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对不起啊。”
五个人走在回学舍的路上时,祝峰突然开口说道。
赵清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说。
祝峰挠挠头,说道:“今天楚司业说得对,如果咱们真是好兄弟的话,就不能为了一己私欲阻挠你上进。”
“是啊,祝峰说得对,早上我也做错了。”吴光不好意思地说。
“是啊,我当时也就是觉得以后不能在一块上课了有些遗憾,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朱明越老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巴,想说什么从来都是直截了当说出口便是的。
“抱歉。”姜显也冲着赵清点点头,虽然他早上没说什么,但他心里也是那样想的。
赵清听着他们的话,顿时感动不已:“并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自己想差了。正如楚司业说的,我之前和你们一起作弊,替你们写课业,并不是真正的帮助你们。往后,我一定要督促你们学习上进,如此才不枉费咱们兄弟一场!”
赵清的性子比较温吞,平时难得见他有这么热血的时候,所以他说出这番话时,大家都点头表示同意。却不知,这一点头,那潇洒自在的日子就和他们挥手告别了。
……
“楚司业,提学道来人了,说是让您赶紧去提学衙门一趟。”何平接到门房的通知,便立刻满国子监去找楚辞告诉他这件事情。
楚辞正拿着变厚了的名册每个班巡查,闻听此言,便回去换了官服,然后让张虎赶紧套好马车,送他去提学司衙门。
在提学司衙门门口,楚辞碰见了府学的山长赵誉。两人互相见礼之后,便一同走了进去。
“楚司业,你说,这杨提学找我等过来是因为何事啊?”赵誉随口问道。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赵山长,楚某资历尚浅,比不得你任职多年,对提学大人也更熟悉一点,你觉得今天他传唤我们大概是因为何事呢?还请赵山长为楚某解惑呀。”楚辞小小的恭维了几句。
赵誉哈哈一笑,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说道:“楚司业太谦虚了,不过,赵某对提学大人,倒确实要比你熟悉一下。今日他唤我们前来,想必是为了季考成绩一事吧。”
“两位在说什么呢?老远就听见你们说话了。”杨提学半点不见那日在朝堂之上与楚辞针锋相对的样子,笑呵呵的像是个慈和的老人。
“见过杨大人。”两人对着杨提学拱手行礼。
杨提学让他们起来,然后说道:“二位快随本官进去吧,其他人正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是。”两人齐声应道,随后跟在杨提学身后往里走。
一进大厅,就见那六家书院的山长正坐在里面,见杨提学和他们两人进来,都站起来见礼。
一番寒暄之后,有人问起了杨提学唤他们的来意。杨提学笑着说道:“若无要事,本官自是不会打扰大家的。只是今日温太傅他老人家传了话过来,说是要与大家共同商议季考成绩之事,我这才把大家请了过来。”
“原来如此,不知温太傅他老人家在何处,我等应前去拜访才是,怎可劳烦他老人家过来呢?”温太傅名声在外,没有哪个读书人不敬仰他的。
“各位稍安勿躁,温太傅他老人家此时正从宫中出来,一时还到不了。大家先喝喝茶吧。”杨提学笑道,然后拍了拍掌,让仆役送上茶水。
京中这会正流行六安茶,杨提学也不例外,吩咐仆人送上来的正是六安茶。大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然后纷纷恭维起这茶来。
楚辞无心加入,脑子里正在想温太傅其人到底是何模样,就听那杨提学叫了他一句。
“杨大人,下官刚刚一时恍惚,未听清大人说了什么,还请大人见谅。”
“无妨,本官只是见你神色淡然,似是不喜欢这茶,心中唯恐招待不周,故有此一问。”杨提学说道。
“大人盛情款待,下官又怎会不喜呢?”楚辞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以示自己挺喜欢的。
“可是,老朽却听说,楚司业喜欢的是明前龙井,不是这六安瓜片啊。”赵山长突然说道。
楚辞听了,细细一想,瞬间明了。他只在兵部尚书那里说过自己喜欢的茶,这赵山长姓赵,那兵部尚书也姓赵,两人只怕是本家。
“非也,这人的喜好众多,谁又规定只能喜欢一种茶呢?明前龙井喝起来柔和清甜,这六安茶则滋味鲜醇,二者同是茶中精品,楚某恰好两种都喜欢。而且,在不同的环境里饮不同的茶,也能收获不同的感触。”
“各位是在品茶?如此雅事怎么不等老夫一起,老夫也是个爱茶之人呐。”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伴随着这个声音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位看上去慈祥和蔼的老人。他看上去略有些清瘦,但精神头看上去却很好,脸颊红润,说话时中气十足。
楚辞看见他时,却十分惊讶,因为眼前这人,他分明是见过的!那会儿他还只是一个举子,曾于文兴坊的水潭附近见过这位老者和一个小少年,因为那二人举止不凡,所以楚辞一直印象深刻,却不想,这位竟是温太傅。
因为心里惊讶,所以楚辞在旁边的人推了他一下后,才跟着众人一起行礼。由于他比别人慢了许多,大家在温太傅叫起后,齐齐将视线转移到了楚辞身上,不知他为何如此失态。
“小友,怎么了?不认识老夫了?”无独有偶,温太傅也对当日那个手持书卷,悠然以读书自乐的小书生印象深刻。只不过,他早知楚辞身份,所以不像他这么惊讶。
“下官竟不知,太傅您和楚司业竟是老相识?”杨提学有些惊讶,他在大殿之上,明明听这楚辞说,不认识温太傅的。难不成是为了避嫌?
“杨大人,老夫于今年三月初时,曾与这位楚小友相处过几日,也算是老相识了吧。”温太傅替他解惑。
“不敢当太傅大人以小友相称,当日于小潭边初见,下官不识大人身份,有所冒犯之处,还望大人海量汪涵,饶恕则个。”楚辞行完礼之后又鞠了一躬。
“哈哈,楚小友可是怪罪老夫当时没有说清楚身份?”温太傅爽朗一笑。
“下官并无此意,若是早知道大人身份,只怕下官会因自惭形秽而不敢和大人说话,正如此时一般,太傅您教化万民,光芒犹如骄阳初升,下官萤火之辉,崇敬向往都来不及,怎敢说怪罪二字?”楚辞说道。他确实也不会怪别人隐藏身份。温太傅乃三公之一,位高权重,要是见人就表明身份,难不成是嫌自己活的太安稳了?
“没有就好啊,当时老夫因接到居野山人急件,这才连声招呼都没打,便匆匆离去了。不过,正所谓有缘再见,这不,今日老夫便又见到你了。”温太傅坐在上首,端起新送上来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叹道:“好茶呀!”
他神色中的喜爱不似作伪,楚辞觉得,也许这京城之中所以流行六安瓜片,源头正在此处。
“今日老夫让杨大人将众位请来,就是想说一说这季考一事。今年的题目乃是老夫所命,圣上钦点,老夫观卷数日,虽也发现了几篇写的不错的文章,但大部分学子,都言之无物,老夫心里甚为忧虑啊。”
在坐的山长都低头不语,学子们文章写得不好,自然就是说他们管教无方了。
温太傅看看众人反应,微微笑道:“各位也不必如此,须知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老夫断不会因为此事怪罪尔等。”
“吾等惭愧啊。”
“好了,言归正传。此次季考评定已出,先说国子监吧,因季考之时,还是有内外院之分的,老夫便还是按内外二院来说。首先是内院,共九十六名学子,其中评优者三十二人,评中者六十四人,总评为中上。相较上一季来说,略有退步。外院,共二百六十六人,其中评优者四十三人,评中者一百一十三人,评差者一百一十人,总评为中。相较上一季来说,进步很大呀,这都是楚司业的功劳。”
“多谢太傅夸奖,外院能取得如此成绩,外院所有夫子功不可没,当然也离不开学子们自身的努力,和下官关系倒不是很大。”楚辞站起来谦虚地说道。
“老夫刚刚从皇上那里过来,听说楚司业当日上朝自辩时,运用推敲的手段,将老夫的想法猜得一清二楚,这才能对症下药,怎可说与你关系不大呢?”温太傅看着楚辞,眼里满是揶揄。
楚辞很不好意思:“还请温太傅原谅下官妄自揣测,这乃是下下之举,学问一途,还是要稳扎稳打才行。”
温太傅一愣,然后笑了:“难得你能想得如此明白。是啊,学问之事不可一蹴而就,若是因为一时侥幸,从而偏离正轨,就本末倒置了。”
“下官谨遵教诲,必定好好教育国子监的学子们要勤学刻苦,不可心存侥幸。”
“是极,你坐下吧。老夫再说说府学……”
温太傅将京城参加季考的几所书院的成绩一一列举出来,然后和上一季的进行对比,其中功过自明,他也就没多说什么了。
这次退步最大的是祁门书院,那祁山长一直心有戚戚焉,生怕上一季发生在刘司业身上的事情又发生在他身上。没想到今年温太傅亲自过来了,他反而一句责罚也无,倒让他心里感激不尽了。
说完了季考一事后,温太傅又把他当日在闽地的见闻又重新说了一遍,比楚辞当日从温然口中听到的要更加详尽一些。原来这闽地不止两个村子差距比较大,而是所有靠海的村子都似那个富裕村子一般,根本无心向学。有时候,走上四五个村子,都看不到一间私塾。
大家对此也各自发表了看法,但毕竟知之甚少,所以不敢妄加建议。温太傅也知道这事急不得,于是便把话题岔开,问了一句他们今年准备怎样“祭孔”。
孔子是至圣先师,所有读书人入学之时,都会由夫子带着去拜孔子像。每年的农历八月二十七,为孔子诞辰,对于读过书的人来说,这一天意义非凡,是仅次于过年的重要庆典。
楚辞自穿越过来之日始,还不曾和大家一起庆祝过这个日子。他第一年来时,已经过了这个日子。第二年则是刚考完乡试不久,那时他闭门不出,这日也就是跟随许先生摆了香案果盘,祭拜了一场也就是了。却不知京城的书院,对此事竟如此重视。
几位山长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大概都是按照去年的旧例行事,只是顺序换了一换。
温太傅听了,摇了摇头说道:“到底还是有些了无新意。每年都是如此,学子们恐怕也无多少热情参与。”
杨提学见状,便说:“不如楚司业说一说你的高见吧,你是年轻人,又初入国子监,脑子里必然有更加新奇的想法。温太傅,您老人家是不知道啊,这楚司业思想活络,必然已经有了好想法,就是太过谦虚,不肯轻易露才。”
他看楚辞想要说点什么,立刻又说:“还请楚司业不要推辞,这里都是你的上司与同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管说便是了。实在不行,你就说说当初你们袁山县学是如何祭孔的也行。”
温太傅听了,便把视线移向楚辞,其他人也是一样,都竖着耳朵等着听他的“高见”了。
楚辞脸上笑眯眯的,心里早就骂上这个杨提学了,装作一副好鸟的样子,时不时的便想着阴他一把。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自己还说不知道,岂不是让大家觉得他有意隐瞒?
“温太傅,杨大人,各位同仁。”楚辞朝他们拱了拱手,“既然众位想听一听我的想法,那楚辞就说了,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各位不要见怪。”
“楚辞出身乡野,对于祭孔一事,其实知之不详,因为小地方,读书之人太少,根本就没有什么影响力。而我的县学,祭孔之时虽态度诚恳,但碍于条件有限,所以举办的也不是太隆重,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
楚辞看了看大家,见他们都被这个不过吊起了胃口,心里很是满意,继续说道:“不过,楚辞在翻阅了几本民俗之后,发现了一件有趣之事。敢问各位,老百姓们,对于哪几个日子特别重视?”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过年及各种节庆之日了。”有一位山长抢答。
“还有他们的生辰。”另一位补充道。
“说得很对。老百姓之所以对这几日特别重视,那是因为这些日子和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而祭孔一事除了读书人之外,其他人漠不关心,正也是因为,他们认为此事和他们半点不相干。”
“楚司业,咱们说的不是如何祭孔吗?怎么又扯到这老百姓头上来了。”杨大人说道。
“杨大人,稍安勿躁,先听楚司业说完。”温太傅听了他的话,心里有个想法呼之欲出了,但总觉得还差点什么才能将其显现出来。
“结合刚刚太傅所说闽地漠视教化一事,下官心里倒有个想法,咱们何不把这祭孔一事推广到百姓之中去呢?教化人心,从来都是润物细无声的,先让百姓们了解此事,他们才能积极参与进来。学子们可以通过祭孔一事,展示自身才华,若是老百姓们见识到读书人的不凡之处,耳濡目染之下,还会拘着自家的孩子不让他们读书吗?”
第202章 当年之事(静静)
“好一个润物细无声啊!”温太傅想清楚之后,长叹一声,“果然还是你们年轻人思想活络,这祭孔一事推广到老百姓中去,让他们能多了解圣人言行,从而有所感悟,使其教化能铭记于心,不错,不错!”
“可是,怎样算推广出去了呢?单单以我们这些人,怎么能说服各家各户皆出祭品祭孔呢?”赵山长提出质疑。
“是啊,而且祭孔的仪式繁琐庄重,要是那些目不识丁的老百姓祭祀中出了差错,岂不是亵渎圣人?”舟山书院的山长周齐辉也有些担忧。
杨提学笑了一声,说道:“诸位,咱们楚司业能想出这件事情,必然是已经有了对策的,不如请楚司业继续说一说,这事该怎么办?也好让我等可以着手准备。”
楚辞摇了摇头,说道:“承蒙杨提学看得起,只不过,下官心里还真没一个完整的对策,刚刚也只是灵光一闪罢了。如果诸位觉得这个办法可行的话,那么就给楚某两天时间,两天后,我必将拟好计划书,再和大家一同商议。”
“好,那么此事,老夫就交由楚司业你一手操持,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开口和杨提学说便是了——”
“太傅且慢,还是先等下官的计划书出来再说吧,万一下官有思虑不周不处,大家也可以提,以免闹出什么笑话就不好了。”楚辞不顾礼貌,赶紧打断温太傅的话。万一现在就定下来,到时候出了岔子肯定是要他一个人背锅的。
“嗯,也是。楚司业行事严谨,那么,一切就等两日后你拿出…计划书时,再来定夺吧。”
“多谢太傅。”楚辞想,回去要好好琢磨一下了,大型活动他不是没有策划过,但现代可以参考的东西多了,设备也比较齐全,古代的话,还得好好考察一下才行。
“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们书院还有事就先走吧,老夫还有事要和楚司业说,楚司业,你就再留一下吧。”
“是。”大家纷纷告辞,只留下温太傅和楚辞坐在这大厅里。
“太傅,不知您还有何指教?”楚辞想了想,实在想不出除了今天说的事外,他和太傅大人有什么事可以共商的。
“楚司业,别紧张。老夫就是想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和你聊聊温然的事。”温太傅说道。
“温然?他才思敏捷,学习刻苦,下官觉得,他明年兴许可以上场试一试了。”楚辞说道。
“现在不谈公事,你不必以下官自称。老夫想问的也不是这孩子的学业,我想问的是他平时在国子监的生活。”
真是可怜天下长辈心呐,就连三公之一的温太傅也不能免俗。楚辞想着,便把他了解到的关于温然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全部告诉了温太傅。
温太傅听得很认真,在听到楚辞智斗那几个想要翻墙出去的小鬼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那几个小家伙背地里都叫我老狐狸,但老夫想,他们自遇上你的那天起,估计才知道,什么叫做狐狸了。只是没想到,温然他也会翻墙。”温太傅叹了口气,语气中诸多感慨。
“温然这孩子初时十分内敛,总是一个人呆着,现在看上去倒活泼了许多,那天我还见他在操场和祝峰等人玩排球呢。”
“排球?”
“对,一种形似蹴鞠,用手臂和手肘击打的球,学子们挺喜欢用它锻炼身体的。”楚辞解释道,而且因为去店铺里问的人多了,所以外面也已经在卖了,比张虎当初制的那个更加精致和有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