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西山,客栈中的沈虽白与岳将影已然收拾妥当,二人坐在案边啜着温茶,等顾如许出现在此处。
然左等右等,也没个下文,岳将影就有些不耐烦了。
“那小白眼狼不会放咱们鸽子吧?摸进长生殿这事儿是她自个儿提出来的,说好的黄昏时分,这马上就要入夜了,会不会有诈?”
“不会。”沈虽白倒是颇为淡定,“十一的身手你也领教过,她要想杀我们,根本用不着绕这么大一圈。长生殿守备森严,我上回虽已查出其所在,但也没占到什么便宜,眼下尚不能确定鬼面罗刹在不在束州,若是不巧真撞上了,只凭你我二人,能不能全须全尾地离开束州都不好说,既然十一的目的也是拿到那块铁牌,此行互相利用也好,各怀心思也罢,总归多一些把握。”
岳将影皱了皱眉:“听你这口气,倒像是想明白了。”
“不然你以为我会如何?”沈虽白瞥了他一眼。
“我以为,你见了顾如许,至少会想方设法地劝她回剑宗。”
闻言,沈虽白笑了一声:“你怎知道我就没有想过?”
不如说他比谁想得都多。
自从顾如许离开犀渠山庄的那日起,他就想着能说动她,斟酌再斟酌,思量又思量,小到往日同门之谊,大到江湖恩仇道义,千儿八百种说辞总是有的。
可当真见着她之后,憋了好些年的话,却都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儿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时隔五年,物是人非,顾如许再也不是那个会躲在山庄的樱桃树上,却因为爬不下来,只能眼泪汪汪地望着他的小十一了。
他要如何把她带回去呢?
都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可所谓的快意江湖,恩仇必报,对她来说,回头——就是死路一条。
“将影,我若带她回剑宗,就是在要她的命。”他叹了口气。
尽管过去了五年,想起那晚顾如许的眼神,便像是有一双手突然扼住了他的心肺。
……
“沈虽白,你别跟来了,不过是半吊子江湖剑客,你能帮我什么呢?”她的笑容仿佛锥心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往他心口上扎,“从今往后,我顾如许与剑宗恩断义绝,我再没有一个叫沈虽白的大师兄,你也再没有一个叫顾如许的师妹,你敢再往前一步,我就废了你。”
……
他想留她。
可他怎么都留不住。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利落地将七年的喜乐悲欢一剑斩断,随着那块被她弃如敝履的弟子令,在他的血里碎成了好几块。
远走高飞的顾如许,吝啬到不曾回头看哪怕一眼。
“顾如许这白眼狼心黑着呢,七年的同门情谊,还有沈庄主的教诲之恩,她都能说不要就不要,临走还差点毁了你,做人至此,她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岳将影翻了个白眼,“这回同她一起闯长生殿,回头让你爹晓得了,必定重罚。”
“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临门反悔,哪有这等做派?”沈虽白轻飘飘地斜了他一眼。
岳将影呵了一声:“架子倒是端得住,哪天被人家啃得骨头都不剩才晓得错……”
正嘀咕着,窗外突然传来咚咚两声。
四下猛地一静。
“……谁!”岳将影谨慎上前推开窗门,却并无发现。
这间屋子靠着后巷,人烟稀少,环顾四下,只有几只花斑野猫蹿过。
本就打算去做暗地里的事儿,一点风吹草动都得再三警惕,沈虽白身上还带着伤,他这几日为了提防长生殿和红影教的人偷袭,都快把自己吓出病来了。
他低头看了看后巷中摔碎的两块瓦片,合上了窗门。
“是屋顶的瓦片滑下来了。”
沈虽白抬头看了看屋顶。
这间客栈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为隐匿行踪,才特意在这里落脚,想必是年久失修,屋顶有些松脱了。
岳将影有些烦躁地走回来:“天都要黑了,让我们等这么久,顾如许这小混蛋是存心拿我们消遣呢吧!你信不信,她这会儿八成还在红影教分坛里吃香喝辣,放浪形骸!”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插进两声咳嗽。
“背后嚼人舌根子还嚼得这么大声,兄台你不觉得你有点过分吗?”波澜不惊的声音幽幽传来。
刚想坐下的岳将影惊得呼吸一滞,险些滑到地上去。
“顾,顾如许?!”他立刻四下张望,最后看向沈虽白,“你听见了吗,是她的声音吗?”
沈虽白显然也愣了一愣:“……嗯。”
他起身,仔细辨认声音传来的方位:“十一,你在门外?”
“大概吧……我这位置四舍五入也算门外了。”她答道。
“什么叫‘大概’!”岳将影被她冷不丁出声吓得这会儿心肝儿还在瞎蹦哒,她模棱两可的口吻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你别装神弄鬼的!出来!”
“将影。”沈虽白看了他一眼,“别吼她。”
“我吼……不是,沈虽白你刚刚可不是这态度啊!”岳将影的嘴角开始抽搐。
“你俩行了……”顾如许的语气透出了一丝惆怅,“到后巷来,别墨迹了。”
二人互觑一眼,依她所言,绕到后巷。
而后,目睹了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
嘶……
说是懒散未免太过浅薄,若用诡异似乎又过了些。
这种了无生气,仿佛看破红尘,随时都能皈依我佛的眼神,随风晃荡的胳膊与长腿,以及一根摇摇欲坠的杆子——浑然天成地透出一股子半死不活却又带着那么点占尽风流的气质来。
岳将影揉了揉眼,再次确信自己的眼神并没有出什么问题:“……顾如许你挂在那杆子上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