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匆匆而走,如意就知道大伯父心里受到了很大的创伤。
心上人有孕了,孩儿他爹不是我,这种悲伤的感情谁能懂?
男儿有血不轻呕,只因未到伤心处呀。
太惨了……
没有良心地同情了一下可怜的魏国公,魏九姑娘便滚去与姐姐们一同玩耍。
眼下几个女孩儿也十分忙碌。
不说西城侯府因对如月十分重视,因此这亲事从初春一直筹备到了盛夏,就是老太太也十分看重,毕竟西城侯府如今今非昔比,已经是朝中红人儿,不再是之前那个光有爵位要啥啥没有的空头侯府了。
虽然如月是小儿媳不必管家,然而至少也该知道一些,至少也得能经营颜宁院子里的大事小事。老太太把琴棋书画这些眼下没用的功课都停了,叫了几个女孩儿到了自己的面前来叮嘱如何看账本子等等,教导了很久,方才由着几个女孩儿自己如何行事,自己在一旁看着提点。
这一教导就又是半个多月,待如月已经学得差不多了,老太太方才满足。
她又出了两个在自己身边十分忠心精明的婆子随如月陪嫁。
如意也学了一些,觉得自己开了眼界。
她眼下正歪歪扭扭地坐在如月的怀里,巴巴儿地看如月的嫁妆单子,就见上头琳琅满目的,便好奇地问道,“这么多,大伯父给四姐姐添了么?”
心上人有孕对国公大人造成的伤害真是太大了,眼下魏国公大人正沉迷酒色,妄图忘记痛彻心扉负心的感情。
“添了些,父亲的意思,叫我体面些。”魏国公的原话是叫如月嫁过去就做一个大方的儿媳妇儿,拉拢妯娌讨好公婆,如果能叫西城侯最喜欢她这个儿媳妇儿,言听计从那就太好了。
只是四姑娘觉得这么个要求做不到哇!除非鬼迷心窍,不然一个公公,凭什么对小儿媳妇儿言听计从呢?她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应了父亲对自己的期盼,骗……收下了满意之后父亲慷慨给的嫁妆,果然觉得很划算。
尺高的白玉马,丈高的珊瑚树,宝石盆景宝光璀璨,她父亲不愧是国公,私房还真是很丰富。
“九妹妹喜欢什么?”如月侧目看了看一旁桌上的点心盘子,就见上头是熟悉的点心,出自西城侯府的,便笑问道。
“我只说四姐姐喜欢芙蓉卷,三公子就天天送芙蓉卷,看着就饱了。”都不换样儿,吃多了会呕吐的,魏九姑娘严肃地谴责了一下未来姐夫的这很不仁义的做法,见如月笑容潋滟地笑了,便撅着小屁股巴巴儿地说道,“三公子傻傻的,以后四姐姐嫁给他,一定不要叫他看话本子,看多伤身呀。”
见如月垂头默默地看着自己,她歪头想了想,挥着胖爪子咯咯地说道,“多不英俊。”
打从肥仔儿指出雪中寒梅之后,颜三公子就再也不肯见熊姑娘们了,如月深深地同情了一下,柔声道,“以后叫他每天都很英俊,是不是?”
“四姐姐知我!”
如意拍了拍胖爪子,从如月的怀里爬下来,之后低声说道,“五姐姐……四姐姐以后不要再心软。”
“姐姐知道。”如月没有想到原来自己是叫妹妹担心的人,面上露出了柔软的笑容,俯身亲了妹妹的胖脸蛋儿一下,弯起眼睛笑着说道,“亲亲。”
她难得有孩子气与自己玩笑的时候,魏九姑娘捂着软乎乎的胖脸蛋儿,顿时就惊呆了。
半晌过后,贼兮兮地看了看笑容秀美的姐姐,肥仔儿摇着尾巴就扑了上去,撅着嘴巴往姐姐的脸上拱。
姐妹俩嬉闹成了一团自然其乐融融叫人见之开怀,然而此时尚书府中,陈夫人看着眼前一脸颓败的苏尚书,双腿一软踉跄地倒在了座位里,看着虽然到了中年却依旧十分英俊的苏尚书,她张了张嘴儿,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很久之后方才颤抖地问道,“你说,陛下说准查了?”
这段时间弹劾苏尚书的折子一直都很多,可是却都被留中不发。苏尚书心里虽然忐忑,然而因到底被帝王信任,倒也有惊无险。
然而今日御史的折子上去,文帝竟然允许彻查,就算是真是完了。
苏尚书知道自己若事发只怕是死定了,默默地点了点头。
陈夫人眼前一阵发黑,一张嘴儿,眼泪就落下来了,哽咽地说道,“孩子们可怎么办?”
苏尚书罪过大了,至少也是个充军,她也不定是个什么下场,哪怕是这样,她既然嫁给他,夫妻一体,生死也愿意留在他身边从不后悔。可是她能够随着他一同过遭罪的日子,几个懵懂儿女何其无辜?难道也要因父亲的败落,落得个跌落泥土的下场?她想到儿女们要吃苦,就忍不住泪流满面。
“陛下待我还有几分情分,我,总是能求陛下饶了孩子们。”苏尚书也真是没有办法儿了,叹气说道。
赫赫扬扬风光无限的尚书府,败落起来,原来不过是一瞬的事儿。
“不要再去求国公府。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么个庶女,统没叫人放在眼里!”说起这个苏尚书就有气,当日听说魏国公几个庶女都养在老太太的面前,可见宠爱,因此便顾不得是个庶出急匆匆娶进门来,谁知道庶出里还有得宠与不得宠的,得宠的那个嫁去给声势日益厚重的西城侯府,万般宠爱,不得宠的这个生死随意,跟丢个没用的玩意儿一样丢给了尚书府!
嫁给他的嫡子!
欺人太甚!
“别提她这个晦气的人!”陈夫人再温和,却也是个重规矩的人,听说苏怀与自己说如画万般的心机夺了姐姐的亲事嫁进来,顿时就不快道,“我真是瞎了眼,竟然还怜惜她!”
“这丫头,坏我大事!”若一开始是魏国公府得宠的四姑娘嫁进来,今日这事儿只要魏国公一句话就能遮掩,哪里这样艰难呢?
如画不亚于苏尚书的挡路石,听见她的名字,苏尚书就觉得晦气。
尚书大人觉得晦气不爱见她,然而此时如画已经披头散发地撞开了外头拦着自己的婆子媳妇儿的,一脸泪痕地冲了进来,眼见苏尚书与陈夫人都在,如画眼里喷泪上前就跪在了陈夫人的脚下,仰头抱着陈夫人的腿流泪叫道,“母亲!母亲我错了!您饶了我这一回,叫夫君回来罢!”
当日知道是她从中作梗没有娶到自己心爱的姑娘,苏怀恨如画恨得咬牙切齿,从此再也不肯与如画同房。
他房中还有好几个通房丫头,有几个还是祖母赐的,当日如画都喝了茶善待的,眼见如画失势,顿时都上来踩一脚。
陈夫人也就罢了,厌恶如画却也不过是不肯见她,然而苏怀的祖母却是一个十分厉害的老太太,早就觉得孙儿委屈娶了一个没用庸碌的庶女,眼见如今如画在陈夫人与苏怀的面前失宠,虽然并不知道缘故,却胆子大了起来。
因是府中最大的长辈,苏家老太便对如画苛待了起来,晨昏定寝地叫如画在自己面前站着服侍,又要给捶腿又是要扇扇,一口水都不给喝。
如画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虽在娘家的时候也给老太太打扇,只是老太太心疼她,不过是扇两下就搁开去,还得一个纯孝的美名儿。
只是这样的抱怨回去与好容易见一面的苏怀听了,当头就迎来了呵斥。
孝顺祖母还要抱怨,如此不孝没有良心,休了也是有的!
见无人给如画做主,苏家老太便越发变本加厉,又想着寻一个体面些的二房来给孙子,哪怕是穷门小户出身,可一定得是正头夫妻生出来的闺女。
她看不起如画的庶出,觉得这是侮辱了尚书府的血脉。
陈夫人满心都是要被抄家的大事,心里乱糟糟的,哪里还有时间理会小儿女房中事?见如画在自己的面前哭得心都烦闷,她顿时就恼了,只是她到底是个和气惯了的人,说不出刻薄的话,便呵斥道,“没有规矩!这是做什么呢?!还不出去!”
如画身上衣裳都歪歪斜斜的,再也没有之前的盛装精致。她看着邋遢,灰尘都满脸,半点儿都没有了勋贵之女的娇俏,蓬头垢面的,陈夫人便越发不喜说道,“你这个样子,怀儿怎么回来见你!”
虽然是呵斥,却也是提点。
苏怀是青涩少年,哪怕叫如画算计了一把,然而只要如画生得好,柔顺些,石头总有被焐热的那一天是不是?
那得干干净净,殷勤小意,而不是眼下这么一副灰里爬出来的样子呀!
就这么个样子,叫人怎么喜欢?!
“不是我,是祖母!”如画见陈夫人不喜自己如此,急忙哭着说道,“祖母说病了,叫我煎药,可是小厨房里连木材都没有,还是我亲手劈柴……”她伸出一双本十分娇嫩,如今全是鲜红木刺的手哭着说道,“水也没有,我亲手提了来的,想给祖母煎药,可是,可是……”
那些木材都是湿乎乎的,点不着不说,一点就全是黑烟,她被呛得差点儿死过去,还不知怎么了,连灶台上的药都打翻了。
“祖母骂我,说我是故意不给她喝药,叫她去死,母亲,我,我……”如画在魏国公府哪里见过这个,就算魏国公身边妻妾争锋,可是老太太护几个女孩儿紧也未叫她们被牵连过。出嫁过来的时候苏家老太虽对她冷淡,却也没有如此欺辱。
“给老太太熬药苦了你了?!这是不是一个孙儿媳妇儿该说的话?!”见如画给自己母亲熬药都要哭着告状,左右魏国公是指望不上了,苏尚书勃然大怒。
“药翻了,再去煎一碗就是,我哭到我面前,我能给你变出一碗药来?”这宅门儿里收拾人的手段,陈夫人门儿清,若不是如画确实叫她恶心,她总是要往婆婆面前给这个儿媳妇儿求情的,只是眼下她是真的不爱看如画与自己哭得不行的脸,又觉得她这点儿手段都没有,已经是疲惫到了极点,挥着手叹气道,“出去,出去!你如此软弱,日后,我怎么敢把……交给你?”
她后头说得含糊,然而痛哭的如画却陡然心中生出几分不安来。
“母亲?”陈夫人从未有这样绝望的时候,如画便忍不住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声。
陈夫人只是摆了摆手,心里想着,就算苏家败了,该如何保全自家的小辈与长辈。
“那,夫君呢?”如画已经很多天都陪在苏家老太的榻前了,晚上都要干丫头的活儿不敢熟睡,只要祖母醒了要茶要水都得睁开眼睛忙碌,慢一点儿都要被骂是要看祖母去死。
苏家老太又说她在自己面前,只怕苏怀房中就要寂寞,又给了两个花红柳绿的丫头。苏怀心里怨恨她,就想给她没脸,当晚就歇在了通房的屋里,每每给些赏赐,连衣裳首饰都极精致,倒把她撇在一旁。
如画觉得自己凄凉极了,就想求陈夫人与苏怀说一句话,叫不要这样冷落她。
苏怀从来都对父母之命言听计从的,只要有长辈开口,总是会对她转圜。
“滚!”陈夫人心都要愁裂了,再也忍不住,劈头就一碗茶摔在了如画的脸上骂道,“再不滚,休了你!”
见她这一次竟然是大怒,如画心里害怕极了,哪怕头上头破血流,却还是急忙爬起来匆匆地跑开,然而想到自己吃了婆婆的吃哒,又觉得自己十分委屈,捂住了头往自己的房中去了,就见自己与苏怀的院子里好几个如花似玉的丫头穿得琳琅满目,彼此调笑,见了她一头狼狈地进来,这几个丫头便嬉笑对视了一眼,笑嘻嘻地上前笑道,“奶奶这是从哪里受了伤?奴婢们服侍奶奶可好?”
“别碰了奶奶,蘸了咱们一手的灰。”就有一个苏怀的新宠,捂着嘴在一旁调笑道。
如画见这几个丫头对自己如此不敬,有心呵斥却觉得力不从心。知道辖制不住这几个,骂了她们,回头在苏怀面前告一状就完了,她闭了闭眼,低着头进了屋子。
“瞧她那样儿!”
“庶女呢,非要嫁过来,娘家现在嫌她丢人,都不叫她回门儿了。”这是有个还知道的多些的,在后头嘲讽地说道。
如画只躲在屋里哭了半晌,等那几个通房走了方才自己默默地出来,又叫自己身边陪嫁的小丫头给自己擦了脸上的灰尘与鲜血,却叫她不必给自己包扎伤口,又听身边的丫头哭着劝自己回国公府与老太太低头赔罪,她想到如月的脸,便冷冷地摇头,之后趴在床头一脸期盼的等着苏怀回来。
她今日叫陈夫人给砸破了头,不管如何,都想叫苏怀看一看,叫他知道,她为了她,吃了婆婆多大的委屈!
然而等到了晚上,苏怀并没有回来。
她等到的是呼啦啦不知多少的兵士,将尚书府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尚书府……被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