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帝十年,冬。
风雪肆虐,席卷整座九华皇宫。从正宫门到重华殿,一路尸体横陈,刀戟断裂,血流成河。宫门大开,火光四起,这场杀戮,在史官笔下,其惨烈不输十年前的晋安之变。
重华殿内,明灯三千。
姜酒素面朝天,红衣染血,不施粉黛的小脸,褪去了平日的狠戾,苍白如纸,双眸却是一片死寂。
她看着插在自己心口的匕首,再抬头看着面前的人,浅色的薄唇微微勾起,邪恶如魔。
“沈玉卿。”她唤着他的名字,声音温柔入骨,“孤待你不好吗?”
为何,为何连你也要背叛我?
沈玉卿的手轻轻一颤,清润雅致的面容毫无血色,薄唇紧抿,眼里几番挣扎,最后只剩下恨意。
“陛下,微臣再问你一次,微臣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
姜酒却忽然笑了,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眼波流动,只一眼便能把人的魂魄勾了去。
“孤不是告诉过你,你的父母,病死在流放途中……”
“你撒谎!”
沈玉卿情绪激动,手下用了几分力,姜酒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了鲜血。
“你杀了他们对不对?”沈玉卿面容沉痛,眸中含泪,“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已经答应你入宫,为何你还不肯放过他们?”
疼痛让姜酒说不出话,鲜血不断涌出,她感受到生命正在流逝。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
“玉卿。”一名墨衣男子走了进来,俊容冷厉,“你与她废那么多话做什么?”
姜酒看着来人,薄唇轻启,艰难道:“是你啊,阿砚……”
“闭嘴!”秦砚冷眼看着她,目眦欲裂,“你配叫这个名字吗?”
“姜酒,你害死了流羽,逼我入宫为侍,害我成了天下人的耻辱,每一次与你接触,我都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以解我心头之恨!”
姜酒低低一笑,“所以,你们就跟联合张知遥,逼宫造反?”
“秦砚,沈玉卿,你们就不怕背上乱臣贼子之名,受后世唾弃吗?”
秦砚冷声道:“微臣等不过是拨乱反正,为天下黎民除去你这个暴君,扶持正统太孙登基,何来乱臣贼子一说?”
姜酒双眸微眯,“太孙?”
秦砚眼里带着几分畅快,“当年太子遇刺,太子妃临死前产下太孙,流落民间,直到最近才被找回来。”
“说来,这个人,陛下也认识呢。”
“他就是苏侯爷,也就是陛下的舅舅收养的庶子,苏钰。”
“哦不对,现在应该是姜钰了……”
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姜酒想起那个孩子,那个不怕她,还甜甜地叫她姐姐的孩子。
原来,是太子皇兄的遗孤,也是她的催命符。
“姜酒,你为君不仁,滥杀无辜,残害忠良,荒淫无道,连你舅舅都容不下你。如今报应来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近,姜酒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真的栽了。
二十三年前,她的母后临盆之际,天降祥瑞,有高僧断言她乃是天命之子,父皇大喜,下旨立她为太子,却不想生出来的却是位公主。父皇听信小人挑唆,欲将她处死,母后以命相护,甘愿自废后位,换取她活下来的机会。
二十年前,皇贵妃的儿子被封太子,唯恐她们母女二人占着东宫之位,不惜派人下毒行刺,年仅三岁的她身中媚蛊,险些没了性命。可她硬是拼着口气,活了下来。
十五年前,母后病逝,她的贴身宫女为了讨好皇贵妃,寒冬腊月将她推入荷花池内,她活了下来,寻找机会捅死了她,杀人分尸,一块一块地送给皇贵妃。
十年前,晋安王姜陵造反,几位皇子先后死去,父皇病重,扬言谁能取下姜陵的性命,谁便是下一任皇帝。她满身是血地提着姜陵的头颅,送到了父皇面前,从他手中接下了传国玉玺,自封凤帝……
这十年来,她身居高位,不知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多少阴谋诡计,可没想到,最后却是栽在最亲近的人手里。
姜酒闭上双眼,试图在自己充满杀戮的二十年里,找到一点点安宁。
除了母后苏菀兮,便只剩下五年前,那个被媚蛊发作的她强迫的少年。
似是遗憾,姜酒轻叹了一声,不复平日里的无情狠戾。
火不知何时烧了起来,她一身红衣,竟是比火还要热烈。
秦砚道:“玉卿,我们走。”
沈玉卿握紧了匕首,看着姜酒睁眼,眼里幽深如地狱。
她握紧了他的手,一字一句道:“沈玉卿,孤从未害你父母……”
沈玉卿神色微怔。
“玉卿!”
秦砚上前拉他,那把匕首被拔起,血瞬间喷涌而出,沈玉卿看着那抹红影缓缓倒下,心却仿佛被抽空了一样。
“阿酒……”
他一声轻轻的呢喃,透过熊熊烈焰,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站在江南桥头,笑容张扬肆意的女子。
凤帝十年冬,内阁大学士张知遥,联手武侯爷苏易、新科状元秦砚,以及太常寺卿沈玉卿,推翻女帝姜酒,扶持太子遗孤姜钰登基,是为嘉帝。
嘉帝登基,奉张知遥为内阁之首,武侯爷苏易为镇国将军,秦砚入阁,沈玉卿为太师,共同辅政。并下旨厚葬凤帝姜酒,赢得仁慈之名。
两年转瞬即过,云京城一如往昔。
一夜风雪,于晨时初停,云散日开,浅金色的阳光细细软软地铺在整座云京城,琉璃瓦闪烁着耀眼的彩光,一座座高门大宅,与冬阳下静默无言。几只寒鸦栖于枯枝,被国子监后园内的落水声惊得飞起。
“苏九,你也别怪姐姐心狠,谁让你挡了我的路?”
“要不是碍于你娘当年的救命之恩,子安哥哥早就跟你解除婚约了。如今也不算晚,所有人都会以为,你是伤心过度,不慎失足,谁会怀疑到我头上?”
“放心,等你到了阴曹地府,姐姐会给你多烧纸的。”
“苏九,你就安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