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她知道她方才真的是冒险了,若是猜错了阵眼所在,只怕她会亲手杀了她的孩子。

方才在幻境中,那名假阿姝声称空间内一切都与真实世界并无任何区别,可是她第一瞬间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只是当时任凭她想了许久也未想到究竟不对在什么地方。

直到那假阿姝想用幼时记忆刺激她产生轻生想法之时,她才终于发现了不对的地方,那便是她一直都下意识小心呵护的孩子忽然之间便如同死胎一般完全没有动静。

俗话说,母子连心,此话一点也不差。

阿姝很快便发现,即使那假阿姝构造了一切的一切,甚至连她的孕态也构造得一模一样,却独独没有构造她孩子的灵魂。

这就是唯一不对劲的地方,也是她逃出来的唯一希望。

只怕那假阿姝到最后都无法相信,素来柔软和无害的女子,竟然有勇气和魄力毅然朝着自己的肚子下手。

而这样的勇气和魄力,也终于让阿姝逃过了这一场死劫。

“主子,您可吓死奴婢了!”蓝离看着她还没回神的样子,偷偷在一旁抹眼泪,“您自昨晚开始便突然没了呼吸,奴婢还以为您已经…已经…多亏仙君一直守在您身边,以自身修为为您温养魂海,这才能坚持到您魂魄回来。”

阿姝躺在床上,看着木远仙君难掩担忧的面容,不知为何,明明方才在幻境中即使被狠狠掀开伤疤时都未流下的泪水,此刻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地,自眼角滴滴落下,划入乌黑的鬓发之中。

“阿姝,别怕,我在。”

木远第一次忘记了什么“男女之防”,什么“君子之礼”,不顾一切地将床上娇小的女子揽入怀中,那双永远温柔含笑的眼眸之中,被满满的爱意与复杂的痛意占据,素来在修真界备受推崇的存在,此时却因为一个女子的眼泪自己也红了眼眶。

细碎的哽咽声自他的胸口传来,让他忍不住伸手轻抚她披散的长发。

她究竟一直以来活得有多艰难?竟然连再也忍耐不住的哭泣,也带着一分压抑和小心翼翼。

一开始想要向她询问究竟发生何事的念头被他一下子抛诸脑后,此刻的他只想永远抱着她,永不放开。

一旁的蓝离看着这两人相拥的模样,脸上浮现出一丝喜悦与担忧,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等阿姝休养得差不多了,木远仙君才问及昨晚发生了何事。

阿姝虽不愿再多提及幼时之事,但也不愿对他们隐瞒,因此只是略过其中一些细节,以及那假阿姝声称要带自己“回家”之事,将大体的过程与他们描述了一下。

“不过我已经破解了他的幻境,想必应该不会再过来找麻烦了。”阿姝见两人听完自己所言都是一副皱眉深思的模样,反过来安慰道,“多亏了仙君耗费修为替我温养,我感觉竟是比前几日还是舒服一些,不必太过担心。”

见自己所言似乎没有起到什么安慰作用,阿姝有些无奈地撑着脸,杏眸微转,突然转过头凝视着木远仙君的俊脸,直把木远看得不仅回过神,似乎面上还带了丝不知所措的窘迫与羞涩后,才忍不住笑开,道:“仙君,不日可将是要远行?”

木远仙君这下又是十足的惊讶了,不由抬头往蓝离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侍立在一旁的蓝离也是一脸惊讶和茫然,不似透露过消息的样子,这才回过头来望着阿姝:“阿姝姑娘从何得知此事?”

阿姝淡笑摇头:“未曾得知此事,只不过是猜测罢了。”

“为何做如此猜测?”木远追问道,“我回来不过一日,也未做过任何要远行的准备,自认可没有什么地方泄露过信息。”

“以仙君的身份,若要远行又何须动手收拾行装?”阿姝接过蓝离递过来的茶杯,抱住茶杯浅浅啜了一口,方道,“阿姝做这样猜测所依据的,不过是仙君的性格罢了。”

“阿姝认为,我是什么样的性格?”木远这一声“阿姝”,叫得温柔缱绻,嗓音低缓含笑,黑眸微转,突然看向蓝离。

蓝离猛地一惊,随即会意,垂头悄无声息退出房间。

“温柔敦厚,是为君子。”阿姝抱着杯子笑得笃定。

“阿姝这么认为,死在本君手上的人可从来不会认为本君是君子。”木远眸中笑意更甚,第一次在阿姝面前自称“本君”,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自嘲。

“我知道。”阿姝面色十分平静,“我也知道,仙君想从阿姝这里得到什么。”

木远面上的笑意终于微微散去,清朗的嗓音带上一丝浅浅的叹息,他唤道:“阿姝……”

阿姝垂眸看着自己掌心的热茶:“你素来在我面前是温柔体贴的性子,此番没有与我们传信便突然回来,又即使知道可能会让我心中生出嫌隙还要当众声明与我的关系,想必是因为担忧在你离开期间此处有人对我多加烦扰。若只是如上次离开一般回去处理杂事,你定不会如此不放心,只怕不久之后你即将远行,且你也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故而才想要在离开之前安顿好我这里的一切。可是这样?”

“阿姝……”木远脸上的笑意已完全散去,缓缓问道,“你猜测出这所有的一切,可都只是依据我回来时相亲节上的事情?”

阿姝回视他,道:“是。”

“阿姝,你可听说过一句话?”木远秀雅黑眸上浮现出丝丝的担忧,“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阿姝捏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攥紧,樱唇轻抿,骤然沉默。

“阿姝,是我没用。”木远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若我能再强大一些,便能让我的阿姝活得轻松恣意无忧无虑,再不用为了我损耗自己的心神。”

听到他如此情真意切的表白,就算阿姝再如何是铁石做的心肠,也免不了心中动容,更何况阿姝不是。

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渴望温暖的普通女子。

阿姝第一次没有挣脱木远的手,只是抬起眸看他,轻柔却郑重地吐出一句话:“仙君,此番若能平安归来,可愿,与阿姝一同抚养孩儿长大。”

“阿姝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会……”木远本笑着回答道,话说一半,整个人却是愣住了,直直看着阿姝,随即突然一下子跳了起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也不自知,只是愣愣地看着阿姝,胸膛起起伏伏,呼吸都急促起来。

阿姝还是第一次看到木远这番失态的模样,一开始有些被吓了一跳,随即又觉得他这副样子有些好笑,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阿姝的笑声便如同唤醒木远的铃声一般,让他终于从怔愣中反应了过来,随即心中便是一阵翻滚涌动的喜悦。

“阿姝……阿姝……”木远仙君黑眸不敢置信地看着阿姝嘴角的笑意,“你刚才所言,可是,可是我理解的意思?”

阿姝莫名觉得木远现在的样子十分可爱,难得顽皮的少女心思发作,因此只是故作茫然地问道:“嗯?仙君?我刚才可有说了什么让仙君误会的话不成?”

“阿,阿姝……”木远仙君这下完全蒙了,一时完全踌躇在了原地,难道是自己误会了?

难道,阿姝只是单纯想让自己照应她的孩儿,并无,并无其他意思?

木远胸膛起起伏伏,看着阿姝看起来十分无辜的眸子,一时间只觉得如同被冰水当头浇下一般,得而复失的感觉让他只觉得又是失落又是无措。

明明有修为傍身,他却只觉得周身寒冷,有一股凉意在他的心底作祟,让他动弹不得。

却在这时,冰冷的面颊被一只柔软的素手贴上,那手心的温度,温暖得让人想要哭泣。

木远看着近在咫尺的含笑杏眸,然后听到几乎救赎了自己的一句话:“仙君莫不是不愿当我孩儿的父亲不成?”

“阿姝…阿姝…阿姝……”木远原本悲伤的面颊缓缓浮现出一丝无奈而纵容的笑意,终于如愿以偿地将眼前这个女人完完全全揽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明明你刚才害我那么伤心,我此刻却开心得只想吻你。阿姝,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阿姝只是在他怀里浅笑。

木远看着阿姝温柔的侧脸,心神荡漾间,却又想到一件事,犹豫片刻,终还是问道:“阿姝,你愿意与我在一起,可是因为我救你出来之事?若是对我并无感觉只是想要报恩,你大可不必委屈自己……”

阿姝却是斜睨他一眼:“若是我真说是为了报恩,仙君可否把我从怀里放出来?”

木远仙君眨了眨眼,搂得越发紧了。

“噗嗤。”

门外突然传来蓝离忍不住的笑意,随即又是几声装模作样的轻咳。

阿姝:“……”

接连受了阿姝好几道白眼,木远才舍得把阿姝松开,转而又小心翼翼护她坐到软塌上,不容她拒绝,又将手指搭在她脉间,用自己精纯的灵力为阿姝滋养经脉。

虽然蓝离平日里也有为阿姝温养经脉,但她只不过是筑基期的一名小小修士,自小所修习的也是修真界奴婢仆人所修习的普通心法,自然比不得木远仙君此等医修大能所能起到的作用巨大。

阿姝感受着木远仙君精纯而温和的灵力在自己身体缓缓流淌,慢慢开口道:“我愿意与你在一起,的确是因为你对我的恩情。”

木远搭在阿姝脉上的手指微颤,却是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听她的下文。

“但绝不仅仅是因为你对我的恩情。”阿姝看着他俊雅的侧脸,浅笑着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有这样一个男人,即使我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即使我只是个被采补殆尽的炉鼎,他也完全没有嫌弃我,仍然视我如世上最美好的珍宝。他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愿意为了我得罪修真界最强大的归一宗,愿意牺牲一切,只为救我母子性命。他修为深厚,他长相英俊,他温柔体贴。这样一个爱我救我呵护我,又如此优秀的男人,我为什么不应该告诉我自己,我应该爱他?”

“阿姝……”木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眼前这个女人完完全全地握在手中,他愿意做她手中的木偶,一心一意,一动一作,一喜一乐,一苦一忧,全凭她素手掌控。

阿姝抬手,食指轻按他下唇,止住他将说的话语,继续道:“你跟我说,不可当恩情作为感情,但在我心中,这两种情谊却是分不开的。若是一个人欺我辱我恨我,我仍然爱他敬他任凭他掌控,那我便不是人,我只是把自己当做任人奴隶的牲畜罢了。但若是一个人能为我付出自己的所有,而且他本身也十分优秀,我又何必装腔作势,宁愿保持着与所谓恩人的距离,也不愿意给我自己,也给你,一个机会呢?若是到了最后,我们还是有缘无分,那我们至少也不会后悔,至少我们都共同努力过,尝试过。”

“阿姝……”

木远颤抖着收回搭在阿姝手腕上的手指,声音嘶哑地唤了一句,随后便再说不出话来,只是缓缓转过身。

然后缓缓抬手,擦了擦眼角。

“你呀。”阿姝捂着唇笑,“可还有半分在外面叱咤风云的医修大能模样?”

木远迅速收回手,不好意思再回头看她了。

门外守着的蓝离捂着唇吃吃地笑。

她抬眸看了一眼天空。

风清云淡,阳光正好。

第18章 流星雨(一)

木远走得悄悄又突然。

在他回来的第三天夜里,他还守在阿姝的床头,笑着与她共同幻想着将来孩儿的模样,然后在阿姝越来越睡意朦胧的目光中,他深吸一口气,微微弯下腰,在阿姝额头印下一吻,然后略有些局促地别开脸,道了一声“晚安”。

阿姝缩在被子里,珠玉一般的娇美面容红扑扑的,杏眸眨了眨,也有些局促地小声说了一声“晚安”。

这一晚,一向闭眼就能秒睡的阿姝翻了好几个身才睡着,向来风度翩翩的木远仙君更是窝在阿姝屋顶上看了一晚上月亮。

守在一旁的蓝离差点笑得下巴都成双份的了。

然而如此美好静谧的夜晚过后,屋顶上的木远仙君却在凌晨时分不辞而别了。

蓝离有些失落,阿姝却表现得很平静,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把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有时候蓝离看着看着,都忍不住猜测,自家主子是不是从来都不会因为木远仙君的不辞而别而失落,是不是也从不会担心木远仙君,这样的主子,是不是太过冷情了一些?可是以如今主子即将临盆的身体状态来说,保持平静的好心情的确是最佳的选择,若是太过木远仙君担忧,反而会得不偿失。

这么这么想着,蓝离往往自己就会变得纠结起来,有时候甚至纠结得自己躲在角落不想出来。

但最后的最后,她还是会因为阿姝含笑的一声“孩子他蓝姨”不由自主变得开心,又生龙活虎地闪现在阿姝面前。

这样重复纠结几次之后,蓝离也终于想开了,以她们俩现在这状态,还是赶紧把主子肚子里的小祖宗顺利迎接出来要紧,至于其他什么儿女情长的,等主子过了眼前这道坎再说也不迟。

要知道,要是命都没了,拿什么去谈恋爱?

这么一想,蓝离就觉得自己之前的表现实在太差劲了,竟然还要主子呼唤才过去做事,便又连忙绕着自家主子忙前忙后伺候起来,直把阿姝烦得直喊“你晃得我头都晕了”,这才老实下来,安安分分守在阿姝身后。

日子继续平平淡淡地过着,这里毕竟就是一个避世的世外桃源,外面的任何喧闹烦扰与这里没有任何关系,这里的人没有办法、也没有兴趣去打听外头发生了什么,大家每天最大的烦恼不过只是生活中最琐碎的油盐酱醋罢了,阿姝本就是来避世的,更不会没事往外头凑热闹,因此大部分时间也只是窝在自己的小院里,偶尔有兴致了也会和蓝离去踏踏青,观赏观赏风景。

快乐的时光总是不知不觉间过得很快,转眼阿姝还有大概半个月就要生产了。

蓝离显而易见地变得紧张起来,每日必定为阿姝诊脉三次,然后总会趁着阿姝小憩时自己钻到药房里煎熬汤药,而每当她从药房出来之时,手里必定会端着一碗一看就灵气十足的汤药出来。

当然了,药房里所有的药材都是木远仙君带来的。

据蓝离说,这药房里的药材随便拿出一些来,都是一些让外头人争破头都得不来的好东西,就算是木远仙君,想必这次也是搬空了自己的小私库才凑齐这些好东西的。

“主子真是好福气,有如此体贴的仙君呵护!”蓝离不知第多少次地感叹。

阿姝听她在耳边说着,缓缓放下手里喝空的汤碗,本就红润的脸庞更平添一份红晕,长睫轻颤掩盖着自己的情绪,面上还是板着一张平静的面具,然而唇角压都压不下去的弧度,却是显示了主人真实的感情。

蓝离又要忍不住偷笑了。

陆婆婆自从封文秉走后很是低落了一段时间,但到底已经是经历多几十年风霜的老人,最近也终于稍稍调整过来,忙着帮忙张罗起隔壁街杏红姑娘的婚事来。

是的,杏红姑娘要成亲了,男方是张屠夫的儿子张石,长得和他爹一般是个粗犷的体型,虽然面容比他爹稍稍文静了一些,但乍看上去还是很配不上人杏红姑娘。

不过,据陆婆婆透露,张石虽然是屠夫的儿子,可这人性子却温柔得不像话,要星星不摘月亮,愣是不知怎的有这等艳福,能得了杏红姑娘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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