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也明显觉得这话说的太不中听,两眼一红,起身哭着往后院跑去。
阮玉海一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么大的男孩子最好的就是个面子,今儿个竟然当着最崇拜自己的表妹被人给打趴下了,心里怎么受得了?
当下红着眼睛就扑了过来——
自李运丰进士及第后,阮氏就自觉身份高贵,根本不把举人出身的陈家放在眼里,言谈间始终觉得,自家进士府的女儿,配陈陈清和这个举人家的儿子委实太亏了。
这种态度不但令得李昭对素来极少谋面的陈毓反感至极,便是府中下人,面对陈府中人时也总有种不自觉的优越感。
而这会儿,没什么出息、甚至连姑爷身份都不见得能保住的陈家少爷,竟敢打倒了再金贵不过的表少爷!
孰轻孰重,李福自然很快就有了决断——今日断不能瞧着表少爷吃亏,否则夫人必然会怪罪。只是陈毓再怎么着毕竟是姑爷的身份,自己绝不好直接出面教训,倒不如任表少爷自己动手把人揍一顿解气。
竟是嘴里说着劝解的话,却抬脚往前跨了一步,不独令得陈毓毫无遮掩的暴露在阮玉海面前,还好巧不巧的,正好挡住了喜子——
方才表少爷会吃亏,定然是因为被偷袭的缘故,真是直接对上,倒霉的那个自然只能是陈毓了。到时候即便陈家人怪罪,自己也完全可以推说是小孩子自己不懂事,自己一时不及拦住……
阮玉海毕竟年龄大些,如何不明白李福的意思?瞧着瘦的豆芽菜一般的陈毓,脸上神情不屑之极——
竟敢折了自己的脸面,今儿个就让这小子明白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因想着自己眼下可是处于绝对优势,竟是也不讲究什么花式,举着拳头朝着陈毓当头砸下。
旁边的喜子吓得脸都白了——阮玉海那么大的个子,就是少爷没被掳卖前,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更不要说小少爷这些日子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虽是养了这么多天,瞧着可依旧是病恹恹的样子!
当时就要冲出来护着陈毓,却不防眼前一暗,却是李福状似不经意的一动,正好再次挡住喜子的去路。
而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形势却是陡变——本来傻愣愣的站在当地的陈毓忽然一矮身,竟然一下蹦到了阮玉海的右后方,然后再次抬脚,朝着阮玉海胯上又是狠狠的一踹。
阮玉海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自己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小不点儿身手竟是如此灵活,还没反应过来,就举着拳头朝正沾沾自喜的挡在喜子身前的李福冲了过去——
阮玉海的个子虽然比陈毓高出将近一头,却是堪堪到了李福的腰部罢了,来不及收回的拳头在后面陈毓的一踹之下,竟是朝着李福的要害就捣了过去。甚至为防着跌倒,阮玉海还下意识的揪着个东西往外狠扯了一把……
等李福意识到不对,已是避之不及,顿时“哎哟”一声,一下捂住了要害处……
阮玉海也一个趔趄,歪倒在地。
还没等爬起身来,陈毓已经“嗖”的一声蹦了过去,对着阮玉海就拳打脚踢——只是不管拳头还是脚,全都避开了阮玉海的脸和□□在外面的皮肤,边打还边大声斥道:
“混账东西,竟然连管家也敢打,你真是太坏了!”
雨点般的攻击随之落下,一系列变故顿时把阮玉海给吓懵了,避无可避之下,竟是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哭声令得李福一激灵,顾不得安抚自己小兄弟,哭丧着脸就去推陈毓——
让阮玉海当着自己的面被打成这样,瞧着这回竟是无论如何免不了吃挂落了。越想越生气,用的力道不觉大了些。
却不防手堪堪碰到陈毓,对方已经身子一歪,就从阮玉海身上滑落,一下滚在地上,有些苍白的脸上顿时蹭了好大一块儿污迹,下一刻,更是充满控诉的瞪着李福:
“是那小子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反倒要打我!我要告诉岳父去——”
声音里已是带了哭腔,分明是委屈的不得了的样子。
方才因为自家少爷用拳脚给那骚包家伙来了一个全方位的“幸福”洗礼而惊得完全忘了反应的喜子这会儿也回过神来,配合的指着李福大声嚷嚷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坏!故意挡着我,让他打我家少爷不算,怎么你一个大人还亲自动手?都说上门是客,我们家少爷可是你们姑爷,你竟然敢对我家少爷动手!你们这样的,算什么亲戚,我这就回去告诉老爷,让我们老爷替我家少爷讨个公道!”
一句话气的李福直哆嗦——这陈家人忒多心眼,明明一点儿没吃亏,占尽了便宜,倒好,竟还到处嚷嚷着一副吃了多大亏的样子。下/身又火烧火燎的,李福也就没耐心哄他们,一边伸手扶起阮玉海吃力的帮着拂去身上的土屑一边气急败坏的道:
“果然是商贾人家教出来的孩子,一个个全鸡贼的紧!再嚷嚷——”
一句话未完,身后就传来一声断喝:
“李福——”
李福身子顿时一僵——这声音怎么有些像老爷?
木呆呆转过身来,可不正是李运丰?
还未回过神来,李运丰已经抬起手来,朝着李福脸上就甩了一巴掌:
“你好大的胆子,姑爷是我们家的娇客,也是你这奴才可以轻慢的?还不给姑爷跪下磕头赔罪?”
口中说着,又看向一旁明显哭过的阮玉海,眉头蹙了一下——实在是和地上滚了一身泥形容狼狈的陈毓相比,阮玉海明显没吃什么亏,既然已经占了上风,就应该见好就收,怎么玉海如此娇气?哭成这个熊样不说,还请了李福做帮手!
而且自己这管家,素日瞧着是个聪明的,怎么这会儿却是这般愚蠢?
他们小孩子家家的怎么打都不过分,李福一插手,却分明就是以大欺小,更不要说陈毓的身份还是自己的姑爷。
真是传出去,怕是所有人都会嘲笑李府下人仗势欺人毫无教养!
李福再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有心辩解,却也知道自己方才所为委实经不起推敲,无奈之下,只得“噗通”一声跪倒在陈毓面前。
旁边的阮玉海气的好险没晕过去,颤颤的指着陈毓道:
“姑父,是这小王八蛋欺负我——”
话音未落,就被李运丰打断:
“好了,你去后面歇着吧。”
却是有些头疼——明明平日里瞧着这小子也挺机灵的,今儿个怎么也变蠢了?也不瞧瞧自己多大个子,陈毓多大个子?陈毓欺负他?这话说出去谁信?!
更不要说陈毓这会儿还无比狼狈的躺在地上呢!
阮玉海:……!!
☆、阴死你(二)
许是觉得陈毓受了委屈,李运丰瞧着陈毓时的神情明显和蔼多了,又悄悄嘱咐丫鬟,让阮氏带着李昭也一道来见见——
再是女婿,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娃娃罢了。又刚受了大难,自己这做人岳父母的,自然得好言安抚几句,而且哄小孩子,本来不就是女人分内的事吗?
之所以让李昭来,也是因为听管家说,方才两个孩子也是闹了矛盾的,即便李运丰心里也嫌陈毓太会惹事,可女婿上门,却被女儿连同外甥给欺负了,传出去怎么也不好听不是?等小女儿来了,自己好生抚慰几句,也算是给陈家一个交代,这件事好歹也就揭过去了。
哪知丫鬟去了后很快回返,除了手里多了两碟点心外,身后根本一个人也没有。
“夫人呢?”当着陈毓的面,李运丰也不好发作,脸色已是有些不好看。
那丫鬟脸上闪过些无奈,却又不敢不回,只得嗫嚅着道:
“夫人正忙着呢,这会儿实在抽不出功夫见姑爷,只嘱咐奴婢先拿了这点心来——”
心里却是叫苦不迭——实在是夫人这会儿正因为二小姐和表少爷受了委屈而火冒三丈,说句不好听的,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瞧见夫人由高高在上的贵妇瞬间化身街头泼妇,那场面当真有些惊悚,以致丫鬟这会儿还心有余悸……
结婚这么多年了,李运丰何尝不知道阮氏的脾性?无奈何,只得挥手令丫鬟放下点心。却谁知,那盘点心明显放的时间太久了,竟是甫一搁在桌上,便有硬硬的点心屑洒落。
李运丰的脸一下有些黑了——自从中了进士,又有阮氏日日在耳朵边念叨着,李运丰也颇为后悔,觉得二女儿的婚事定的太仓促了些,后来又听说,陈清和甚而已经绝了考进士的念头,转而要直接谋取官职,更是遗憾不已——
看来这辈子是别想借助亲家的力量了,说不好还得被拖累着帮扶他陈家。
可再怎样,以陈李两家的交情,用这样的点心待客,还是定有婚约的女婿,也委实太过分了!
真是传出去,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
只是点心既已摆上了,又不能马上撤了下去,李运丰无法,想着陈毓毕竟年纪尚幼,说不好看不出来什么也未可知。
哪知一念未必,陈毓已是叫住那正要离开的丫鬟,蹙着眉头指着盘里的点心道:
“丫鬟姐姐,你是不是弄错了?”
“啊?”丫鬟愣了下,下意识的摇头,“没有啊——”
话没说完,就被陈毓打断,又露出一副嫌弃的神情道:
“什么没有?我怎么瞧着这点心上都有霉点了?”
又忽然想到什么,脸上就有些不高兴,噘了嘴道:
“爹说岳母就和我的娘一样,一定会很疼我的,既如此,这样的东西,怎么会是岳母让你送来的?不会是你这奴才,把好的吃了,特意拿这坏的来哄我吧?”
“不,不是,奴婢不敢——”那丫鬟吓得脸都白了,却又不敢说就是阮氏命自己送来的,只得心惊胆战的看向李运丰,“老爷——”
陈毓却已是从椅子上下来,无比委屈的看向李运丰:
“我爹跟我说过,这些坏掉的东西吃了定然会拉肚子的,就是施舍要饭的,也要干净的饭菜,丫鬟姐姐既然说她没有偷吃,那就真的是岳母让我吃的了?——亏我爹还说,我丢了这么久,岳父家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呢!难不成全是假的?还有刚才,昭儿妹妹竟然帮着外人一同欺负我……”
说着已是泫然欲泣,转身就要往外走——若然是上一世,即便受了慢待,为了怕姐姐伤心,陈毓也总是憋在心里不说的。这一世自然不同,不独爹爹还活着,便是自己这会儿,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太率性了些自然也是情有可原。
却把李运丰吓了一跳,忙不迭上前拦,神情里也颇为狼狈——
还是第一次,竟是被个小娃娃挤兑的下不来台。虽然心里暗恼,陈清和那么个木头疙瘩,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嘴皮子利索的儿子?当真是一点儿也不讨喜。却也知道真是就这么让他走了,事情传出去,自己的里子面子就都别想要了。
既恼怒陈毓实在太蹬鼻子上脸,又怪阮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眼前情形,却也只能放下身段好言好语的哄着:
“毓儿莫恼,这点心许是拿错了,你想吃什么,岳父这就让人给你准备……”
看李运丰明显很是憋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哄着自己的模样,陈毓脸上总算是有了些笑模样,终于缓缓折回坐了下来,摆出一副天真不解世事的模样:
“我就知道爹不会骗我,岳父果然也很疼我呢。嗯,我这会儿还真的饿了呢,岳父,是不是毓儿想吃什么都可以点?”
好不容易把这小鬼头给安抚下来,陈毓说什么,李运丰自然都是允的。当下点了点头:
“你说便是,我这就让人给你做来。”
“好。”陈毓眼睛一下亮晶晶的,一副饿坏了的模样,一边说还一边掰着手指头,“那我要水晶肘子,还要八宝鸭,还有红烧狮子头……”
总共说了七八样,想了想,好像方才李昭炫耀的也就这些了吧?
下面伺候的丫鬟已经惊得瞪大了双眼——
好不容易老爷守孝期满,几位主子太长时间不吃荤,可真是馋坏了,恰好表少爷又来家中做客,因此,即便知道府里这些时日银钱上很是有些捉襟见肘,夫人还是狠狠心令厨上买了很多食材,准备了好一桌丰盛的食物——
厨房今日做了什么,老爷怕是都不知道,怎么姑爷却是说的这么准?
李运丰明显注意到丫鬟的诧异模样,微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道理——定然是方才几个孩子发生冲突时,陈毓听女儿说了些什么。
倒没想到,这陈家的小子气性还不小!
虽然知道这些好吃的必是阮氏特特给几个孩子并阮玉海准备的,李运丰依旧径直吩咐丫鬟全端了来——
一则希望这些好吃的能堵了陈毓的嘴,二则也当给女儿和内侄一个教训,让他们明白,没有十成的把握,打草不但会惊蛇还会被蛇咬。
宴席很快摆了上来,热盘冷盘的,满满的一大桌,当真是丰盛的紧——
为防节外生枝,李运丰并没有再让其他人过来陪,偌大的桌子旁,也就他和陈毓两个人罢了。
看到这么多东西,陈毓神情明显有些兴奋,凡是够得着的,每个盘子都夹了几箸,还有几盘够不着的,就腆了脸对李运丰睁大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道:
“岳父大人,你前面的那几个盘子瞧着也是很好吃的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