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文偶尔会去他的大学逛逛。她本来就不是喜欢闹腾的人,大学相对静谧安逸的氛围能让她静下心来,好好思考问题。
她借嘉泽的学生卡混进图书馆借书,当然,穿着休闲服是种好的选择,职业装容易惹来别人的注视,她并不喜欢这种注视。
拿到书后,或是找一个安静的角落,或是去到外边树荫下的草坪上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
沈嘉泽也是很有耐心,开始的时候被各种邀约电话弄得烦了,干脆静音丢在一旁,躺在草坪上,双手抱头面对从树叶中遗漏下来的日光,用几张报纸覆住脸睡觉。
他的功课也辛苦,几乎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时候,这段时间是忙里偷闲,匀出来给嘉文的。
两人在夏日的树荫下分享难得的静谧时刻。
睡了半个小时之后又醒来,侧起身子撑着脑袋,眼睛张望着,去读不断翻动的书页。
少年闭上了眼睛,将那刀刻斧凿一般印在自己脑海中的每一个字,用咏叹调感叹而出:“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沈嘉文从书中回过神,眼睛垂下,看向了正阖着眸子,轻轻呢喃的少年。
午后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枝,零散地洒落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有种近乎决绝的美丽。
沈嘉文的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想法。
他似乎是生在阳光下的,带着家人的期盼出生,一路上顺风顺水,不费什么功夫就长成了所有人都期待的模样:美丽的容貌,健康强壮的躯体,超越常人的智力,出色的成绩……这或许是很多人想拥有,却注定不能拥有的东西。
然而,他的身上总是弥漫着一种……近乎悲哀的气息,近来这种气质越发明显。得到的未必是想要的,想要的或许无法得到,寻寻觅觅,却终究不能满足的悲剧感和荒诞感。
一个时常在阳光下运动的男生,是很难保持这种苍白的肤色的,然而就是很奇异。沈嘉文有时候难免有一种错觉,那种阳光开朗只是表象,只是面具,水面之下潜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尤其是当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的时候。
恍然回神,就立刻撞进了少年深邃的瞳孔中。
“怎么这么看着我?”少年扬起了微笑。
她把视线移回来,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洛丽塔》原著已经看了三分之二,于是把书合上了,丢到草坪上,拿起另一本重新翻看。
“没什么。”
少年注意到这个细节,嘴角微微勾起,手臂绕过她身后,直接从上边抽出了那本《洛丽塔》,闲闲地翻起来。
“你喜欢这种……”他顿了顿,“乱伦文学作品?”
“乱伦”这两个字听在耳朵里,她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不自在地停止的翻书的动作。
一旁唰唰的翻书声传进她的耳朵。
“喜欢这种作品……”他沉吟半晌,嘴角噙着笑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每个人都有一点小癖好,不必感到难为情……”
“不是!”她连忙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好奇。”
少年蓦然从草坪上翻身而起,和她肩并肩坐在一起。
“好奇……”他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是啊,好奇……”
他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其中可能不乏好奇的成分。女性线条玲珑流畅的躯体,柔软丰盈的弧度,那黝黑得近乎神秘的长发,清冷惑人的体香……
风吹动她的长发,一缕发丝拂过他的脸颊,裹挟着一阵冷香,带来阵阵酥麻感。
沉思过后的少年不动声色地支起了一条腿,阻隔她的视线,不让她看见他膨胀起来的下体,卑劣龌龊的欲望。
沈嘉文找回了自己的思路,似乎刚才的慌乱只是他的一种错觉。
“乱伦……本来就是文学作品中的一个重要母题。”
少年把手放在膝盖上,“从远古神话肇始,一直到如今,很多艺术作品中不乏这个题材。”他把头转向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姐姐,“而文艺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反应了现实,那么…
{御圕箼御宅箼導魧蛧阯備苚詀:RοuSんμЩμ(肉圕箼).ㄨγΖ…这是不是证明,乱伦其实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现象呢?”
与自己的亲弟弟谈论“乱伦”的话题,让她觉得……很奇怪。
沉默半晌,她只能说道:“存在不一定正确。”
她本想通过模糊的语言结束这个话题,少年却不依不饶,继续追问:“同性恋的存在呢?很多人也认为不是正确的,甚至被认为是异端,魔鬼附体。”
“这不一样,两个不一样的概念。”
“为什么?发自内心的爱为什么会有错?你也知道,很多作品中描述的这些情欲,其实是很真挚的,不可否认这一点。”
“这不符合社会伦理规范,没有人是座孤岛,人终究是生活在这个社会中。而且,有时候很难界定这种爱是否是爱情。”
她把手里的书放到草上,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
“很多流落荒岛的人会产生一段绝境中的爱情,然而一旦走出绝境就会立刻忘了对方。亲人之间过度的爱,或许是潜意识中的依恋,这本来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而非简单粗暴地将之打入乱伦的范畴,那样根本没有救赎的意义。”
明白再多解释也终将回归“社会伦理”本身,他不再和她争辩这个话题,突然发问:“爱情是什么?”不待她回答,他继续说,“生物学角度多巴胺等物质的作用,大脑的指令,还是寻常认为的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
她罕见地愣住了。
“没办法确切解释它的由来,也没法界定爱情和依恋之间的关系,所以凭什么盖棺定论,亲人之间并不会产生爱情?”
少年紧紧盯着她的眸子。
“这是不正确的。”她动了动嘴唇,一时之间却无法反驳他的话,“没有秩序的社会是可怕的。”
“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写出《洛丽塔》的时候,先后遭到四家美国出版社的拒绝,因为‘这是一部令人憎恶的小说’,从1955到1982年间,此书先后在英国、阿根廷、南非等国家遭禁。”
他顿了顿,手握着书本的背脊慢慢搓弄。
她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书脊上滑动,不知为何突然有些颤栗。
一种失败的预感像冷风一样,从脚跟爬上腿肚,再透过四肢沁入她的身体中,仿佛有什么在暗中慢慢失控,渐渐发酵。
“然而,不妨碍它成为经典。就像同性之恋,从一开始污名化的鸡奸者,变成如今正正当当的一种爱的形式。”
他伸出手握住她冰凉纤细的v手指,凝视着她的眼睛,深深地望进她的灵魂中。
“爱本身不需要救赎,爱就是救赎本身。”
很久很久之后,她才克服了这种颤栗,苍白的唇轻轻抖动着,“我们为什么……要讨论这个话题?”
任由他再小心翼翼地靠近,竭尽全力抑制欲望,终究是引起了她的警觉。
她在不安,惶恐,惧怕,不信任,直至警惕,像是瞬息之间突然发现了什么东西,冰山之下隐藏的可怕的东西在一点点显露出真身。
这或许是会把她如今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甚至是万劫不复的东西。
“姐。”
少年眨了眨眼睛,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声,这个熟悉的声音把她从某些混沌却可怕的想法中拉了出来。
她看到了少年清澈的眼睛,在阳光下闪耀着澄澈晶莹的光芒。
“为什么要谈论这个?”他歪着头,“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啊,我在说服你啊,万一哪天我宣布出柜了,或是……做出更不被人理解的事情,你不答应怎么办?”他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爱就是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摒弃一切世俗伦理,你会发现它很简单的。”
少年不遗余力地进行洗脑活动。
沈嘉文勉强笑了笑,脸色却苍白得可怕,整个人的思维都处在混乱之中。
正在这时,两人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沈嘉泽,你要出柜了!”
第二天,沈嘉泽要出柜的消息被他的室友传了个遍。
联系到他对柏修然莫名奇妙的态度,很多人的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除了震惊,还是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