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珂知道蜀王不止是怀疑或者联想,他应该是有所察觉的。
那么为什么让她来调查这个事儿呢?
“严大人应是有所目的,但他既已死,如今要彻查的便是另一人,那个人依旧在宫中,也不知是否会对君上造成危险。”
许青珂一再强调蜀王宫中有危险,虽这是多数臣子都会说的场面话,但蜀王就是觉得自己亲自选的这个臣子不喜欢说这种话。
她既说出口,那就肯定是言之有物的。
毕竟天下间有几个人才能高绝如他的许爱卿。
“寡人知晓,爱卿不必忧虑,不过相比彻查宫中这些肖小,寡人更希望你能替寡人惩办青海等州那些蛀虫。”
这是让许青珂不用管月灵宫这个案子了,许青珂有些忧虑,但还是应下了。
蜀王看到了她的忧虑,眼里暗暗满意,跟许青珂一起走了,末了还留她宫中用饭。
这可是莫大的恩典。
许青珂应了,却遇上了来问安的四公主跟九皇子。
四公主一向是傲慢但富有几分娇俏的金玉之人,一看到许青珂就挑眉了。
“原来是许探花,我道朝堂之中有哪位官员能让父王留下用餐。”
既是最得宠的公主,蜀王当然宽容几分,对她这样的直接言语也不在意,反而哈哈一笑,一边拢了行礼的胖乎乎九皇子,“小四,你也认得许探花?看来许爱卿美名传扬甚广,寡人的眼光不错,不过小九你怎又胖了一些。”
九皇子平日里就讨厌别人说他胖,尤其是此时还有许青珂在身边,顿时皱了脸,要哭了。
蜀王可不会哄孩子,旁边的宫人也着急了,却忽然见许青珂手中筷子落下,众人一惊,许青珂脸色苍白,俨然是身体寒毒发作似的……
“快,传王朴来!”
蜀王传令,如今在太医院彻底站稳脚跟的王朴很快前来,给许青珂把脉看病,两人目光并不对视,可背对蜀王的王朴低头看懂了许青珂的手指动弹意思。
他目光闪了一闪,悠长吐出一口气,道:“许大人这次并不是寒毒发作。”
众人松了一口气,“但许大人身体羸弱,最好少食刺激之物,多养生,这身体安泰几年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蜀王想到刚刚许青珂的确多喝了一点酒,却是他赐酒才喝的,顿时有些尴尬,道:“是寡人思虑不够稳妥,白白让许爱卿遭罪,王朴,命你必要用最好的灵药,不管雪莲人参都从库中提……”
王朴颔首,又说:“微臣自当竭尽全力,但许大人身体的最大一个问题便是寒毒,每次一发作必会痛不欲生,但寒毒发作有两个原因,一是身体受寒,二是心病所致,心中纠结,乏累,都会提前引发寒毒,越频繁就越……”
他越说越惹人难受,四公主脸色都不太好看了,恨不得堵住这个太医的嘴,倒是九皇子更直接一些。
“你别说了!仙女哥哥不会有事的!他冲过来就凑到了许青珂的身边,胖手握住许青珂的手腕。
“仙女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王朴被他推开了手,一时也是尴尬,返回去摸住了九皇子的手,道:“哎呦,殿下,您是孩童,本身身体也羸弱,可千万别砰许大人的身体,别过了寒气。”
这话说得虽是在理,可听着就有些让人有些不舒坦,四公主飞快看了神色寡淡的许青珂一眼,敲她面上古井无波,心中便是心疼几分。
“王太医,你瞎说什么呢,我可没听说过寒毒还会过人的……”
蜀王也知道这王朴是瞎说,其实就是太医们的通病,最不想碰皇子们,因每次皇子出事或者夭折,最受难的还是他们这些太医。
——不管皇子是自然病死还是……被人害死。
蜀王转头看向许青珂,瞧到她并不为此恼怒,倒是看着九皇子……眉眼有几分温和。
他愣了下,眼底暗了几分,说:“王朴你这话的确不对,小九虽是寡人亲子,但许爱卿也是寡人倚重的重臣,性命甚重,没有高低之分,罚你一月亲随许爱卿,替她医治寒毒,若无进展,寡人拿你是问!”
王朴就像是一个祸从口出倒霉催的太医一样无奈下跪磕头求饶又跪恩。
但君上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委委屈屈跟着许青珂走了。
私底下么,蜀王肯定也是让他关注许青珂以后一个月调查青海等地的事情……
明面上也是真的关心许青珂安慰。
马车上,王朴替许青珂捏了手上脉穴,道:“刚刚我可吓死了,还以为公子您真的又发作寒毒了,哪知道您是假装的。”
年纪老了不经吓,也不知公子能不能懂。
但这种话他又不敢说。
毕竟他这个老头的身体都比许青珂来得健康。
“刚刚也是真的不太想喝那酒了……反胃。”
许青珂淡淡道。
也不知说的是酒,还是面对的人。
王朴不说话了,默了下,说:“您是觉得九殿下的身体不太正常才让属下把脉,刚刚属下也的确看了……”
许青珂神色平静,似乎并不在意。“如何?”
“九殿下恐怕被下药好多年了,那痴障并不是天生。”
许青珂颔首,“这个我看出来了。”第一眼就有所怀疑了。
“现在呢?他似乎……胖得有些不合常理。”
嫌弃一个小孩儿胖么?
许青珂自然不会是那么刻薄的人。
“有些补药吃多了,自然就胖了,可吃多了补药,可不只是胖了这么简单。”王朴压低了声音,低低道:“恐是有人要杀九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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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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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霍允恩是被天下人公认最没有威胁力的皇子, 哪怕他不是还处于幼年, 就凭着痴障也足以让其余想争夺皇位的皇子将他无视。
哪怕嫉妒这个得宠的傻子九弟,也不会对他动手,因为杀死一个傻子弟弟, 于天下人而言是要遭天谴的罪名, 背着这样的罪名, 就算得到了皇位,也会不稳——天下其他藩王有足够的理由兴兵起义来讨伐他。
所以一般有脑子的皇子都不会对九皇子动手,就算是太子也一向只对霍云延不理不睬, 从没下手过。
所以呢……不是皇子。
是谁?
许青珂都用不着看王朴意味深长的眼, 她的指尖微微曲起,“宫中有资格调度这么多补药而不被后妃们嫉妒编排的也就两个人而已。”
王朴低头。“的确再没有别人,不过还真的让人意外,那个人没有必要害九皇子啊。”
许青珂不置可否:“女人跟女人之间的事儿,男子一般不懂。”
王朴当时表情有些古怪,好像一下子想不通似的。
“不对啊, 可公子你不也是……”
许青珂何等心智, 自然看懂了他的纠结——公子你也是女子,怎就跟他们不一样?
“我是介于男子跟女子之间。”许青珂一本正经,风雅绝色,且瞧着王朴表情变化中补了一个词儿:“宦官?”
自黑似的。
王朴当时就吓坏了,悻悻说:“哪能啊,公子这般人物,世间任何男子女子都不能匹敌……不过最近宫中风向是有些奇怪啊。”
奇怪?许青珂不是神, 虽安排了不少眼线,但个人精力有限,不能面面俱到,也不如王朴在太医院对宫廷的洞察力。
她以眼神询问,王朴就说:“最近宫中好像多了几个容貌不俗的小太监,我瞧着都觉得不太妥当,但来头又好像没什么特别,也安安稳稳的……”
也许是巧合。
许青珂眸色略暗,淡淡道:“净身过?”
哎呦,这世间哪个女子能这么淡定得问这种问题。
王朴深以为自家的公子乃人家真龙凤也。
“我瞧他们那白白弱弱的模样就知道净身过,是真阉人。”
“那就留意他们最后会在谁的跟前出现最多。”
王朴颔首,知道谁是目标,也就好推敲谁是始作俑者了。
毕竟也得有动机不是。
宫中不太平,许青珂带着王朴出宫,路上挺热闹,王朴最近一直困在太医院,虽然能出宫,但忙到没有时间,他本质又是一个乖张的老头儿,于是眼珠子可瞧着街上这些玩意儿不肯离开了。
到底是君王恩典派来的御用太医,名头大啊,她这个四品小官厚待几分也没错,所以许下马购物……
王朴心生欢喜,翘了小胡须进了旁边琳琅满目的杂货店,许青珂对这些东西素来没什么兴致,便只在边上看些蔬果,看着看着,她看到有一个镂雕的铃铛小球儿,不是特别好看,但技法还算精炼,卖小球儿的也是一个老妇人,有不少妇人带着孩童看,但一篮子的小球儿其实没怎么卖出去。
价格高?还是什么?
容貌有些老妇人仿佛有些颓丧今日又没卖出几个小球儿,但嘴里还在喊:“姑娘,姑娘,一个才五文钱,这铃铛可好听了,这雕刻也是极好的,老婆子用心雕的……”
可她这么热情喊着,那些本拗不住孩童而前来看的妇人们反而避如蛇蝎,她伸出去的手顿了顿,又默默收了回来,低头继续看着摊子。
仿佛不恼,不闹,只有一种哀息。
一种斯文的沉默。
但她低头整理的时候,忽感觉眼前阳光被稍稍遮挡,接着看着一双干净端雅的足履,垂落的袍子靛青色,无复杂花色,只有浅银流曲的绣色。
那绣纹是孤单扭飞的白鹤。
这仿佛是……朝服?
但比其他朝服都显得秀雅干净一些,
此人已经弯腰伸手捏住了一个小球,手指很细,素白得很,指尖把玩了两下。
“怎么卖?”
老妇人端是被看到的这张脸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有些惧怕得说:“大人,这一个五文钱……不,三文钱就够了,您可要买?”
她有些眼巴巴的。
许青珂定眸看她。
一个身姿出众容颜绝色的年轻官员,一个老迈卑微穷苦的老妇人,在那一对视中。
许青珂转了下手里的小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