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赵文煊却没有如这些人的意,顾云锦诞下双胞胎后,他一腾出手来,便开始处理这件事了。
*
庆国公府。
这是一座开国功勋府邸,从太祖时期便延绵至今,赫赫百余载,可惜在今朝,遭逢了前所未有的低谷。
先是世子爷、大少爷重伤,这父子二人一个右胸中箭,一个腹中中刀,双双被人捅了个对穿,几番挣扎徘徊,方捡回了一条小命。
谁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国公爷章今筹死了,死因讳莫如深,死状却异常诡异,身首异处,两者被人被马踏得七零八落,间杂还中了几发乱箭,连个全尸也没落下。
他生前心腹不言不语,只管闷头干活,稍亲近些的窥见情况却胆战心惊,这死法一般人遇不上,国公爷这是上战场了?
怎么秦王,哦不,是陛下,陛下好歹是章家外孙,怎么没有保一保?
没保住也就算了,毕竟战场瞬息万变,很难确保谁平安的,只是为何,陛下也没命人收殓一下?
满府人都不知道国公爷去了何处,好在世子及时醒了,撑着一口气,吩咐人循着线索,方在血腥满地的战场找了回来。
除此之外,世子爷一声不吭。
积年世仆见惯了富贵人家的阴私,很多人暗暗揣测,陛下这是与母家有了龌蹉?
这得有多大龌蹉,才能连面子功夫都不做啊?
庆国公府人心惶惶,气氛低迷,管事出面吆喝过几次不管用,索性不理会了,他们还慌着呢。
在这种氛围下,庆国公府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
两列黑衣护卫动作迅速而整齐,在世子爷寝室门前排开,房门被打开,倚在引枕上喝药的章正宏抬头。
一个高大俊美的玄衣青年出现,缓缓踱步进了寝室。
“陛,陛下。”章正宏有些激动,咳嗽了两声。
他伤没好,便撑着起来祭奠了章今筹。对于这个害了亲妹妹,又把他推出去挡箭的父亲,章正宏感情很复杂,但到底孝顺了几十年,他勉强起来上柱香,也算了结了这场父子情分。
章正宏受伤很重,能活下来,也算上天保佑加御医圣手回春了,身体加精神的双重折磨,让这个年近五旬的男人瞬间憔悴,双颊凹陷,衣衫空荡不少。
他见了赵文煊,就要挣扎起来行礼,“微臣叩见陛下,请陛下恕微臣失仪之罪。”
“舅舅有伤在身,这等俗礼便免了罢。”
赵文煊按住章正宏,打量了对方一眼,见他面色虽依旧苍白,但目中已有了神采,与重伤垂死已完全沾不上边。
他点了点头,根据日前御医回禀,说章正宏情况彻底稳定,已完全没有性命之忧,只需日后仔细调养便可,赵文煊才抽空过来的。
他厌恶章今筹,连带不喜庆国公府,但这舅舅却是真无辜,赵文煊没打算早早抖露消息,直接把对方给气死。
“舅舅先把药喝了罢。”赵文煊瞥一眼他手里的半碗药,没有落座,反倒挥退屋中所有下仆。
章正宏忙一仰而尽,咽下苦涩药汁后,他迫不及待问道:“陛下有何要事?”
赵文煊刚刚即位,又得了龙凤双胞胎,肯定忙得连轴转,出宫来庆国公府,肯定不会单纯来探望舅父。
想到龙凤胎,章正宏苍白的脸露出欣喜,“恭喜陛下喜得小皇子小公主。”
他转念间又想起自家一堆破事,神色黯然下来,“微臣愧对陛下。”
赵文煊不是个迁怒性子,况且认真算起来,章正宏是幼时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人了,他不愿意苛责对方,“过去的事情与你无关,舅舅休要再提。”
“朕此次请来,是有一事要想向舅舅坦言。”提起这事,赵文煊的声音冷了几分,他淡淡道:“朕不希望章芷莹占据元后之位。”
章正宏骤不及防,大吃一惊,他虽古板不知变通,却不是真愚笨,脑子一转,竟就隐隐窥测到真相。
“难道,难道芷莹她……”她也参与其中。
是了,必是如此,否则赵文煊为人一贯重情重义,章芷莹是他的亲表妹,即便他再宠爱顾氏,也不会如此苛刻对她,连名分也不愿意给。
章芷莹必然是协助章今筹或皇后,做下了不可饶恕之事。
章正宏离真相只隔了一层纸,一经提醒,顷刻便戳破。他不可思议,又惊又怒,不可抑制地剧烈咳嗽起来,手里的空药碗“砰”一声落地,摔了个粉碎。
赵文煊提起榻前小几上的瓷壶,倒了一盅温水,递了过去,章正宏喝了温水,方勉强止住咳嗽。
他抬头谢恩,眼角有些湿润,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悲怆。
“陛下放心,微臣定会竭尽全力,将此事处理妥当。”面对皇帝外甥,章正宏羞愧难当,偏又格外恼恨章芷莹,手紧紧抓着茶盅,指节泛白。
赵文煊颔首,“如此极好,朕先回去了,舅舅好生歇息,不必相送。”
他信步出了庆国公府,翻身上马后,侧头瞥了一眼。
府门上匾额高悬,“敕造庆国公府”六个大字苍劲有力,记载了这座府邸百年繁荣。
赵文煊收回视线,打马而去,黑衣护卫紧随其后。
他不迁怒亲舅,但对庆国公府隔阂已深,日后这国公之位会由章正宏继承,不过,也仅此而已。
第147章
次日, 庆国公府上了一道折子。
这折子是世子章正宏上的, 上面说道, 他的女儿章氏芷莹自返京后,一次也没有来探望过老父母, 实不孝至极, 今陛下已即位,他认为自己的女儿无法担当一国之母重责,故此特地上折奏请,让章氏下堂。
轻飘飘一道奏章上去, 却犹如巨石投入湖面,激起无数浪花,整个京城为之哗然。
这章正宏莫不是悲伤过度, 疯了?
哪怕再不得宠的皇后, 也是皇后啊,眼看着女儿要封后了,有亲爹会这么拖后腿吗?
他们却不知,这折子是章正宏思索了一夜,才最终下笔的。
章芷莹是先帝圣旨赐婚的秦王妃,要想解决这事, 得用上非常手段。本朝以孝治天下,自来父母出面状告子女不孝, 百发百中, 从没失手,出嫁女约束小些, 但同样存在。
不需要缘由,不需要证据。
一国之母能是个不孝之人吗?
当然不能,甚至章芷莹留在玉牒上,都会沦为皇家耻辱,必须抹去。
此举虽能达成目的,但同样自伤八百,庆国公府的名声洗不清了,但章正宏仔细思虑过,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他毫不犹豫,提笔就写。
庆国公府愧对陛下良多,章正宏认为这小许事情,根本算不得什么,况且,这章芷莹还是父亲皇后硬塞过去,此举只勉强弥补了过去的错误。
章正宏递上了最合适的台阶,赵文煊自然顺势而下,他提了朱笔,当即批了个“准”字,并命宗人府把章氏一名抹去痕迹。
消息一经传出,京城反倒安静下来了。
这事处处透着诡异,庆国公府是皇帝母家,章世子是皇帝亲舅,而那位被父亲代替自请下堂的章王妃,正是皇帝亲表妹。
这是已经到了何种地步,双方才会如此行事。
京城中从不缺聪明人,皇家历来多秘辛,再结合庆国公无端“病逝”,章世子父子在西山被贼寇重伤,不和谐信息呼之欲出。
要想活得长,这类皇家阴私最好不听不问,即便知道了也得硬说不懂,更被提上杆子打听了。
反正章王妃当不了皇后,也轮不上他家女儿,这浑水实在没必要趟。
京中呈现一片诡异的平静,明明每个人都关注,却没有一个开口。
赵文煊也不理会,达成目的便成了,他是皇帝,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庆国公府借口闭门守孝,任何亲朋好友拒不接待,也顺理成章避开风头。
此事无关利益,过上一年半载,也就淡了。
*
批复了庆国公府折子后,赵文煊放下朱笔,直奔养心殿,一来邀功,二来记挂儿子闺女们。
“陛下,你真好。”
由于赵文煊捂得好,顾云锦并不知道他昨日的动作,此刻又惊又喜,美眸瞪大,正亮晶晶看着他。
心爱之人满足又感动,兼心中一直惦记的事办妥,赵文煊心下大畅,他低头,亲了亲她的樱唇。
二人还要说话,不想却听见隔壁 “哇”一声婴孩哭声骤响。
赵文煊剑眉一蹙,拍了拍顾云锦的纤手,起身疾步往次间行去。
啼哭的是龙凤胎中的姐姐,这姐弟出生后不久,便养在隔壁次间。实在不是顾云锦偏心,钰哥儿从前就养在她屋里,换成两个小的就挪了出去,而是小闺女实在太折腾人了。
顾云锦一胎生俩,损耗不小,正该月子里好生养回来,闺女声音嘹亮,又很有小脾气,一个不如意便要啼哭,她一哭,弟弟也跟着哭,赵文煊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便忍痛把两小的挪到隔壁。
顾云锦想着反正就隔了一道墙,也就答应了。
“玥儿这是怎么了?”赵文煊接过小闺女,熟练地轻拍哄着,让乳母叹为观止,即便见了多次,她依旧咋舌不已。
赵文煊给闺女取小名玥儿,小儿子则是琛儿,三个孩子,都是他的珍宝。
他声音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偏玥姐儿不大赏脸,扁了扁小嘴巴,继续嚎啕大哭。
“父皇,妹妹哭。”钰哥儿蹬蹬冲进来,皱着小眉头说话。
小胖子很友爱手足,对新生的弟妹给予最大的热情,一天要跑过来看许多遍,这不,他正在外面踢小藤球,听见妹妹又哭了,忙扔了藤球,急急跑回来。
也是父母教得好,弟妹还在娘腹时,钰哥儿就跟两小互动无数遍,他一点不觉得弟妹出生会分薄父母宠爱,反倒乐孜孜地。
钰哥儿说话时,不忘踮起脚跟望一下弟弟的悠车,根据他的经验,小弟弟很快也会哭的。
果然,琛哥儿小脑袋蹭了蹭襁褓,小嘴儿努了努,“咿呀”一声哭起来了。
小胖子腿脚灵活,嗖地窜上去,赶在乳母抱起琛哥儿之前,抓住悠车一边,轻轻晃着,“弟啊,不哭。”
他见过一次乳母这般哄琛哥儿,就学会了,一边伸出小胖爪轻推悠车,一边踮起脚尖,探头探脑往里面看着。
稚子憨态可掬,而且很聪明,饶是赵文煊心疼闺女小儿子,见状也不禁面露微笑。
“父皇的钰儿是个好孩子。”不但聪敏,还爱护手足。
钰哥儿百忙中抽空回头,露齿一笑,两排小米牙又密又整齐。
琛哥儿其实是个乖巧的孩子,只要姐姐不哭,他就安安静静的,饿了就吃,拉了就哼唧两声,好带得很,哥哥摇晃着哄了一阵,他就收了声。
赵文煊耐心哄了玥姐儿许久,她才抽抽噎噎住了嘴,可把她父皇心疼坏了。
顾云锦还不许下榻,她翘首盼望很久,次间的哭声终于歇了,帘子一掀,赵文煊抱着女儿,衣摆揪了一个小胖子,后面跟着抱了儿子的乳母,一行人进了门。
“你还说要个乖巧小闺女呢,我们玥儿可淘气得紧。”顾云锦嘴上抱怨着,动作却十分轻柔,把玥姐儿搂在怀里,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小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