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胖子站起来向众人连连作揖道:“今天,这么多的大日本武术高手们聚会小庄,实是我姚伯文的荣幸,姚某略备薄酒,为各位洗尘,希望各位尽情欢饮,不要客气。”他脸上尽是谄媚的笑容,一笑一哈腰,满脸的白肉抖的几乎要掉下来了,让人看了忍俊不禁,宫本雄一却很庄重起身回了一礼,然后道:“我们为能得到姚先生这样的盛情款待,而感到愉悦和激动,我想大家和姚先生也还不熟,就是咱们自己也并不都相识,请大家自己做个介绍,让我们不但能是伙伴,还能是朋友。”
一个嘴角总带着轻蔑笑意的汉子站起来道:“在下浅见愚,份属‘快刀流’。”宫本雄一道:“这‘快刀流’是我大日本最早的几家流派之一,他们的刀法以快著称,不在意招数的变化,著名的高手有平田太年父子。这位浅见君,十九岁开始从平田太年先生练刀,今已大成,是我日本关中一带有名剑士。”他一边说一边看着石戎,最后笑眯眯的道:“郭君,您看浅见君的武功造诣如何?”
浅见愚本就暗忖:“这少年是什么人?为什么宫本兄弟要对那样尊重?”一听宫本雄一问他自己的武功。便转过头去心道:“我看你能说出些什么来?”
石戎笑道:“浅见先生步履轻莹,想来一定为了快刀的变化而练过相应的身法,但他的身形过于摇晃,可见力道不足,刀法过快,但有形无力,只怕虽然称重一时,却无法再进一步,达到先生的高度。”宫本雄一笑而不语。向浅见愚一抬手道:“浅见君请归座。”浅见愚对石戎的话大为不满,但石戎拉上了宫本雄一却使他发作不得,冷哼一声二目森冷的看着石戎,慢慢坐下,突然右手一动,长刀出鞘,把面前的酒盏削去一截,心道:“你说我无力,我就让你看看我的刀力。”
浅见愚坐下之后,又一人站起道:“在下‘刚柔流’山口少年,这是家兄,山口太年。”宫本雄一又道:“这‘刚柔流’乃是拳道,他们讲究外刚内柔,刚柔相济,在日本很有名望。”说完看着石戎。石戎也不客气道:“这位少侠,你的气势刚猛有余,而绵力不足,比令家兄差的远了。”这少年听石戎夸他兄长。不觉大为得意,并不因石戎的话而生气,反而深深一礼道:“先生的眼力非常好,我年轻好胜,过于重视刚力,家兄也长长因为这个,而批评我。”
石戎笑道:“那太不应该了,令家兄也只是得了刚柔之形,未得刚柔之骨,只怕仍是一拳断岳,难伤流水之人。”山口少年听得直翻白眼,但他刚说完石戎眼力,此时想改口也来不及了,他旁边的山口太年抬手拉他坐下,手收回的时候在桌角一碰,桌角立即掉了下来,山口太年袖子一拂,那桌角立即散成木粉,这一手刚柔相济,确是上乘武功。
席中惟一的那个红衣女子站起来道:“我是大宫玉子,这是大哥大宫雄本,那是我二哥大宫治二,我们是日本‘残月流’的,想请问一下,郭先生,你看我们的武功如何?”石戎笑道:“灯冷夜寒残月照”,只听名号便可以想到贵派武功失于孤寒,如浓霜大雪,让人无法接触,正合剑之三味,但过于孤寒,则必然多求小巧,注重招式,有道是“过工不灵”,只怕偏形而忽于意了。”
大宫雄本冷哼一声道:“宫本先生,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这位少年的意思?”他用倭语问话,姚伯文听不明白,但看脸色已知不善,刚要打个圆场,石戎却又道:“大宫先生,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但我猜出你应该是问宫本先生,这些话是不是他教我说的。那我告诉你,这只是我屏看到你们的第一印像说出来的,并不是宫本先生教我的。大宫先生为我的话所触动,想来一定是我说的不假了?”
大宫雄本冷笑一声,大宫治二站起来,骤然拔刀,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剑身相合,无一差处。一旁的大桥正男道:“好,若说这等剑法尚不得剑意,那世上只怕就没有用剑的人了。”说完转向石戎道:“我是‘仙源流’的大桥正男,那是我弟弟大桥次男,阁下说说我们吧。”石戎道:“自命仙源。想来剑法当飘逸流云,但我看二位霸气有余,飘逸不足,只怕剑法过于狠辣毒霸,远没有什么仙气,已经背离贵派的宗旨。”大桥正男对他无礼,故而他在评语上也比其他几家说的更加刺耳。
大桥次男大吼一声道:“八嘎!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胡说道?”大桥正男把他弟弟按下,起身绕桌行了一遍,向众人一礼缓缓收剑,竟无人看到他是何时出的剑,一举一动不带一丝烟火气,果然有出尘之意。
姚伯文转过头看一眼石戎心道:“你说什么人家便给你来什么,你句句说错,可怎么再坐下去啊?”可石戎坦然自若,反而向席间一抬手道:“那位再来?”那个像剑一样的少年站了起来,走到石戎面前,深施一礼道:“我是阴流的柳生宗严,请多多指教。”态度恭谦,剑意内敛。
石戎也急忙起身还礼道:“柳生先生,以我看来,你的武功轻若云动,骤如电走,力发时高山不足以为碍,飘渺时弱水未能以覆沉,你虽然尚有不足,但不时我能得说清的,如果柳生先生一定要问什么。那请先生多多收敛自己的气势,就足够了。如果我的眼力不差,他日柳生先生一定会超过在座诸位,包括宫本先生,成为第一剑客。”柳生宗严听了深深一礼道:“多谢指教。”转身而回,这一回坐在那里果然平和许多,没了那逼人的气势。
宫本雄一轻轻拍手道:“郭君一语中的啊。言不虚发,若长听郭君教悔必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怕别人不明白又解释了一句:“一招之中自然挥洒自如,但性命相交之时,只怕几位就不能再像刚才那样,随心所欲了。郭君,所说的正是几位的缺点所在,几位若能小心重视,不几就可突破今日的成就。”此话一出,除柳生宗严之外其它人无不有大不以为然之意,大宫雄本脸色更是难看,重重的哼了一声。
石戎不把他们的态度放在心上,向宫本雄一笑道:“不敢,宫本先生的‘断月流’剑法就远在我的认识之上,相处多日我也想不出一些评语,当真惭愧。”宫本雄一一笑道:“郭君不是没想到,而是不好意思说,我‘断月流’刚气过重,霸气太浓,正是易折易辱的武功,远非正途。”石戎敲梆钉脚的跟上一句道:“这是先生说的,对与不对。可与郭某无干。”
姚伯文越看越奇,他受人所托在家款待这些日本人,托付他的人曾说过,这些人里宫本雄一的武功是最了不得的,就是中原只怕也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这少年是什么人?敢这样和他说话,还受他这般器重?姚伯文心里纳闷口中就问了出来道:“这位朋友是……?”
宫本雄一笑道:“他是我大日本第一门派,‘天忍门’的高手,叫郭三郎。”一干日本武士同时疑惑的看着宫本雄一,‘天忍门’在日本立门最早,起于中国的南北朝末年,日本的一位忍者,到中国留学,得到了武术真传之后,回国开宗,‘天忍’这个名字还是南朝的学者孔范给起的呢,在这一派中除了高门世族之外,其它均不收录。现今的掌门安国寺惠琼,乃是日本赫赫有名的武田氏一族,这小子连日本话都不会说怎么是天忍一门的?这些人里,柳生宗严一听到石戎是天忍一门,马上二目寒光一闪,重又将凛凛剑气溢了出来。
姚伯文却不知道这些,忙拱手道:“久仰,久仰。只是阁下是大日本的武士,怎么会不懂日语啊?”姚伯文无心一问,石戎却猛的站了起来,适才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立刻想通了,船上侍女虽然会些武功,但都明显是女仆,除了日语就不会别的语言了,而宫本雄次带去的那个侍女竟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现然她不是一般的侍女,石戎看一眼宫本雄一,见他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很有得色,不由混身一冷,大步出了厅去。
姚伯文不知道自己这句话那里说错了,呆呆的看着,这时宫本雄一却像没发生这回事一样道:“姚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席啊?”姚伯文急忙道:“立刻开席。”大声向外喊道:“传!开席!”
宫本雄次偷偷的站起来走了出去,他必须在这等着石戎回来,把他挡在门外,不能让他到室内去。否则一但动手,石戎武功再高只怕也要被那些让他得罪过的人乱刃分尸了。
远远的宫本雄次就见石戎大步回来,宫本雄次走上一步,刚想说话就见石戎闪电般抽出双刀向他劈了下来,宫本雄次想不到他见面就动手,来不及抽刀急忙连鞘向上一横,那知石戎出刀快收刀更快,双刀入鞘从他身侧钻了过去,一溜烟的进了大厅。宫本雄次大急,赶紧也跟进去。
宫本雄一一看到石戎也是一皱眉,暗怪雄次没能把他拦下,他看到石戎肩上多了那对青刀,腰间挂着自己送他的宝剑,心知必然一战,慢慢放下了酒杯,凝神敛气望着石戎。
众人突然感觉到一股杀气流动,同时一惊。放下手中的酒杯,他们也注意到了石戎身上多了二刀一剑,马上同时向自己的兵器摸去,这时宫本雄次快步跑了进来,看着这个场景,束手无策,实不知如何是好,姚伯文心道:“难怪这小子对谁都不说好话,原来他要在这里大闹一翻。”手向后一招,早有人把他的宝剑自墙上摘下来,递到他的手中。
石戎慢步走到宫本雄一和姚伯文面前,弯腰一礼道:“小子突然有事,以至逃席,请二位莫怪。”二人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一见他弯腰都以为他要动手,宫本雄一还好些,姚伯文当即拔剑而起,席上众人一见也都站了起来,那知石戎一转身重又坐下,倒了一杯酒一饮而下,然后才向众人道:“大家怎么不饮酒啊?站着做什么?”
石戎的举动把众人弄的长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有宫本雄一暗骂自己:“怎地这么没用,又被他赚了回去。”面上只得笑笑道:“大家入席,站着干什么。”众人这才缓缓坐下,姚伯文一脸尴尬的把剑收回鞘中,丢给从人,心中暗骂石戎不止。
大家刚坐稳,石戎突然拔剑而起,脚踏矮几飞身而出,众人吓得同时跳了起来,各自向外拔剑,有的碰翻酒盏,有的打倒了席面,污得锦叠和衣裳上都是油秽,石戎左脚点地为轴剑立右手,鞘在左手。长长一个转圈礼道:“在下刚才说了别人,现在也来别人评评我的武功。”说完展剑而舞,众人同时泄气,有那火气大的当时就骂出来了。
石戎舞的是一手八仙剑,这剑法在江湖流传极广,只听他一边舞一边唱道:“
一近东海一作歌,宝剑随我入浪波。
欲将只手擒龙舞,愿骑长鲸醉仙河。
明月于空应照我,甘霖有幸沐凤凰。
莫谓平生凡俗子,龙泉在手自不同。”
一曲歌罢,一路八仙剑正好使完。
宫本雄一站起来拍手道:“好!果然言出有物,剑下无虚。”那几家武士心中都道:“他脚步歪斜,你从何处看出他好来了。”这些人里除了宫本雄一之外就只有两个看的呆了,一个是柳生宗严,一边看一边喃喃记数,当石戎舞完他从牙缝里迸出三个字:“四十二。”谁也想不到他说的是四十二招之后,他可以杀死石戎,另一个则是姚伯文。他看着石戎的八仙剑人都呆了,心中忖道:“我侵淫八仙剑四十年,从十岁就开始练起,也没有这般造诣啊?这小子是那里来的?怎地把这剑法练到了这个地步?”原来石戎的剑法虽歪斜无章,甚至有的招数都练错了,但却把快、捷、巧、力四字发挥到了极点,有了这四个字,不论什么剑法自然无往而不利。
石戎收剑重又一礼,笑着看看众人,眉头一皱心道:“宫本雄一和柳生宗严能看出我剑法的玄机倒不奇怪,那姚伯文呆呆傻傻怎地也似有所知晓的样子?”宫本雄一向石戎深施一礼道:“郭君的剑法给了我们很多的启示,多谢了。”石戎哈哈一笑,走回席去,坐下重饮。
那些日本武士自然都不把他的剑法放在心上,也都开始吃喝起来,大家在席上相互敬酒、攀谈,石戎却只顾大吃大喝,一会酒足饭饱,他站起身来一脚把矮几踢翻,酒肉滚了一地,又让众人惊坐起来,他打个哈哈道:“吃饱喝足,不散还等什么。”说完转身去了,柳生宗严站起来想跟出去,宫本雄一喊住道:“柳生君,你不要走,这里有一封武田家转给你的信。”柳生宗严急忙站住,宫本雄次走过来道:“请跟我来。”把他引走了。
宫本雄一向众人道:“郭君醉了,大家不要介意,请继续。”那个还吃得下去,皆告醉退席,不欢而散。
宫本雄一坐在他的房间的榻上,向阴影里问道:“他还没动静吗?”阴影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没有,他从席上回去之后倒头就睡,一直到现在也没醒。”宫本雄一又问道:“那个女人你安排到什么地方了?”阴影里答道:“很隐秘。”宫本雄一长叹一声道:“唉,本来是我们想把他握到手中,可现在我们却被他握住了。记住,千万不要伤害那个女子,不然一切无法收场。”
“哈依!请您放心,她被我的手下严密保护,既丢不了,也伤不到。”阴影里答完这句话之后就不再出声了,一旁的宫本雄次鼓了鼓勇气道:“大哥,我想问一下,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宫本雄一道:“很简单,我想让这个姓郭的去暗杀戚继光,他是汉人,应该比我们更好接近他。”宫本雄次道:“他不是朝鲜人吗?大哥怎么说他是汉人?”宫本雄一笑笑道:“他一直都装得很像,朝语说得也好,但他说他是练剑的,朝鲜和我们一样,是刀剑不分的,若不是这个小小的毛病,我也不会知道他是汉人,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他失误,而是因为,作为一个天朝大国的子民,他是不会去了解一个小国的情况的,这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