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低压,朔风狂猛,海面上一副末日降临的景象,十几米的高大浪头像一座座大山般压来,密集的雨点也同时倾泻而下,像在空中编织出的一张张囚网,铺天盖地地降临。
一艘典型的阿拉伯式三角帆船,正迎着大浪挣扎航行。
这艘船已经称得上大型三角帆船,船只总长超过50米,拥有3桅3叶巨大的三角帆,顺风时速度接近10节,满载可装300吨的货物。
不过在这时候,靠近船只的海面上已经漂满了各种货物,随着狂涛起降,船只从前到后不断有浪花席卷过来,也同时带走无数原先堆积在甲板上的木桶和货物。
“快把出入口都钉死”有人手抓一根桅绳,站在艉楼高处指挥道。
甲板上仍有不少水手,所有人都赤着脚,尤其是在雨中上桅的家伙们,他们要顶着狂风,冒着被吹走的危险,将帆叶卷好,并捆扎妥当,在暴风雨中这种行为是最冒险不过的,但却是任何一艘船不得不进行的最必要的动作!
木匠将巴掌长的粗铁钉狠狠钉在吊舱口的落板上,为了避免甲板涌浪灌入船中,这是不得已的措施。
比起外面露天工作的水手,二层甲板中的任何人也不见得轻松。所有人都要忍受着剧烈的摇晃和震动,无论是高低落差,还是翻覆般的倾斜,都会让人将胃里的食物残渣呕得干干净净。尤其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能坐下的,大家都站在一起,有些人干脆捧着个木盆,哇哇地一边吐,一边享受淅淅沥沥的漏水……
整艘船从里到外,没有一处是不潮湿的,那些桨手最是无奈,他们得把自己捆在位上,使出吃奶的劲划动长桨,不时有桨只折断的家伙被强烈的反作用力打出去,便会倒在一滩滩黄水中,继续为地面贡献难闻的反刍物。
封死甲板入口之后,货舱内所有的人就只能默默祈祷了,有些人嘴唇发白、浑身发抖;有些人闭目塞听,手却牢牢抓着柱子;还有些则反复划着十字,喃喃自语着什么。
“陛下!王后请您立刻回到客舱中去!”
喊话者正是索尼娅的心腹保镖头子托雷塔男爵,此时的他也脱去沉重的铠甲和头盔,仅仅穿着一件带肩护的水獭皮甲,他从艉楼的安全门发出声音,并将灌风灌水的门使劲地顶了半开。
“告诉她,安心呆着!”塞拉弗吼叫道,“亚哥歇,过来!拉住这根缆绳!”
那位医院骑士团现役大团长的弟子,刚刚一直在帮忙掌舵,这艘船的舵很难*纵,不是哈国那样通过液压舵盘*纵的平衡舵,而是纯粹人力推动的巨大舵杆。发生了这样剧烈的风暴后,普通的*舵手已经不管用了,只能由一位经验丰富的舵手长领导喊话,再由一群以“圣力”著称的医院骑士们亲自扶舵了!
可以说,船只迄今仍未翻覆,这群骑士立了最主要的功劳。
一旦航线偏移,大浪会顷刻间轻易地打沉船只,在这种暴风中,也不能一味地顺风走,最保险的方案就是顶风前进,哪怕是毫无用处的被风浪带得节节后退,船头也须毫不动摇地面对着滔天巨浪!
亚哥歇?洛维斯基很快跑来,他一句话没说,抹了把脸,就微微屈身,双手把住了那根手臂粗细的缆绳。
作为船长的塞拉弗,是无法解决所有问题的,他必须把大部分事务下放出去,以期在这场严重灾难面前,将损失降至最低的幅度。
眼见亚哥歇做好了准备,塞拉弗轻轻点头,那边主甲板上一名水手便拼了命般挥斧剁着那已经扎好的主帆桅索,砍了几十斧后,只听砰地一声响,那断裂的缆绳由紧绷状态迅速抽离,蛇形般弹起数丈,重重打在横桁之上。
与此同时,洛维斯基骑士却是一声暴喝,双臂肌肉绽起,身形往前趔趄了几步,随后往后一仰,两臂抽紧,死死地顶住那千多斤沉重主帆的重量;他的脸色由白转红,涨得如同猪肝颜色,环抱着的缆绳一点点松动,只见在暴风中如风筝般飘动的巨大纺缍型帆桁,竟然一尺尺地降低了高度!
“撑住!”塞拉弗吼道,“洛卡蒙卡,再上两个人,托住它,钉在桅底,让管损赶紧排水,混蛋,甲板上多余的东西都扔出去!”
公爵卫队的代理指挥官忙不迭地布置着任务,在暴风雨肆虐的大海中,四下一片漆黑,最为令人胆怯,然而国王陛下却一直坚定地站在艉楼高处,用他吼叫的声音,来鼓舞士气。甲板上虽然忙乱,但却无人畏惧,哪怕看见某些人已被海浪卷得无影无踪,在划过十字后,他们沉稳地继续着手头的各项工作。
“陛下,又有两个舱室破损,海水倒灌了!”
“让黎牙实比船长亲自去堵漏,如果船沉了,他就死在舱里吧!”
塞拉弗没好气地摆了摆手,刚要回头,突然身边的卫兵们又大叫起来:“小心!”
泰山压顶般的一个浪头打下,冲得甲板上所有人都不得不紧紧抓住缆绳。浪花同样从艉楼上扫过,几个人*都横漂了起来,一名卫队士兵摔下舷梯,跌成重伤。
“锡德,先把他捆在那里,现在不能动他。”塞拉弗叫道,他能看出这是折断骨头的伤势,要不然那些经过专业训练的士兵不会那么痛苦的样子,同样不会完全爬不起来,“快快快……亚哥歇,撑住!”
然而事情仍然向着不好的方向转化,突然间这艘船便向左倾斜,那些掌舵的骑士们被巨大的力量带得差点跌倒;而又一个大浪同时打来,那叶还没完全降落在地并被捆好的巨大帆叶迅速被卷走,它击碎了一条4公尺的舷杆,并将几名站在桅下的卫队士兵也卷入海中!
亚哥歇手中的缆绳突然松劲,他已经油干灯枯了,差点也被摇晃着卷走,好在塞拉弗及时将一只水手上桅用的安全索套丢过去,套住了亚哥歇的一条腿,将他倒吊在舷帮上!
“洛卡蒙卡,你这个笨蛋!”国王陛下暴怒中口不择言地大骂,“让所有人至少系一条安全绳索,清点人数,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情!费根,费根!让骑士们轮换休息一下!”
过了一会儿,水手长来报告倾斜的原因,底舱灌水了!现在,几乎大部分船员都下舱去堵漏排水了,连索尼娅王后,都亲自上阵,指挥侍女和仆役们将二层炮甲板上的一门门大炮往舱室高的一面拖,以平衡整船的配重。
此时在艉舱下部,两名贵族服饰的女子正面色苍白地跪倒在湿漉漉的地上,各自紧紧抱住手边捆扎牢靠的木桶。她们都已经吐干了胃里的东西,但天旋地转的感觉一直伴随着,令她们煎熬无比。
“玛丽,我们真不应该选择出海!”
“别说了,还不是你兴致勃勃要来的……”
“我错了,上帝宽恕我!”狄安娜双手抱拳,刚准备祈祷,船只忽然慢慢地倾斜起来,两个女人都连忙抱住木桶,大声尖叫!
“我们会死吗?”狄安娜的声音都带着点哭腔了。
“我也很怕,亲爱的。”玛丽咬了咬下唇,她突然抬起头,上方的一个孔盖移开,有人探下头来。
“是乔托,是乔托!”狄安娜失态地大叫道,她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快,快让我们离开这儿,我再也不想呆下去了,我宁愿在甲板上被海浪冲走,也不想呆在这森冷阴暗的地方被臭气熏死!”
乔托却是从那狭小的孔洞中硬挤了进来,单手趴着孔洞边沿,目测了一下距离,这才跳下,他膝盖打弯,做了个卸力的动作。
“乔托,你下来干什么?”狄安娜不能理解地说道,“这么高,难道你要把我们举上去?”
“不,夫人,我只是奉王后的命令来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美第奇王后是个非常了不起女人!”
他向两位夫人讲述了刚刚他亲眼目睹的事情,塞拉弗一直在甲板上,他没能见识到,但通过索尼娅的行为他能够轻易猜测到国王陛下的不凡勇气。眼见为实,他现在终于知道,塞拉弗在哈国中为何能有如此高的人气与威望了!
狄安娜和玛丽瞠目结舌。
玛丽激动得都颤抖起来,她当初跟国王一起坐过船,但在那路上却是无比滋润,充满贵族氛围的,今天她才领略到大海及自己身边男人的另一面,就像那位身份地位都在她们之上的索尼娅所做的那样,他们并没有抛弃任何人,也没有放弃这条船,他们都在拼尽全力。而相形之下,两位夫人都觉得有些失落与汗颜。
“狄安娜,我想我们该去做点什么。”玛丽低声道,在摇来晃去黑漆漆的舱室里,她们只能勉强看清对方的身影,表情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不过狄安娜却能感受到那句话的分量,即使她们吐得死去活来,仿佛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我也不想听天由命,死在这种老鼠窝里。”狄安娜喃喃回道。
玛丽浑身起了阵鸡皮疙瘩,她勉力地扶着网绳站起,“乔托!想想办法,我们要回到上面去,陛下能做的,我们也能做!”
“拉我一把,我也要上去。”狄安娜咬紧了牙,“我是贵族,我不能被别人小瞧了,玷污了普瓦蒂埃尔家族的名誉!”
两女互相搀扶着立起。乔托先是登上捆好的木桶堆顶,再跃起扒住孔洞,钻了出去。过不多时,一条绳索放了下来,狄安娜连忙过去把自己绑好,两手拉紧。
乔托把两位夫人拉出了“女士洞”。在上层,船只摇晃明显加剧,不时有海水渗漏进来,舱壁发出不堪承受的嗄吱声,令人毛骨悚然。狄安娜和玛丽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忽然,有火光燃起,一个少年举着火把,来到她们面前。
“前面不能再走了,11舱崩漏,已经封闭了!”
“我要去找王后陛下。”玛丽说道,“她在哪儿,有危险吗?”
“王后很安全,不过刚刚碧昂丝女官和几位卫队的士兵都被困在11舱了,他们凶多吉少。”
“你是谁,我的孩子?”狄安娜惊异地问道。
“我是里奥斯?卡沃托,塞瓦斯蒂安是我的父亲,这半年我被委派到王后的御前听用。”那位少年毫无惧色地说道,他穿着短一截的破落麻衫麻裤,赤着脚,头发湿乎乎地纠结成一团;他是个还未发育开的小家伙,虽然努力地装作大人样,但身形看上去既瘦弱又矮小,顶着个大脑袋,显得非常童稚。
“我听说过他塞瓦斯蒂安先生,王国著名的探险家。”狄安娜向玛丽解释道,“没想到是他的孩子,真不容易,在这样的灾难面前,还能保持如此镇定的态度。”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两位应当是亨斯科特伯爵夫人和都铎女骑士。”里奥斯非常礼貌地躬身,“如果两位想见到王后陛下的话,我们必须得穿过一条积水的危险通道。”
狄安娜微微一怔,朝乔托看去,那位精勇的骑士耸了耸肩,“我路过的时候,那里的水才到膝盖,勉强能趟过去。”
两位贵族妇女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往前走了,不多时,一道封闭的水密舱门出现在眼前,临时钉上的巨大的木条,每颗钉子的冒脚都还很清晰,在紧急时刻木匠挥动锤子力气太大,也使得许多钉子边缘有木纹绽开的痕迹,有些甚至裂开了很深的小口。
“从这里走,夫人们。”
那位少年将*探进一个明显是被砸开的舱壁里,将火把插在烛托上,随即朝后示意道。
狄安娜先看了看那里,摇晃不定的舱里满是水,水面上漂满了杂物、脏东西和老鼠尸体。她禁不住倒抽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