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仲南放下手机,倒扣在桌子上,想了想又拿起来看。
房子塌了是什么意思呢?
他皱起眉头,双眼盯着发消息那个人的头像……
有很多人很多事他都记不得了,他醒来后的一切,都是钟霖和管家告诉他的。不过,一些私人的账号和密码他曾经存放在一个备忘录里,刚才突然从电脑里找出来,他就登录上去看看。
然后,就看到了这条消息。
一个陌生的人,没有聊天记录。
医生告诉他,空白的记忆并不是坏事,甚至可以理解为是一种上天的恩赐。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可以从头再来,而他拥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告别过去,很令人羡慕。
他很认同。
因为,他从不认为自己有值得记忆的东西。
没有缺憾,就不必抗拒命运的安排。
钟霖端着咖啡,在门口站了片刻,发现老板并没有注意到他,内心一叹,轻轻敲门,走了过来。
“霍先生,您的咖啡。”
照顾霍仲南的事情,他不假人手。
于是,近身伺候势必就会承受比别人更多的训斥。
霍仲南只喝一口,就皱起眉,把咖啡重重放在桌子上。
“这不是我要的。”
钟霖:“……”
失去了记忆,怎么就没有失去脾气和口味呢?
他有点头痛,现在这个冷漠看着他的老板,比过去还要可怕很多——毕竟过去的霍仲南还会对他讲点情面,现在的他对霍仲南来说,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面子里子都不好再衡量了。
“吴梁说,你睡眠不好,不适合喝咖啡因含量太高的咖啡,所以,我给你换了这个。”
把锅丢给吴梁,并没有什么用。
霍仲南冷冷看他,听下去的耐心都没有,“换!”
“霍先生——”
“你听不懂?”
霍仲南凉凉的眼里,一丝情感都无。
钟霖脊背一冷,莫名打了个寒战:“是。”
端咖啡退下去之前,他余光扫了扫霍仲南的手机。
他怎么有兴趣看微信了?
钟霖心里有些不安,出了办公室就给吴梁打电话。
“你在哪儿呢?”
“诊所。”
“你过来一趟。”
吴梁:“怎么了?”
钟霖想了想,说:“我觉得霍先生有点不对,他今天一直在玩手机,看微信。”
吴梁:“……”
深吸一口气,吴梁花了三秒时间终于骂出来。
“钟霖,你就是个傻b!”
钟霖一怔,火从心上来,“吴梁你有病吧,干什么骂人?”
“我不仅想骂你,还想打你呢。”吴梁冷嘶嘶地怼他:“我不觉得你这么做很过分吗?你没有权利干涉他的生活,他的过往,他的爱情。他是个病人,但不是孩子,他有选择的权利,该怎么做,应该由他自己选择和决定。你不是他妈,哦sorry,我可能侮辱了母亲这个称呼,实际上,即使你是他妈,你也没有权利替他做决定。”
钟霖沉默。
顿了顿,他说:“我只要他活着,健康就好。”
“你这是什么理由?占有欲太强了吧?”吴梁说:“我看有病的人是你。钟霖,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钟霖沉默。
吴梁苦口婆心地劝:“你是你,霍先生是霍先生,你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完事了,你现在做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一个职员的范畴……”
钟霖冷笑一声:“是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你以为你是心理医生,就什么都懂吗?吴梁你不懂。你没有陪他经历过那一个又一个的不眠长夜,你没有陪他在下着雨的夜晚,站在高楼天台边俯瞰过这座城市,你没有见过凌晨四点的申城,你没有见过他万念俱灰的眼神……”
“他那是有病,是可以治疗的。”
“你治了那么久,你治好他了吗?”
这反问,让吴梁说不出话。
钟霖又是一声低笑:“你治不好他。你治不好,你凭什么冲我吼?”
吴梁声音弱了些,“我没有吼你,我只是就事论事。”
钟霖说:“行。那你能给我保证,如果他恢复记忆,在未来的某一天,不会一纵而下,放弃自己吗?你给我保证一个,我就听你的。”
吴梁说:“我不敢保证。”
“那你说个屁?”钟霖生气地低吼:“他试过很多次了,你知道吗?在京都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肯手术?不肯争取?你知道为什么吗?他不珍视自己的命。以前吧,有个于休休,我看着他渐渐好转,挺为他开心的。可是——谁会知道,于休休才是他最大的劫难!”
“于休休怎么了?”
“你不懂。”钟霖无法告诉他,霍仲南那些天的煎熬,也无法告诉他,当权少腾在医院告诉他,杜红鹃所言皆实,于大壮确实是当年告发赵矅选的帮凶时,霍仲南那个令人心碎的眼神。
于大壮是导致他家庭悲剧的罪魁祸首之一,
可是他爱上了对方的女儿。
他一生都想为父亲讨回公道,又无法不爱于休休,
在那几个不眠不休的日夜,他不肯手术,不肯配合医生,除了和于休休发消息,就完完全全地陷入在自我怀疑和崩溃的状态。
那个时候钟霖就隐隐知道,再这么下去,他会出事,他是要放弃自己了……
幸好,人体有自救程序,无法做出抉择的痛苦,可以选择忘记。
没有人比钟霖更加感谢这个意外,让霍仲南失去了记忆。
“吴梁你相信我,这一切,都是上天给的最好安排。”
吴梁叹息:“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可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现在的他,也许在你看来是健康的,但在我看来,是没有灵魂的。”
“灵魂是什么?如果肉体都没有了,灵魂往哪里安放?你甭跟我扯这些,我听不懂,也不想管,只要霍先生好好活着,哪怕别人骂我,恨我,讽刺我,我全都不在乎。”
说到最后,钟霖已经红了眼。
这段时间,不仅吴梁,很多人都不理解他。
他为霍仲南换了新手机,骗他说,以前的手机车祸时遗失了,他把南院和公司都仔细地清理了一遍,把与于休休和那些能让霍仲南想起往事的东西,一并抹除,即便是许宜海的案子,他也只是避重就轻,在霍仲南面前一带而过。
并且,他不许任何人,向霍仲南提起任何与过去有关的人和事。
做这一切,钟霖不是没有怕过。
一旦霍仲南想起,他不知道他会怎么对自己。
但他不后悔。
霍仲南那一些被抑郁症折磨得看不到头的日子,因为于休休和他父亲案子饱受痛苦的样子,钟霖都是亲眼目睹的。他深知这个病的可怕,决不愿意霍仲南走上老路。
因此,他做了很多套方案,甚至为了防止于休休来公司闹事,连保安和前台都换了,并进行了特意叮嘱。
于休休有多作,钟霖是深有体会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于休休一次都没有来过盛天。
有一天,钟霖忍不住,给她发过一条消息,
就三个字:“对不起。”
于休休也回复了他三个字:“我懂你。”
当时看到短信,钟霖差点掉下眼泪。
没有想到最理解他的人,竟然是于休休。
这些日子以来,无数人在私底下偷偷嘲他喷他,说他大概是想学许宜海,独揽盛天大权,挟天子以令诸侯,趁着老板生病失忆,对他百依百顺的工夫,钻研权势金钱,为所欲为。甚至有人用“邓通”来形容他,说他和霍仲南的关系不正常。
钟霖嘴上说不在乎,可心里又怎会真的不在乎?
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还是不对,没有历史经验可以借鉴,但他知道,只要老板能好好活着,即使有人污名化他,又有什么关系?
“吴梁,你过来陪他聊聊,看他在想什么,还有,尽量劝他少看手机,少聊天,他做的是脑部手术,不宜用脑过度。”
吴梁:“我是心理医生——”
钟霖说:“他信你。”
吴梁:“你妹儿的,你这是让我做帮凶。”
钟霖说:“谁让你已经上了贼船呢?”
吴梁沉默一会儿,笑问:“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你对霍先生,不会真的有点什么……难以启齿的情感吧?”
钟霖说:“你不是心理医生吗?你给我看看怎么回事儿?”
吴梁:“我看你挺像的。”
钟霖冷笑:“我更依赖你。你小心些。”
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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