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纵然是被收拾了一番,却还是难掩破败之相,金碧辉煌的堂上连朱柱上那几道鎏金蟠龙都已经被剥落下来,只留下斑驳的痕迹。
只是此时大殿里却是有不少人,陈留王李念高高站在上席,一旁的御案后坐着的是瑟瑟发抖的圣人,他依旧是一身明黄龙袍,只是此时皱皱巴巴在他佝偻的身上,再没有半点君王的气势。
他惧怕地看着一旁的陈留王,缩着脖子一言不敢发。
李念比起他来反而更像这座大殿的主人,从容地立在殿上,对着殿中那十余位文武大臣,侃侃而谈:“……先帝早有遗诏,命我承继祖宗遗志,统领大唐天下,匡扶社稷,只是先帝突然夢逝,朝中奸人当道,蒙蔽天下才会到如今地步,你等当遵循先帝诏谕,拨乱反正才是为臣之道。”
他一番话慷慨激昂说完,却是微微昂头,等着下面群臣的回应,而殿后就是手持明晃晃唐刀的兵士。
吕随良的脸早已经煞白,不安地看了看左右,他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眼下他们几个已经如同坐在刀尖上,若是真的附和陈留王的话,日后难免会被人指着脊梁骂是叛臣贼子,然而若是不答应,那一排手持唐刀的兵士也不是好看的。
他一时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地朝着郭晟看过去,想要看看他怎么办。
只是郭晟此时面色不改,垂着眼坐在榻席上,不看李念,也不看身边人,仿佛已经胸有成竹,做出了选择,这样子就让吕随良很是佩服,想不到到了这个关头,太师还是如此沉稳,果然老奸巨猾,实在不是他们能比的。
然而他不知道此时的郭晟心中也是波澜不定,郭家已经是日薄西山了,他的年纪已经不能支撑郭家太久,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太后监朝让郭家更是如同飘零在秋风中的落叶,再看不到半点希望,他原本已经心生萧索,只当是再无东山再起之日了,可是眼下却有一条路。
他抬眼望着陈留王,这或许可以是郭家再兴的希望,只是有些冒险。
但他看着缩在御案后面面无人色的圣人,心里最后一点不放心都已经放下了,连天子都已经在他们手里,谁还能扭转乾坤呢。
他终于沉下心来,起身来一撩袍摆,拜下去行了臣礼:“臣愿奉诏。”
大殿里一片死寂,没有人想到郭晟会当先出来,他这样历经三朝的老臣素来奸猾,很难会被人拿住把柄,又怎么可能这一次会如此莽撞。
只是他拜倒之后,让殿中好几位还在犹豫观望的大臣也把心一横,跟着起了身,齐齐拜下山呼奉诏,如此三三两两,很快殿中的大臣们纷纷拜倒在了陈留王跟前,带着恭敬的神色行礼。
李念看着那乌压压拜倒的人,笑容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意气风发,这一刻他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
圣人却是抖得更是厉害,因为他知道,一旦李念登上帝位,他只怕也就没有好日子过了,历朝历代也没有哪个失了帝位的废帝还能安生度日的。
叛军终于撤出了太极宫,宫中好似一切又开始慢慢恢复正常,但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已经换了一个人,又开始忙忙碌碌准备起又一场登基大典。
甘露殿里,岑芸紧绷着身子坐在榻席上,脸色僵硬地如同泥雕木塑,任由身边的宫婢伺候,都是一言不发,更是对着她们的奉迎充耳不闻。
她前一日被李念使了人从岑府接入宫中,让她住了在甘露殿,更是在晚间来了一回,安抚了她好一会,才与她道,只要他登基就会下诏册封她为皇后,让她正位中宫。
他容颜还是那般清雅俊美,说的话也还是那么好听温柔,可为什么岑芸此时心里一片荒凉,从岑府走的时候,她还抱有一丝期望,兴许他始终是惦记着自己的,当时只是走得不得已,才会丢下她,现在还是想着要她跟在身边。
然而到了宫中,他让人将她送到甘露殿,晚间来时更是问了她许多长安贵府的事,直言不讳问她,她父亲岑侍郎可否愿意带领文臣清流一道上奏奏请先帝禅让,拥护他登基为帝,更是温言细语与她说着,若是岑侍郎肯,他必然许岑家国公之位,立她之子为太子,与她共享大唐盛世。
可是岑侍郎的性子岑芸最是清楚,她犹豫着道,只怕是难以说服父亲之时,分明看到李念的脸色变了变,好一会才又说起别的事来,但也是意兴阑珊了,说了几句便说登基大典事情多,让她留在甘露殿里等着诏谕。
因为太过仓促,甘露殿里用着的还是太后当初留下的物件,无一不让岑芸觉得陌生,她满心惶恐地在甘露殿里留了两日,却觉得越来越不踏实,吩咐人去请岑三夫人入宫来,她要与母亲说一说话,也好知道该怎么做。
兴许是李念还想着让岑侍郎臣服,便答应了让人去岑府再把岑三夫人接进宫来。
只是岑三夫人战战兢兢进了宫,在甘露殿见到了已经瘦了一圈岑芸,眼泪顿时就下来了:“这究竟做的什么孽,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岑芸看见了母亲,也终于眼泪落下来了,拉着她哀哀抽泣:“阿娘,如今可怎么好?”
岑三夫人忙忙擦了泪,看了看左右,扯出一丝笑来:“咱们母女好好说说话,今儿我留在这里陪你用饭。”
岑芸才恍然惊醒,转头吩咐:“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与母亲说,去准备宴席。”
待到殿中人都退下了,岑芸才哭着道:“阿娘,如今可怎么好,怎么就成了这副情形?”
岑三夫人凝着泪光问道:“他这是真要篡位了?还要立你为后?”
岑芸点头,满脸茫然:“登基大典就在后日,圣人还在他手中,倒是要亲自禅位给他,再颁封后诏谕,还说要立父亲为国公。”
岑三夫人咬牙切齿:“你父亲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只怕他宁可碰柱而死殉国,也不会应承的。”
岑芸犹豫着道:“那,那可怎么好?他怕是由不得我们不答应。”
岑三夫人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太后不是还未被他拿住,想来总能有法子阻止他才是!”还有一个人一定能找到太后,能想办法阻止这一场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