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不欲生让她一夜之间苍老不少,可宣宁侯府不能倒,她只得强打起精神去宗室报了宋淮远的死讯,匆忙办了丧礼。可怜她连儿子的尸首都不能拥有,现在宋家的陵墓里,宋淮远的棺椁中只有他的衣物。
南阳太长公主知道,这是她一贯孝顺的儿子对她最大的惩罚。
她终于认命,从宗室里过继了一个男丁为宋淮远继承香火,惟愿将宋长清抚养长大,让宣宁侯府永远延续下去。
却阴差阳错从当年为萧蔓接生的婆子那里得知,当年萧蔓生下来的女婴并不是死胎,只不知为何到宋淮远手里的那个却是死的。
那婆子家中儿子犯了事,被宣宁侯府的人撞见,她却口不择言,道她认识吏部侍郎家的人,让放她儿子一码。
事情层层上报,到了侯府管家处,管家是知道府中与萧府的龃龉的,便告与她知晓,经过重重盘问,她才知晓当年那孩子不仅没死,肩颈还有花瓣状的胎记。
如今季如霜和萧涟歌身上皆有,她才难以判断。萧涟歌比季如霜还要肖似萧蔓几分,但他们是至亲姑侄,侄女肖姑的事不是没有;而季如霜不仅与萧蔓有几分相似,那浓眉大眼,甚至有几分宋氏血脉的影子。
南阳太长公主是早就与季如霜接触过的,且私心盼着她就是自己的孙女儿。季如霜嘴甜又娇柔,见她时一口一个太长公主叫得亲热,让她心中熨帖,想着如果真是她的孙女儿,那感觉也不赖。
最重要的是,季如霜和萧家人半点关系也没有,而萧涟歌倘若是她孙女儿的话,肯定会跟旁的萧家人一样仇恨她。
她心中没有定论,太皇太后叹口气,道,你若是没办法确定,那就再查查。季如霜不是季家女,这点咱们已经查清楚了,萧涟歌那边,我再派人帮你查查?
南阳太长公主摇头,冷淡道,剩下的事我自己会查,不劳你费心了。
太皇太后皱眉,不再强求,只道,不要忘了你答应过哀家的事。
南阳太长公主冷哼一声,本宫不会忘。
涟歌直到用膳时刻,都未能再见到太皇太后,她也不着急,安安心心用了太后赐下来的御膳,足足十八种菜式,她每样尝了两口便撑得受不住了。
用罢午膳,涟歌提出要回府,在偏殿伺候的宫人拿不定主意,道,容奴婢先行问过太皇太后。
不多时宫人回来道,二姑娘,太皇太后正在歇晌午,您若觉得无趣,可去御花园里走走。
涟歌皱眉,太皇太后歇晌午一般是多久?
宫人低眉顺眼,答曰,一个时辰。
涟歌知道新帝尚未立后纳妃,太后太妃们又都是深居简出的人,不用怕冲撞到哪位贵人,略踟蹰一会还是决定听从那宫人的建议,去御花园走走。
带了两个宫人领路,便一路从璟阳宫往御花园而去。夏季的御花园,自然是姹紫嫣红,百花争艳的好地方,各色品种名贵的花朵绿植迸发着勃勃生机,另人望而生趣,心旷神怡。
涟歌在心里计算好时间,打算在御花园各处看看,打发半个时辰当消食。御花园深广,像涟歌这样初来乍到之人,很容易便迷了眼,行至一处假山上,再不肯多走两步,上了凉亭去歇息。
高处自有高处的好,能将整个御花园的美尽收眼底,涟歌极目眺望,却瞧见不远处的月行拱门处,行过来一群人。
当先者着是一身明黄,长身玉立,脚步生风,将身后的宫人甩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行的近了,能看清那人的脸,面如冠玉,气韵尊贵。
涟歌一下跌坐到地上。
跟着她的两个宫人一惊,道,二姑娘
傅彦行听见声音,轻蹙眉头,流安轻声呵斥道,陛下圣驾在此,何人敢喧哗
那两个宫人忙将涟歌从假山上扶下来,说是扶,其实跟拖差不多涟歌早在认出那人是谁时便被吓得失了力,站也站不稳了扶着涟歌的宫女跪到地上,请罪道,奴婢是璟阳宫的宫人,带吏部侍郎家的二姑娘来御花园转转,不曾想惊扰了圣驾,求陛下恕罪。
傅彦行自然一下就认出了涟歌,但他不动声色,只低低打量她,小少女跪在地上,头垂得低低地,露出颀长光洁的颈项,精致的肩背带着流逸超然的弧度,让人想起六月里太液池里的菏叶,在微风摇曳里承载着明丽流芳,比端午节那天在昏暗光景下见到的更令人悸动。
她似乎是在微微颤抖。
呵傅彦行薄唇微勾,知道她已经认出自己,语气沉沉,恶劣道,吏部侍郎家的姑娘?抬起头来。
涟歌将头抬起,眼睛只敢落到他衣摆上的祥云金龙上,长长的羽睫颤颤巍巍,泄露出主人最真实的情态。
她在害怕。
这样的认知另傅彦行莫名不快他分明是得了霍青的信息故意来让她撞见他的,那日她没能认出他,让他很愤怒,可现在她认出他来了,他依然愤怒。
退下吧。傅彦行摆手,转身又从御花园的另一边走了。
涟歌腿脚发软,好半晌才从地上站起来,心中后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