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先生……”
见裴辙挂了电话,宋姨隔着几步小声道:“您要不去看看昀祺?”
裴辙心头一紧,走出阳台跟着道:“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我刚进去的时候,觉得昀祺有点不对劲,低着头背单词,话也少,这会就已经睡下了。往常都是要您催三五遍的……”
“我去看看。”
卧室黑了灯,裴辙轻声开门进去的时候,姜昀祺看上去是睡着了。
裴辙站在床边,弯下身去看背朝他侧身睡里面的姜昀祺,很安静,看上去是有些累了,呼吸声却轻,还带着点鼻音。
“昀祺。”
裴辙知道他没睡着,鼻音不通畅,稍微想想,可能是哭过。
姜昀祺没应他。
裴辙在床沿坐下,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想问一问又担心姜昀祺更睡不好,好一会,裴辙还是没说话。
姜昀祺却更加安静了。
裴辙注视姜昀祺背影。
这几年养下来,身量高出不少,比同龄人都高出一点。好像那几年没长的身高蹭的一下全冒了出来,跟小竹笋似的。眼下已有了二十上下的青年模样,清俊挺拔,就是依然瘦。
换做以往,裴辙会直接问,但这个时候,面对姜昀祺的沉默装睡,裴辙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裴辙还是出去了。
门关上的一刻,姜昀祺将自己整个埋进被窝。
第二天一早,宋姨就来敲裴辙的门。
“裴先生!您快起来看看!昀祺不见了!”
第41章 不要推开
裴辙给于锋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于锋知道裴辙要问什么,直接道:“裴司,就在楼下。一个人坐很久了。”
裴辙挂了电话没让宋姨跟着下去,“我去看看”。
宋姨欲言又止,在裴辙开门时候忍不住道:“会不会全想起来了?裴先生……我担心——”
裴辙身形微顿,“想起来也没事”。
宋姨担忧不已,叹了口气,想起什么又叫住裴辙,“裴先生您等等!”
围巾还是上回裴辙一口气买的。宋姨拿了条最软最厚的交给裴辙,“千万别冻着昀祺”。
五点天还是黑的。
近处亮了一晚的路灯恹懒不少,落在地上枯白一片,像阴影处的雪,几日都化不掉。远处起了雾,稀疏光线全笼在分辨不清的雾气里,只剩团团光晕。
裴辙一眼就看到了姜昀祺。
穿着羽绒服,仰靠在长椅最边上,没什么神情,闭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坐得久了,眉眼沾染雾水,清晰纤秀,眼角的红是冻出来的,鼻尖的红应该是哭的。几步远的朦胧灯光落在清隽容色间,衬得唇色愈发浅淡。脖颈后仰,过分的白皙暴露在数九寒天里,比冰雪剔透。锁骨却耐不住冷,显出几分脆弱。
积蓄的怒意混合着担忧和其他情绪让裴辙没有掌控好力道,他一把扳过姜昀祺肩膀,在人惊慌睁眼的瞬间,沉着脸照人脖子上用力围了三圈,最后掖实在羽绒服里。
做完这些,裴辙一句话没说,唇线绷直,眼神极其严厉。
裴辙很少发火。
最近一次发火还是姜昀祺升高三那会家长会装咳嗽,不过后来也没怎么样。姜昀祺知道错后哭得太惨,裴辙担心他身体,火气只能自己消化——以往的很多次,裴辙都不会太直接地表露怒意。也许是涵养,更多时候,是他本身少言少语无形凝聚起的威势。
姜昀祺眼底还是湿漉漉的,倏然睁开,湛蓝瞳孔浸润在氤氲眸光里,那些未来得及掩藏的情绪眨眼逃逸出三分。
下一秒,姜昀祺垂下头不说话。
饶是裴辙再有耐性,也抵不住姜昀祺这么消极。
“为什么突然跑出来。”裴辙没绕弯,沉声问道。
姜昀祺还是不吭声。
像是再次回到七年前,那个半夜翻窗进来的小家伙,从始至终也是这个一言不发模样。
裴辙觉得这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况且,再待下去,他火气就撩到喉咙口了!
“回去。”裴辙一把拉起姜昀祺。
冻久了,脚下僵硬,姜昀祺被拉得猝不及防,身子微微后倾。
裴辙以为他不愿意,要躲,顿时没了耐性,深吸口气,给自己灌了一脑袋寒气勉强冷静,开口却不如往常那样温和,阴沉道:“动什么!”
姜昀祺抬头眼巴巴瞧他。
长久朝夕的相处,即使回忆再突然再难以接受,一时也改变不了姜昀祺下意识的依赖和被冤枉时的委屈,嗓音比自己更诚实,几声又矮又低:“没动……腿僵了……”
这无意之间就是火上浇油。
裴辙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这么气急败坏,也没想到自己会对姜昀祺冷笑,但他真的冷笑了。
在将人打横抱起的下一秒,裴辙冲着怀里被吓到的姜昀祺短促冷笑两声,语气嘲讽:“真出息了。年纪不大、单词还没背全,离家出走倒熟练。要是宋姨没听到关门声怎么办?要是冻死在外面怎么办?能耐不小!几年书读到哪里去了?!一句话不说就走?你当我家是什么?不想去你裴玥姐那——我看你也不想待这里。”
“姜昀祺,你可真让我长了见识。”
姜昀祺缩着身子听训,闭着眼睛不敢看裴辙,只听了开头两句,眼泪就哗哗往下掉。
这会掉眼泪也是纯属以往被训和被叫“姜昀祺”全名的习惯反应。
裴辙见他还会哭,急躁火气压下,倒稍微放了心。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头将人数落到尾。
连单词成绩都出来了,可见气得不轻。
一进门就被宋姨搂住,又是心肝又是宝贝,就是没提裴辙出门那会的猜测。
眼泪掉了会就不掉了。
宋姨搂着姜昀祺进房间,带着他全程无视一脸罕见凶煞模样的裴辙——好几次还挡住了姜昀祺战战兢兢去看裴辙的目光。
卧室门最后还被宋姨从里面反锁了。
寒冬腊月,裴辙当面被晾在紧闭门前,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
宋姨没开大灯,哄着姜昀祺去床上,扭开床头小灯。
先前在水池里哭过,半夜无眠红肿消了不少,出去一趟又冻得眼睛发红,这会肿得更快。
宋姨仔细瞧了瞧姜昀祺眼皮子,心疼得不行,“好好待着,宋姨给你绞热毛巾,不许跑了”。
歉疚一点点袭上心头,姜昀祺更加难受。
闭上眼就是自己跳起来手握匕首狠狠扎进裴辙胸口的画面。
姜昀祺控制不住抖了抖肩膀,在裴辙暂时被隔绝的环境里,他捂住眼睛,当着另一个亲密的人,终于哭了出来。
此前背在人后的所有激烈挣扎,非但没有因为溜出去得到片刻释缓,反而成了一堵冷峭坚固的心墙,避无可避。
耐心从来没有这么稀缺。
门外站了一分钟不到的裴辙,正准备敲门,就听到姜昀祺压抑了一个晚上的哭声。
一开始含糊在嘴里,呜呜声又低又轻,后来似乎是宋姨说了句什么,姜昀祺霎时大声哭了出来,哭得格外凄惨,好几次哭得咳嗽,喉咙嘶哑。
裴辙手在门上握紧,过了会,反身坐去了客厅。
热乎乎的毛巾盖上眼睛,分泌的眼泪片刻就被吸走,姜昀祺莫名安心,在宋姨无声的安慰里,姜昀祺渐渐安静下来。
毛巾没有被拿开。
宋姨说话声音低柔:“昀祺想起来了?”
姜昀祺抽噎着点头,“裴哥被我杀死了……”说到最后,又是难过得不行的哭腔。
宋姨笑着道:“那刚才凶你的是谁?”
姜昀祺不说话了,蒙着眼睛过了会改道:“是我捅了裴哥……”
胸口起伏,珍珠白玉牌从领口滑出,姜昀祺伸手握住,掌心温热。
“昀祺,想起这些没什么。但不要被它影响太久。你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姜昀祺想都没想,格外认真道:“对裴哥好。补偿裴哥。”
倒是宋姨愣住了,然后忍不住笑,笑了好长时间,弄得姜昀祺都觉得古怪。
姜昀祺拿开毛巾去看宋姨,没有说话。
宋姨摸了摸姜昀祺冻久了发烫的耳朵,宠溺拧了一把,笑着叮嘱:“是期末考试!”
姜昀祺看着宋姨,握紧玉牌,一时没明白为什么眼下会出现“期末考试”四个字。
他眼前刀光血影,期末考试像是与他毫无关系。
“昀祺,不要让自己沉浸在过去。都已经过去了。”
宋姨眉眼温柔,弯身低低看进姜昀祺眼里,循循道:“你现在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任务,也有自己喜欢的人和事,不要因为过去影响你过好当下。”
当下。
姜昀祺没说话。
宋姨的道理不难懂,他明白过去与当下的区别,但明白与接受好像并不是一回事。
“宋姨知道这不好过。宋姨不是你,但宋姨还是希望你能记住,知道吗?”
片刻,姜昀祺点头道:“那裴哥怎么办?”
“你觉得他有事吗?”
两三句离不开裴辙,宋姨气笑了,“楼下凶你那会我都听到了。最后还不是你哭,你裴哥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