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有了线索的两人沉默站在尸体前,女主人已经不忍直视,被丫鬟搀着去了后屋。
仵作的事已经做完,可王爷没发话,他又不敢离开,便垂着头安安静静待在一边。
半柱香后,项天礼沉稳开口,“没有其他异样?”
冷不丁的发问使仵作一惊,又很快回答,“嗯,的确只是砒霜中毒。”
“可他并未食用砒霜。”商人与他曾机缘巧合有过一些来往,他夫妻二人情深意笃,应当不会做这样的事。
小小仵作不敢妄加揣测,可又对王爷的话感到一丝荒唐可笑。
察觉到他的态度,项天礼眼神微深,“你可有事瞒着本王?”
“回王爷,不敢。”想法只能搁在内心,说出来的是傻子。
可他忘了眼前的人是王爷,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很容易分辨出他的真心与否,他声音更沉,带了些威胁和不怒自威,“我劝你实话实说。”
“小人惶恐。”他忙俯身跪在地上,哆嗦着回答,“这商人重利,他与夫人的关系也未必如您所想,退一万步,即便如您所想,其他仇家若想下毒,也多的是机会。”
他说的在理。
“小人确认是砒霜中毒,仅凭下人一面之词,您又如何判断出不可能是砒霜中毒呢?”大概是常年和死人打交道,这仵作的胆子也不小,质疑当面提出。
项天礼思维陷入僵局。
太着急了,所以才会偏听偏信,方才彼此作证的下人们也可能存在偏袒串通的情况。
但无凭无据,他们更加不会承认。
更何况眼下他没有多余的时间耗在查找凶手上,“你确定是砒霜中毒?”
他再三的追问让仵作心中无奈,又不敢得罪他,只得谨慎回答,“依小人之见,的确如此。”
“你下去吧。”
打发了仵作,真相仍然一筹莫展。
当时父亲暴毙,也说是砒霜,气得把宫里的人不分哪个殿都赏了五十大板,然而还是没有所谓的真相。
当日试吃的宦官都还活得好好的,他的用膳是御厨再三确认,送到桌上更会反复验毒。
正因为有太多相似,所以他才会相信这家下人说的话。
应当不是直接的中毒,可若不是,又找不出其他原因。
好不容易碰到的线索中断,他看着这尸体一筹莫展。
唯有方游看上去还比较自在,在仔细观察尸体后低声开口,“我听说王妃医术高超。”
“只是医术。”
“但这尸体还热乎。”
“不可能。”
不想她卷入莫名的纷争里,这是他自己的事。
更何况如果她问起,他定然不会告知真相,不知道真相的帮忙就是利用,他不想做那么卑鄙的人。
“若有王妃的神通相助,查明真相也不难。”方游还在怂恿,眼底有精明的算计。
项天礼忽然警惕,转头不太友善地盯着他,“你是不是冲着王妃才来我府上?”
他咧嘴一笑,没有否认。
王爷莫名来气,收回视线,甩袖往外走,“打消这个念头。”
本来乾陵悦在各处出风头替人看病已经够让他头疼了,她的名声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穿了这么远?
有人故意如此?
诸多猜测在脑海盘旋,他冷着脸往回走,方游连忙跟上。
他现在虽然拒绝了,但他总会答应的。
先皇暴毙,项天礼本来可以对那些疑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有他在旁边时不时地提醒,他想忽视都没有办法。
回到王府,下意识问了一句王妃所在,得到的回答是一早便匆匆出门了。
项天礼抬头看了烟如日中天的太阳,午膳点,还不回来。
心里更气。
沉着脸回到主殿,司空长婵已然候在里头,见他进来,忙起身,温柔笑着,“今日太阳大,听说王爷有事外出了,臣妾便自作主张熬了碗莲心羹,您趁热喝了。”
她的关怀无微不至,总是在他最劳累的时候给予一定的缓冲,让他灼热的心冷静下来。
这样的美人,做红颜知己是百年难求。
但他心里已经有了不可替代的红颜。
要是乾陵悦有她一半贤惠,那都是祖上烧高香了。
“辛苦你了。”他不是浪费之人, 既然送到嘴边就自然地喝下,一碗见底,长婵的笑更加灿烂。
收好空碗,她娇声道,“王爷能赏识这碗莲心羹真是我的福气。”
“长婵说笑了。”他摆手,心情稍微好了点,和她聊着天。
司空长婵十分知进退,顺杆爬是最容易被诟病的行为,因此她并未坐下深聊,端着空碗行个礼,“臣妾对王爷的心从不说笑,王爷似乎还有事要忙,臣妾先行告退。”
说完便利落转身,缓步走出去。
项天礼看着她铿锵的背影,又想到上次是丞相府她对祖父说的那番话,心道这孩子也许是个受害者。
枕边香风最易惑人。
说不定这是她的手段。
项天礼摇摇头,没有多想这个人,反而又想到乾陵悦。
这几天天天往外跑,吃准了他没时间管她,真是无法无天。
嘴上说着是担心她在外面用王妃的身份给自己惹祸,其实更怕她不知江湖险恶,被坏人利用善心。
那个二当家,现在仍然在他的考核名单中。
他不敢对任何接近乾陵悦的陌生人放松警惕。
“项畏,去探探王妃的行踪。”思考片刻,他还是不放心那人的跳脱作风,她的古灵精怪甩掉线人足以。
项畏领了命离开。
半个时辰后回来,满脸为难,“王爷,没有找到王妃。”
“什么?”他凝眉,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鬼?
“是,东城外、西街都找遍了。”项畏如实回答,心道王妃真是不安定。
王爷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良久松开放下,“翻遍京城也给本王找出来。”
“……是。”
项畏前脚还没出去,外头负责盯着的府兵便匆匆来报,“王妃刚才回府了。”
“下去。”
项天礼揉着眉心,感到一阵头疼。
他这不是娶了个王妃,是养了个女儿。
“王爷,您要去看……”
“不用。”他还要关注商人中毒的事,趁还新鲜赶紧查明白。
他话音刚落,方游晃悠悠地从里间出来,一身健气,“王爷,我的建议,你考虑得如何?”
“不可能。”他还是那简短的三个字。
利用乾陵悦,下辈子都不可能。
似乎料到他如此回答,方游眼珠子一转,“您莫要钻了牛角尖,万一王妃也有事相求那,那就只是一场平等的交易。”
“你什么意思?”他不悦地沉眉,为什么他的话听上去十分了解乾陵悦?他尚不知她有何事相求,他倒是笃定。
他耸耸肩,丝毫不怕惹怒他,笑得有几分欠打,“字面意思,人总有办不到的事,万一刚好王妃有呢?”
项天礼轻嗤一声,“难不成你比我更了解她?”
“那自然。”方游一个转身在他身旁的桌子上坐下,随手拿起瓜果,在袖子上擦了擦往嘴里喂,边嚼边道,“虽然王爷您喜欢王妃,但您未必了解她。”
项天礼的视线跟着瓜果滚了一下,收回。
“笑话,你比本王更了解本王心悦的人?”他愈发轻蔑,又对他的盲目自信不爽。
“正是因为您喜欢她,所以只能看到她吸引您的一面,其他的优点或者缺点,您都会选择性无视。”方游说的头头是道,“但我不一样,我把王妃当朋友,所以能清晰地分析她的优缺点。”
面对乾陵悦十分能言善辩的人定定地看着这个滔滔不绝的人,不想与他多费口舌,扭过头,对着项畏,“送客。”
方游灵活地从桌上跳下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往外走,冲项天礼挥挥手,“不必送了,还望王爷细细考虑我的建议。”
而项天礼一考虑就是一下午。
他一只手撑着脸颊,外头的太阳从正中到了西边,眼看天色要黑了。
“王爷,您已经坐了一下午了。”跟着站了一下午的项畏小声提醒他。
“嗯。”他无意识地回答着,保持着姿势没有动作。
项畏为难地再度提醒,“王爷,现在已经酉时了。”
他这才坐直身体,仿若才醒过来,看了眼天色,起身,“走,去流火居。”
项畏一脸懵逼。
早些时候王爷让他提醒酉时去药房一趟,怎么生生改道了?
“王爷,您说……”
“没事。”他抬手挡住他要说的话,率先往那边走去。
此刻正在流火居内惆怅无比的乾陵悦忽然左眼皮子跳了跳,她一喜,难道有好事发生?
绿竹看着自家小姐从回来后就没笑过,这时候忽然面色一喜,正要问,就听到后头的声音,“王妃,你可是在等本王?”
“……”乾陵悦喜色全无,还以为天降神仙,只是个瘟神。
现在她相信左眼跳灾了。
“王爷有何贵干?”她懒洋洋地窝在长椅上,动都未动,瞥着他。
“有几日不见王妃,本王挂念也无可厚非。”他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眼里带着微微的笑意,眼神不自主地黏在她身上。
的确有些日子没见了,她的脸似乎更加晶莹剔透。
“谢王爷关心。”只要他不念叨她的去向就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