侯府世子像丧家之犬一样抱头乱窜,成了京中的笑谈。

程八行事这般剽悍,当天就被大司马给禁足。

奇怪的是广昌侯府的老夫人登了司马府的门,大闹一通后,婚事依旧没有取消。

这些事情,郁云慈都当作趣事来听。程八一定很是郁闷,这么卖力折腾都没能退掉亲事,可见程方两家结亲的决心。

她现在满心眼里都是自己的男人,还有打理着他们的家。以及顾着锦儿的学业,日子过得还算充实。

今年各庄子的收成都不错,庄头们送来的土特产把库房堆得满满的。看着那些山货还有野物,她很是欢喜。

分出一部分,按往年的惯例送给来往的人家。国公府和将军府那里也没有落下,因是礼节问题,她倒不心疼这点东西。

秋意渐凉,身上的衣裳已从轻薄的夏装,换成较厚的秋装。

柳神医开的药每天服用着,前次来月信时感觉血块没那么多,颜色似乎转红了些。今日又到了神医来请脉的日子。

“夫人身体大好,属下重新开一张方子,以后按新方子煎药。”

听他自称属下,她想着,或许柳神医现在已是侯爷的下属。

“多谢神医。”

柳宾哪敢受她的谢礼,忙道:“夫人折煞属下,您身子金贵,便是拼了属下的老命,也一定要治好您。”

郁云慈心生惭愧,自己不过是个侯府夫人,哪里就能说得上金贵。

柳宾开了药方子,起身告辞。

她命采青送人出去,再把方子交给传画。神医既然说能医好她,想必是不会有诳言的。

外面的天色有些不对,黑沉沉的,看着应该有雨。秋雨送凉,一场秋雨一场凉,待这场秋雨过后,应会更凉爽。

她起身,走出门去。

园子里除了各色的菊花,再无其它的花朵开放。一些草木已经枯黄,另一些依旧青翠。间或有叶子飘落,空气中都是干爽。

秋天是她最喜欢的季节,冷热适中,没有春季的湿重。清爽中处处透着收获的气息,令人涌生岁月静好的感慨。

脚下是石子路,踩在上面有一点硌,却很是舒服。便是天色越来越阴沉,都没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不知不觉走到侯爷原来住的院子,侯爷白天一般都会在这里处理事务,夜里自是要回她的住住。

院子里,庭生正在活动着筋骨。倒是没穿练武时的劲装,而是简简单单的深色衣袍。动作没有之前的快,却是潇洒自如。

年轻就是好。

上次他伤得不算轻,就算是皮肉伤。可伤口之多,看着让人心惊。将将转好,就坚持来练功,可见这孩子心性之坚定。

“你伤才好,莫要太过强求。”

“师母不用担心,庭生已经大好。”

他与卫青英的亲事已经定下,卫家的姑娘许给匡家的少爷,不知有多少人红了眼,暗道一声卫青英好命。

最开始匡大夫人与儿子谈过,对这门亲事是同意的。关键是匡老夫人那关难过,匡老夫人不知孙子是巾帼,一心指望孙子能娶个好助力,光耀匡家门楣。

在她看来,卫青英不光是家世不好,而且又有那么一个疑似不贞的名声,连给她的孙子提鞋都不配,又怎能愿意八抬大轿娶进门当主母。

再者,孙子年纪还小,她不急,有的是时间慢慢相看。

后来不知匡大夫人如何劝说的,总之,亲事低调定下。因为最近京中喜事多,他们两家的亲事反倒不怎么打眼。

这个倔强的孩子,就算是想快些顶门立户,也没有如此心急的。身体可是重中之重,若是身子垮了,何谈什么光复匡家。

“就算是好了,也得精心养着。你还年少,不知陈年旧疾的厉害。这伤若是不养利索,以后有的罪受。你总不想,在你正要大展身手之时,发现身体在拖后腿吧。”

匡庭生思索着她的话,低头称是。

景修玄不在府中,她索性无事,便送庭生出门。

说起来,她真是有些费解。自己的男人是个侯爷,按理说这样的勋爵平日里都是无事的。戏文里看得多,大多的世家男子日子过得悠闲,哪里像他这么忙,成天见不到人影。

前段时间还好些,现在是越发的忙碌。

除了夜里睡觉,其它的时间根本见不到人。

眼看着匡家的马车消失,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很快雨点变细变密,所见之处,全是雨水带来的雾气。

她站在门檐下,倒也不急着回去,就那样看着雨。侯府门前自是没有人的,她四下看去,水雾之中,是隐约的飞檐翘角,屋顶尖阁。

突然,一道人影出现在雨中。

是一个女子。

她走得很慢,身上已经湿透,却像无所觉一般,失魂落魄地走着。看着像是漫无目的,却是直直地朝侯府走来。

越来越近,近到能看清她一身的红衣。

雨水在她脸上成河,她目光呆滞。

“程八小姐?”

郁云慈惊呼着,忙示意传画去把她拉过来。

程八由着传画,木然地跟着传画过来。待到屋檐下,看到郁云慈的脸,先是一撇嘴,尔后抱着放声大哭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

郁云慈问着,没有推开她。

她全身都是湿的,带着凉气。

此时,下人们已取来雨具等物。郁云慈带着程八回到内院,先是找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让采青服侍程八换上。

自己亦同样换了一身衣服,再喝过姜汤。

程八看着姜汤,心下一暖,眼眶一红,又哭起来。边哭边喝,看着又是让人嫌弃,又是叫人生怜。

“你慢些喝。”

郁云慈叹着气,能让程八哭成这样,必是出了大事。

这姑娘一向没心没肺的,性子又烈,寻常人不可能给她气受,除非是大司马府的人。想起之前听过的事,莫不是因为她打了广昌侯世子,所以受了责罚?

程八把姜汤喝得一滴不剩,委屈地看着她。

她又叹口气,递上一方帕子,“说吧,出了什么事?”

程八用帕子胡乱地擦拭着,吸着鼻子,嘴一扁,似乎还要哭。

“别哭了,这可不像是程八小姐的作风。哭哭啼啼的,没得灭了你自己的威风。”

“我哪…有什么威风…我就是一个笑话…哇……”

程八大声哭起来,趴在桌子上,双肩耸动着,哭得伤心。

郁云慈伸出手,轻拍着她的肩,“谁说你是笑话,不就是当街打了男人,算什么笑话?真要笑话也是笑话方世子,轮不到你。”

程八拼命地摇头,“不是他…真正的笑话,是我…”

“你脑子坏掉了吧,几天不见,你莫不是想洗新革面,做一个三从四德的贤妻?”

“不是…”程八抬起头,眼睛肿得老高,鼻头都红了。

“我是说我自己是个笑话…你可能想不到,什么老来女,全是骗人的…我根本就不是娘生的,我是一个妾生女…”

郁云慈愣住,程八是庶出?

怪不得她这么伤心,自古嫡庶之别,堪比云泥。只是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嫡小姐,司马夫人不可能在这个当口拆穿她的身份。

“是你娘告诉你的?”

程八摇着头,“不是,是我偷听到的。”

这就难怪了。

“你娘既然一直没有告诉你,说明她是真心当你是亲生的。她养育你多年,你不可能因为不是她生的,就对她心生怨恨吧。”

若是那样,她可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姑娘。

“不…不是。”程八脸上浮起痛苦之色,一想到自己听来的那些恶毒的话,她怎么也张不了嘴。

母亲根本没有把她当成亲生的孩子,而是一个棋子。这么多的宠爱,原来都是纵容。

捧杀二字,像利刀一样的割得她心口淌血。

没错,母亲养着她,认她为女,心里是不甘的。所以便由着她,从来不管教她。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母亲的老来女,母亲最疼爱她。

却不想,一切全都是骗人的。

母亲就是要把她养得目中无人,养得不知礼数。

“她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亲生的。”

郁云慈皱起眉头,想到程八的性子,不说是万人嫌,总之是很不讨喜的。京中的大家闺秀,哪一个像她一样舞刀弄棒,成天像个男人一样在纵马街市。

难道司马夫人是故意把程八养成这样的?

“你亲耳听到她说的吗?”

她问道,看到程八用力地点头。

心下叹息,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曾几何时,她还感叹过,京中的这些贵女没有一个比程八过得肆意的。

一切皆因程八有一对好父母。

现在想来,不胜唏嘘。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程八痛苦地摇头,她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今天的雨就像是老天故意为她下的,那么的突然,那么的凉透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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