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正殿是菡萏苑内供天子歇息的宫殿,不若宸阳宫那般壮丽恢宏,但天子下塌之处,鸿图华构,金碧辉煌自是一斑。
萧洵进到殿内,傅彦行正在复看他殿试的考卷,听到他请安跪拜,叫起赐座之后又静静看完才去看他。
朕叫你来,是有一事要问。他与萧洵初见是在春山楼,当时双方皆不知对方身份,交谈时很是合得来,后来又知道他是涟歌的兄长,不禁觉得这种合得来里多了几分亲近之感。
但萧洵不知他所想,恭谨问道,陛下请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朕封了万明江为翰林院正六品修撰,陈宣勤为正六品国子监忌酒,他一双清明的眼气势慑人,帝王之威尽显,语气却是平和的,朕便想问你,你想去地方还是留在京中。
翰林院素有储相之名,但自先皇取消丞相一职后,倒成了闲散职位。萧洵略沉吟,方道,臣愿意去地方上。
这是一个让傅彦行十分开怀的答案,他朗声道,朕果然没看错你。
是臣的本分。萧洵十分坦荡。
傅彦行这才细细打量起他来。萧洵长的与萧元敬很像,眉宇清正,气质温和如同一块玉。他目露赞许,方想起从曲江河畔传回来的消息,虽明知他二人是兄妹情深,还是忍不住眸色深沉,旁敲侧击道,朕记得你父亲目下在濮阳,金陵里只有你和你妹妹在?
不知怎地,萧洵觉得他问这话语气莫名有些不快,但他已知道去岁涟歌救的人便是陛下的事,便答,是。
你和令妹感情如何?傅彦行问道。
萧洵心中很是不解为何他如此执着于这个问题,却还是坦然回答,手足至亲,血浓于水。
很好。傅彦行去桌案上的一堆奏章里找出一份舆图,乃是他回京以后亲自绘制,他用朱笔在上头画了个圈,抛到萧洵手中,道,下个月,朕派你去此地任巡城郎官,你可愿?
萧洵将舆图展开来,上头画的是大楚西北的地貌,不,观所绘内容,主要是晋地范围,晋阳地名上还勾了红。
只一瞬,他似乎就明白了傅彦行的意思,墨瞳微缩,却毫不迟疑,臣愿意。
敢问陛下,他心中这样想,便也这样问出来了,派臣去做这件事,与家妹有何关系?
傅彦行眸中有光影攒动,却是说道,日后你便会明白。
萧洵从中正殿里出来,已有礼部官员在外候着了,一见他便迎上来,道,萧探花,请随属下来。
今日天子在菡萏苑设宴,他们这二十一名进士乃主角,萧洵身为进士及第的探花郎,更是其中焦点。
重华殿内设有面阔九间,深进五间,取九五之尊之意,乃天子在菡萏苑内设宴之所。七十二根楠木立柱撑起重檐庑殿顶,上首是天子的九龙金座,下首左右设案数十张,乃各官员之座。今日为了应景,殿中间特设了七排桌案,每排三张,乃各进士之位。
萧洵随礼部官员去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便有不少人围过来贺喜,直感叹他未到弱冠之龄,已是探花,前途无量矣。
萧洵一面应和着,一面朝右侧首位的燕王和傅毓看去,前者朗然一笑,后者,一双眼睛深沉似湖,与他静静对视半晌,还是萧洵先移开眼去。
无论是何原因,他既然对涟歌下手,萧洵便不可能会对他产生好感,只是他们目下势单力薄人微言轻,尚且不能与他正面交锋。
因此,在中正殿里他才会毫不犹豫的答应陛下愿往晋地去。
酉时正,陛下亲临,天子宴开。
丝竹管弦乐起,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萧洵身为今日主角,少不得被灌了些酒。御酒醇香,饶是他平日里酒量不差,也有些晕晕乎乎。
傅彦行怕底下人喝的不够尽兴,一早便退席换了常服出了菡萏苑,剩下的便以傅彦彻为尊。他看中的陈宣勤是榜眼,他心中欢喜,便也随着众人喝,一时之间,中华殿内喧声鼎沸,热闹非常。
萧洵静坐片刻,起身往外走。外头天色暗下来,悠悠的晚风吹过,萧洵觉得清明些许,便往外头的菡萏池走去。
虽是九月,但菡萏苑内的荷花得专人看顾,仍旧是碧叶如盖,花开似锦,回廊处上挂着的灯笼倒映在水里,更显得叶底的水清波盈盈,流光荡漾。
他在廊边静站一会,方觉通体舒畅,欲回殿中请辞,转身却踩到个滚圆的物什,脚下一个趔趄,直直往外摔去,附到外侧的栏杆上。
两个鬼鬼祟祟的矮小身影从一下从廊外蹿出来,萧洵定神看过去,却是两个小太监躲在池内的小船上,手里各抓着一大把莲蓬一脸惊悚地望着他。
想来是哪处伺候的小太监,偷懒来此处,借着天黑被菏叶掩了身影,悄悄在剥莲蓬吃而他方才踩到的,必定是他们遗落下的莲子无疑。
那两个小太监确实是听到声音躲起来的,又怕他真的摔到了,紧张之下才露了身形,稍矮些的那个借着灯光看清他的脸,惊讶到,探花郎?!
说话间他将手中莲蓬往水里一扔,大步跨上岸来,焦急地望着他道,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