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淮坐酒店电梯直接到了负一层停车场。
解了车锁,打开门刚坐进去,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许淮拿出手机,淡淡扫了一眼来电显示,并没有着急接通电话,先点了根烟。
在铃声即将要停时,许淮才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边立刻响起一个焦头烂额的男声,“许爷,许爷爷,云景的到底哪惹您不高兴了,您要这么整他?”
许淮从衣领抽出了领带,顺手解开了两颗衬衫扣,露出了线条清晰的锁骨。
他嘴里叼着烟,眼神漫不经心,说话声音也散漫,“怎么,心疼你手下这个艺人?”
懒散微凉的语调,让电话那边的严伟觉察了几分微妙,赶紧赔上了笑脸。
“咱俩这关系,我哪儿能呢?我这不是想问问你,苏云景是不是有做错的地儿,改天让他给你亲自道个歉。”
许淮在圈子人脉很广,正儿八经的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
手上不仅有亲爹留下来的京都电影圈人脉,这么多年靠着自己争气,也跟许多新派圈内大佬有过硬的交情。
去年火爆全网的《花样少年团》就是经他手制作,开启了流量爱豆的时代,一下子捧红了很多人。
流量小生早七八年前就有这个说法,但偶像爱豆时代是许淮推火的,让这个词彻底出圈全民化,他也把《花样少年团》做成了现象级综艺节目。
今年严伟他们公司就瞄上了《花样少年团》,打算往里面输送自己公司的艺人。
严伟精挑细选了六个小鲜肉,其中就有苏云景。
上周他三请四请,终于把许淮约出来吃饭,顺便让他把把眼,看这六个人行不行,能不能留两个成团?
在饭桌上许淮总是打量苏云景,严伟有点惊讶。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许淮好这口,但还是暗示许淮,如果真想尝个新鲜,他可以跟苏云景说说。
据严伟所知,苏云景是个异性恋。
但这个圈子嘛,能爬多高全看自己能不能在关键时候,能不能帮自己抓紧往上爬的梯-子。
许淮也是个老狐狸,听懂了严伟的暗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了笑,似乎当成了一个玩笑。
没明确拒绝,其实也是一种同意。
严伟好不容易把苏云景的思想工作做通了,转头给许淮寄了一张房卡,发过去酒店的房间号。
许淮在圈里工作上的评价褒贬不一,但私生活很干净,据说爱干净,没传出过什么不太好的传闻。
严伟想着苏云景第一次给他也不亏,毕竟人家有钱有颜,还有人脉。
如果苏云景聪明,把许淮哄好了,搞不好能多分点镜头,真的成团出道了。
谁知道许淮转手送人了,他自己没去酒店,把房卡给了李国中。
李国中是出了名的生冷不忌,而且还有特殊癖好,被他折腾进医院的都大几个人。
人虽然大方,但下手是真的狠。
也不知道许淮是怎么跟李国中说的,苏云景从酒店跑了之后,李国中就把电话打严伟这儿。
严伟还一头雾水呢,就被李国中臭骂了一顿,许淮倒是一点腥都没沾。
即便被摆了一道,严伟也不敢得罪许淮,毕竟还指望着人家给自家艺人多分点镜头,安排个好人设,一炮而红。
他也只敢骂骂苏云景不懂事,惹谁不好,惹到了这个心狠手辣的笑面虎。
苏云景根本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今晚折腾了半天,他难受地靠车里睡着了。
江初年刚打完电话,就见旁边的苏云景双眼紧闭。
他似乎开始发烧了,眼角都烧得通红,拧着长眉,偶尔从嘴里发出几个不舒服的声音。
江初年看着这张熟悉的脸,用力地抿了抿唇。
从医药箱拿出电子温度计,在苏云景手腕侧了一下温度。
是有点烧。
这辆车经常接送傅寒舟,里面常备着毛毯,江初年拿出一条毛毯刚给苏云景盖上了,电话又打了过来。
苏云景迷迷糊糊中听见江初年叫了一声‘傅哥’,他对这个称呼很敏感,勉强撑起眼皮。
见江初年果然是在讲电话,苏云景头晕的厉害,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没听几句对话,苏云景又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在喊苏云景的名字。
已经很久没人叫他‘苏云景’,苏云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这次书穿只是他晚上做的一个荒诞的梦。
第二天醒过来,他照常去没有多大前景的公司上班,拿着普普通通的薪水,将来找个普普通通的女孩,组建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
见叫不醒苏云景,江初年只好让司机把他背到楼上。
原本是不想把苏云景带回家的,给他订个酒店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但不管这人人品怎么样,光是这张脸,江初年就没办法把烧起来的人,随便扔酒店房间。
被人背上楼的苏云景极其不舒服,脑袋好像有无数根银针,随着走路的颠簸,一根根戳着他的神经。
躺到床上后,还在有人折腾他。
“张嘴,吃药。”
“别乱动,退烧贴都要掉下来了。”
好不容易喂苏云景吃了药,给他贴了退烧贴,在手腕,手足心,脖颈两侧抹了酒精,江初年才坐回了轮椅。
看了一眼熟睡的人,江初年叹了口气,没办法抗拒这张脸的给他掖了一下被子。
苏云景跟闻辞太像太像了,让江初年恍惚着回到了当年。
他走的时候也才十七八岁……
江初年不敢再想下去,推着轮椅离开了房间。
苏云景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房间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还有点暗淡,让苏云景产生了一种自己没睡多久的错觉。
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苏云景还是有点乏力。
但情况比昨天好太多了,起码现在能下床走路。
这里不是酒店,难道昨晚江初年带他回家了?
苏云景发现床头柜有一张纸,上面有江初年给他留的言。
大概是他电视剧看多了,还以为小江像过去那样真善美,把陌生人留家里,还会贴心告诉对方,冰箱有早餐之类的话。
苏云景拿过来一看,两行话。
【房间有监控,醒了就赶紧离开,我家少一样东西到时候警局见。】
【给你留了100打车费,不用还。】
苏云景看到这两行话,忍不住感叹,看来小江同学这些年经历了社会的毒打,知道了人心险恶呐。
床旁给苏云景留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他穿上衣服,去了一趟洗手间,并没有多留,乖乖拿上那100块离开了。
按照原主记忆,苏云景回了公司宿舍。
他们公司专门培养像原主这样长相不错,有潜质的训练生,请专业老师教他们唱跳。
原主是唱也一般,跳也一般,能留下来完全是脸好看,再加上性格油滑。
爱豆文化火爆之后,很多经纪公司都在赶浪潮挣快钱。
在一部分大佬眼里,爱豆业务实力强是加分项,关健还要看脸,看际遇,看人设,看你有没有红的命。
所以原主这种什么都一般的人留了下来,跟公司签了苛刻的劳务合同。
公司宿舍在一栋居民楼里,这里有很多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
像原主这种最底层的练习生,四个高大的男孩挤在不到六十平米的小房子。
为了节省空间也是上下铺,不过床板的质量可没他跟傅寒舟那张床好。
苏云景洗了个澡,打算再补一觉的时候,一个叫袁明的练习生回来了。
看见苏云景在宿舍,袁明皱眉,“你怎么在这儿?严哥一直找你呢,把我们都骂了一遍,嫌你不回宿舍,我们没打电话跟他报备。”
“他妈的,他是更年期了吧,平时嫌我们小屁事都要跟他报告……”
一米八五的高个少年脱了带汗的t恤,嘴里骂着脏话进了卫生间,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袁明说的严哥是原主的经纪人,也是他在中间牵线搭桥,说服原主为了红卖身。
苏云景的手机丢酒店房间了,想弄清楚情况的严伟昨晚疯狂找苏云景,却一直联系不上,才跟袁明他们发了火。
苏云景站在洗手间门口,对冲凉的袁明说,“我能借你手机用一下吗?我手机丢了,我给严哥打个电话。”
里面的水流停了,传来了袁明的声音,“你把我手机拿过来,就在床铺上。”
原主跟袁明来的晚,他们俩睡客厅,一个上铺一个下铺。
苏云景把手机给袁明拿了过去,对方开了一条门缝,给苏云景解了锁,翻出了严伟的电话。
袁明不放心地叮嘱苏云景,“我可跟你说,你电话就打电话,别乱点我手机软件。”
苏云景说了一声好,然后给严伟拨了过去。
袁明去浴室洗澡了,苏云景走到阳台打这个电话。
听见苏云景的声音,严伟先劈头盖脸先是一顿骂。
一直听说训练生的日子很惨,苏云景今天才终于见识了,他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骂。
难怪那些爱豆总崩人设,天天在这种辱骂下,要还是个真善美的小羔羊那真是见鬼了。
苏云景听不下去,打断了严伟的谩骂,“严哥,你给我打电话什么事?”
“你他妈还问什么事?屁本事都没有,得罪人倒是一把好手。”
一个是许淮,一个李国中,严伟夹俩中间谁都不好得罪,只能把气撒苏云景身上。
“我告诉你苏云景,你不想在这行混了趁早给我滚蛋。要还想参加《花样少年团》,就老老实实跟我去给李国中道歉。”
苏云景本来就不太舒服,现在脑子更是被严伟吼的一抽一抽地疼。
骂完,严伟就把电话挂了。
袁明冲了凉,裹着一个浴巾从里面出来了,“姓严的那傻逼找你干什么?是为了《花样少年团》的事?”
原主跟袁明一块被选上参加这档节目。
前几天袁明就发现苏云景给严伟偷偷摸摸打了好几个电话,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他也不愿意多说。
袁明虽然心里有气,但想着苏云景万一有门路,在节目里跟他抱团,或许能多获取点镜头。
“不是。”苏云景摁了摁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唇色还是有点白,“我睡一会儿,有点感冒。”
见苏云景不愿多说,袁明翻了个白眼,也没说什么。
拿吹风机吹了个造型,找了一件白t,泛白的破洞牛仔裤,袁明又出去了。
袁明一走,苏云景掀开被子下了床,他翻出了原主跟经纪公司签的合同。
练习生时期不仅一分钱都拿不到,原主他们还要时不时帮公司出道的艺人做背景板,商演时站艺人身后跳舞。
这是免费的,没有任何劳务报酬,美名曰锻炼他们台上的表现力。
公司管住宿,还会请老师教他们跳舞,唱歌。
但练习生有了名气,能商演挣钱了,到时候会从他们演出费里,把公司这些年投进去的钱先扣除,剩下的钱公司跟艺人再分账。
原主唯一的经济收入,是靠公司介绍戏给他们拍。大多都是不重要的小角色,有镜头,有台词,报酬还是相当可观的。
不过片酬公司也要抽走很大一部分。
苏云景想想就头疼,他对娱乐圈没什么兴趣,对演戏也没兴趣。
比起当明星,苏云景更想给小酷娇当个生活助理什么的。
圈内水太深,原主一没人脉,二没钱,业务能力也非常一般,除了脸就没什么优势了。
但在娱乐圈,像他这样的小鲜肉一抓一大把,能出头的却很少。
现在首要任务是跟经纪公司解约,然后想办法回傅寒舟身边。
苏云景穿上衣服,找出身主的银行卡去附近银行取了点钱。
卡里余额四千多,这还是公司昨天刚打过来的片酬。
不得不说娱乐圈的钱非常好挣,原主在一部网剧里,演了女主一个很渣的前男友。
仅仅只拍摄了四天,公司还扣了一大部分,原主还拿到了四千多。
干这一行钱是好挣,但花钱的地方也多。
虽然他不红,可出门在外总得弄几套像样的衣服,一双潮牌鞋就一两千。
现在原主花呗还欠着一万多,苏云景看着这四千块钱都不知道以后自己怎么生活。
取了一千块钱,苏云景先去了一趟医院检查身体。
从医院出来后,他花100块买了一部老年机先用着。
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苏云景要了一份皮蛋粥,跟俩包子解决了晚餐。
回到宿舍后,另外两个同住的练习生也回来了,跟苏云景抱怨严伟找不到人,把他们臭骂了一顿。
苏云景不太好意思解释,“昨天晚上发烧住院,还不小心把手机弄丢了,没想到连累你们仨了。”
看苏云景脸色果然差,说话也没什么力气,其中一个人给了苏云景一条士力架。
这俩人是老练习生了,实力很强,处事也圆滑,最近在酒吧做驻场歌手偷偷挣外快。
换了衣服,他们也没多待就走了。
苏云景裹着被子,抱着笔记本电脑在微信上跟严伟说解约的事。
见苏云景要解约,严伟一股火气顶上脑袋,直接给他打来了电话。
严伟阴恻恻地笑了,“跟我耍脾气是吧?行,既然你想解约,那先把公司这一年投在你身上的钱还了,然后我们再谈解约赔偿金。”
今时不同往日,苏云景不是闻燕来的儿子,小酷娇更不认识他,苏云景跟严伟来硬的没什么好处。
他徐缓地说,“严哥你别生气,我没那个意思。只是因为一些事我得罪了许淮,在这儿也混不下去了,所以想回老家。”
严伟还是不依不饶,“公司在你身上花这么多钱,你得罪人是拍拍屁股走了,烂摊子还得我给你收拾。”
见软的不行,苏云景换了个坚决的态度,“反正我是不准备在这个圈子混了。”
听出苏云景弦外之音,严伟口气更冷了,“你什么意思?”
苏云景不紧不慢道:“我进了酒店就被人下药了,还好我认识的一个人在酒店工作,把我送医院做了检查。”
“今天检查结果出来了,我血液有迷-幻-剂的成分。”
“我那个朋友帮我调取了酒店的监控。,化验单跟视频,我现在发你微信上了”
严伟脸上浮现了阴鸷,“怎么,你还想报警?”
苏云景:“其实我不想走到这一步,现在就想回老家找份安稳的工作。这一年我也陆陆续续拍了不少戏,公司至少抽了我七成的片酬吧?”
“请来的老师也不是一对一专门教我一个人的,这一年的片酬应该能还上公司投到我身上的钱。”
抽七成都是苏云景少说了,一般都是二八分账,公司八,艺人二。
苏云景的微信已经发过来了,严伟直接给他挂了电话,点开了微信。
两张截图。
一张是苏云景的血液化验单,另一张是苏云景跟酒店那个朋友的聊天记录。
苏云景问对方要酒店监控视频,说想跟公司解约,这个可以作为他们逼他接受潜规则的证据。
如果公司不跟他解约,他就直接报警,跟公司鱼死网破。
苏云景那个朋友说已经偷偷截下来了,并且发过来一段酒店走廊的监控。
这个微信聊天记录,其实是苏云景申请了一个小号,冒充自己有个朋友在酒店工作。
监控录像是苏云景在网上,找了个跟昨晚酒店差不多的走廊视频,看能不能把严伟糊弄过去。
从截图上看,苏云景那个朋友真给他发过来一段酒店视频。
严伟原本都想好,如果苏云景能把许淮哄好了,他就把砝码压苏云景身上,给苏云景砸些资源看看能不能捧红。
谁他妈知道,这煞笔给他来这一出。
还尼玛跟他鱼死网破,毛都没长齐的东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严伟是不信苏云景能翻出什么天,但就怕这孙子头脑一发热,真去警局报案了,把李国中再牵进来。
本来李国中就一肚子火,苏云景这么一闹,给李国中找了晦气,最后这笔账还是会算严伟头上。
而且这小子已经得罪许淮,看许淮那态度,严伟估摸着苏云景在《花样少年团》成团没戏了。
这样的人留下来也是祸害,严伟就不信,许淮在前面堵着他的路,苏云景还能有什么大的前途。
严伟给苏云景发了条微信,让他明天来公司解约。
苏云景松了口气。
他这个办法其实不太高明,要是严伟追着要酒店监控视频,苏云景也就露馅了。
但苏云景知道严伟不会太不在乎,毕竟他现在只是个练习生,公司一抓一大把,而且每个月还会淘汰好多。
再加上他得罪在圈内混的不错的许淮,没有星途的前景下,严伟是疯了才浪费时间跟金钱养着他做练习生。
解决了一件大事,刚放松没多久,苏云景脑子又开始疼了。
宿醉第二天都会难受很久,更别说这种伤身的药了。
跟严伟周旋了半天,苏云景精疲力尽,蜷缩到床上睡了。
第二天苏云景的精神才恢复了一点,吃了早饭坐地铁去了公司。
严伟也没说让苏云景几点到公司,更没说几点见他,从早上十点,苏云景一直等到下午一点。
中间给严伟打了好几个电话,但都被对方给挂了。
知道严伟没想好好跟他把这个约解了,苏云景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让他两点之前回公司,否则就去警局。
只要他报案了,按照警方的办案流程会对严伟跟李国中进行调查。
苏云景不在乎什么黑历史,反正他对当明星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但严伟不同,他不想得罪李国中。
果然苏云景的威胁短信发过去,严伟就打过来电话,让苏云景在公司等一会儿,他马上就到。
苏云景很烦跟这种不讲信用,没有道德底线的人打交道。
严伟说是一会儿,这个一会儿又让苏云景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严伟才回来了。
大概是刚吃完午饭,严伟身上带着酒气,像他这种经纪人,是不需要来公司坐班的。
看见跟严伟走在一起的许淮,苏云景心里陡然生出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再看见苏云景,严伟已经变了个脸色,笑眯眯地对他说,“小苏啊,你可是走了大运。”
苏云景蹙了蹙眉。
严伟拍了一下苏云景的肩,态度亲昵,“别站着了,走上楼,咱们跟许总好好谈一谈你的未来。”
许淮看了一眼苏云景,镜片下的黑眸似笑非笑。
感受他的不怀好意思,苏云景的脸沉了下来。
看来他今天想和平解约的计划是泡汤了,姓许的要掺和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