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晚上只有夫妻二人时,武氏气哼哼的把这件事说了,张钊愣了半晌,摇头苦笑,“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果真打的好主意,嫡出的二房将来有国公府,三房有公主府,只有六房弱了些,未免有些无依无靠,若是把阿并给了六房,将来阿并封侯拜将,定能撑起六房。真真是好盘算。”

“阿并将来如果不能封侯拜将呢?”武氏提出疑问。

“若阿并不能,国公爷又如何肯认回他。”张钊淡笑。

19.人可以食

“我不懂,为何以前一直不认回阿并?虽说公主府有庶子不光彩,可哪家公主府没有一个两个庶子?”武氏十分不解,“常山公主、福宁公主,和青川公主一样是圣上爱女,府中不是一样有庶子?常山公主府只有一个庶子,福宁公主府可是有两个庶子呢。”

就算贵为公主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和别的女人共享自己的丈夫,让别的女人生下自己丈夫的孩子,还要做出一副疼爱庶子的样子来,否则就是不贤惠就是善妒。对比金枝玉叶的公主,武氏觉的自己真幸运,二子一女全是嫡出。

张钊身着便服歪在炕上,微微出神,“常山公主的生母是张德仪,又没有同母兄弟,全靠自己聪明伶俐才得了圣宠,怎能和青川公主相比,青川公主可是秦贵妃所出,又有吴王这个同母兄长,比福宁公主这皇后所出嫡公主更受圣上宠爱,更有权势。”现在朝中局势诡谲莫测,圣上年纪大了,太子早立,但是吴王迟迟不就藩,隐有兄弟相争之意。

太子仁厚宽和,又是嫡长子,继承大宝名正言顺,只是秦贵妃宠冠六宫,诸皇子中吴王圣眷最隆,吴王封地在苏州,偏偏十年来都不曾就藩,言官劝谏过无数次,“藩王留京有违祖制”,圣上或留中不发,或言“吴王病弱,宜京中静养”,就藩的事拖了一年又一年,竟是谁都拿他们父子二人没办法。

近日,圣上更命太子南京监国,如此一来,太子远离京城这个权力中心,吴王却在京城动作频繁,圣上年纪大了,若有个万一?太子远在南京,如何争的过吴王。

“想什么呢?”武氏见张钊发愣,嗔怪的摇着他的手臂,张钊回过神来,道“公主贤淑善良,不会阻止阿并认祖归宗,是国公爷不肯,一来是恐吴王动怒,毕竟吴王势大,又钟爱公主;二来似乎和阿并的身世有关。阿并的身世三哥从来不提,是以我这做叔叔的也不太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听府里的老人说过阿并的生母是府中婢女,不知怎么勾引了三哥,三哥竟和她离开京城跑到并州去住了一年多,好像还在并州拜过堂。阿并就出生在并州,这一家三口被捉回国公府的时候,阿并才两三个月大。”

“跑到并州?还拜过堂?”武氏有些吃惊,这婢女还真是大胆妄为,竟敢拐了国公府的公子离家出走跟她跑到并州,如果他们两人真在并州拜过堂成过亲,这婢女可不只是有野心,还很有心计!难怪国公爷不肯让这孩子认祖归宗,有这样的娘,孩子能好到哪去?如果是个安份的庶子倒也罢了,如果也是个有野心的,以嫡子自居,该置公主于何地,难道让公主做继室不成?

“阿并的生母,相貌定然极美?”武氏好奇的问,能有这么大魅力的婢女,不知生的什么模样?莫非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张钊有些好笑的看着妻子,“我哪里知道?捉回府之后,她就被送到庄子上看起来了。”

“六弟和六弟妹心地都不坏,六弟尤其疼爱阿并,必不会亏待他,国公爷这么安排倒也不算错。不说这些了,憇儿今日办的赏花会如何?”提到赏花会,武氏沉下脸来,这没出息的令嘉,一大早就兴冲冲的在二门外探头探脑,待到孟家姑娘们来了,独缺五姑娘,他那个伤心失望失魂落魄的样子!真没出息到家了!人家齐姑娘、宋姑娘都落落大方的跟他行礼,彬彬有礼的称呼他“世兄”,他倒好,冷着一张脸,好像人家欠他二百钱似的。

“我给憇儿张罗的,自然□妥贴。齐姑娘、宋姑娘都来了,两个都是好的,倒让我费了思量。”武氏按下心中不快,和丈夫商量起准儿媳人选。

张钊迟疑了一下,“孟家五姑娘可来了?憇儿见到她,想必高兴得很。”该怎么跟妻子说呢?难道她真不知道令嘉的心思?

“孟五姑娘说是在家陪祖母呢,孟家来的是三姑娘、四姑娘和六姑娘。”武氏淡淡的答道。

阿悠没来?是凑巧还是故意?自己几次在孟赉面前夸奖阿悠,孟赉都岔过去了,难不成,是这对父女对令嘉无意?不能够啊,令嘉这么优秀,和阿悠又一向处的好。张钊有些怅然。

号称在家陪祖母尽孝心的孟悠然姑娘,高高兴兴到了万紫山庄后,见了庄主,工部右侍郎安在林,和安在林的两个女儿,安静、安宁,施礼寒暄待茶毕,安家父女陪孟家父女游览山庄。

“咦?樱桃树?这么多的樱桃树!这么早樱桃就红了?安伯伯你这庄子可真好!”悠然大喜雀跃,想不到万紫山庄竟然有条樱桃沟,是两山所夹的溪涧,幽静凉爽,气候宜人,空气清新,溪水淙淙,宛若世外桃源,这春末夏初时分竟然已有成熟的樱桃,红红的很是可爱。

安在林一身青色道袍,容貌清癯,约莫五十多岁年纪,头发已有些微白,风度很是洒脱不羁,他看着兴奋的悠然,目光里流露出喜意,摸着短胡须微笑着问道“这樱桃味道甚是甜美,咱们这就摘来吃。世侄女想让下人去摘还是自己去摘啊?”

“自己摘!”悠然大声道。孟赉看着两眼亮晶晶跃跃欲试的悠然,笑着摇头,“女孩子家,上树成何体统?还是让庄子里的人去摘吧。”悠然抱住孟赉的胳膊不依,孟赉哄着她“树这么高,小心掉下来。咱们就坐在树下,看着庄子里的人摘好不好?”

“不好!这事要亲力亲为,才有趣呢!”悠然央求着“爹爹,这樱桃树一点也不高,搭个梯子,就让我自己上去摘吧,爹爹若不放心,就在旁边看着我!好不好?我一定很小心很小心。”

安在林摸着短胡须笑吟吟的看着孟家父女为上树摘果子的事讨价还价,唉,人家的女儿怎么如此天真可爱,父女间如此亲昵,再看看自己,一生不拘小节,养出来的女儿却一个比一个端庄,一个比一个娴静,一个比一个贤淑,早已出嫁的大女儿是如此,继室所出的次女、三女,也是如此。

安家二小姐安静梳着规规整整的双平髻,藏青褙子,不屑的撇了一眼悠然,孟家真是没规矩,一个庶女,按律法就该充作奴才仆妇,居然由孟世叔带着大喇喇的出门做客,还跟孟世叔撒娇,真没体统。换了是她,自然父亲吩咐什么就是什么,难道做女儿的可以跟父亲还嘴?让父亲担心?

悠然一脸艳羡的看着碧莹莹的樱桃树上红红的樱桃,垂涎三尺,“爹爹,你看樱桃红的多可爱,我去摘下来给安伯伯和爹爹吃,女儿摘的樱桃,肯定特别甜。”安在林在旁大笑着说“仲明,依了世侄女吧,为兄也想吃这特别甜的樱桃呢。”

孟赉也忍不住笑了,“这丫头,若不答应她,还不知怎么缠人。”吩咐悠然“去吧,定要小心些,摘几个玩玩就好,不许猴在树上不下来。”

悠然响亮的应道“是!”安在林也吩咐安静、安宁姐妹两个,“你们两个和世妹一起去玩吧。”又对孟赉说“仲明放心,我这庄子里有两名仆妇是会些功夫的,让她们跟着便是。”孟赉喜道“这便更放心了。”

孟赉和安在林找了一个风景绝佳的小亭子坐了下来,品茗聊天,远远的看着悠然几个兴兴头头的挑好樱桃树,命仆妇搭了梯子,悠然挑了个漂亮小巧的竹篮,率先登上梯子摘樱桃。

悠然摘好樱桃,满足的叹了口气,有多少年没有亲自上樱桃树摘樱桃了?那年去游览明十三陵,离北京城区越远心情越好,视野渐渐开阔,空气渐渐清新,一个又一个的樱桃园写着欢迎采摘的牌子,那时可是只要付出一点点人民币,就可以上树摘樱桃了,哪里有这么费劲?

亲自到泉水中洗了樱桃,献宝似的送过来,“安伯伯,爹爹,吃樱桃吃樱桃,很甜的。”孟赉横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很甜?”长辈还没吃,你自己先吃上了?悠然红了脸,“樱桃很可爱,我没忍住,偷吃了一个。”

孟赉忍笑板起脸,佯斥道“没规矩!”安在林不以为意,“孩子亲自上树摘的果子,咱们有的吃就不错了。唔,不错,真的很甜,果然世侄女说的不错,她摘的樱桃,特别甜美。”吩咐悠然“留一半下来,下剩的你们找个清净地方慢慢享用,别和我们在一起,倒拘着你们了。”

悠然笑盈盈的答应了,自和安静、安宁觅了块风景好的地方,舒舒服服的坐下来吃樱桃。

一边吃樱桃,一边看风景,悠然很是惬意,按说依礼节,她该好好和主人家的女儿交往,可是安静和安宁对她的客气而疏远,和似有似无的轻蔑,让她心生反感,既然相看两厌,不如不看她们,看风景好了。

“孟五姑娘,可否请教一个问题?”安静突然问道。悠然慢慢吃着樱桃,笑咪咪的转过头来,轻轻吐出五个字“不敢当,请讲。”

20.心有猛虎

安静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敌意,她的问题定也不会是善意的,悠然咪了咪眼睛,唔,天这么蓝,风这么轻柔,风景这么好,现摘现洗的樱桃,味道太好了,再吃一个。

安静厌恶的看着慢条斯理享用樱桃的悠然,气不打一处来,清清冷冷的问道,“本朝律法,若发妻生有嫡子,则庶出子女一律充作奴仆,不知孟五姑娘以为此律法如何?”

和安静同样装束的安宁眼睛里一下子有了光彩,二姐这问题问的好!若孟悠然说此律法好,岂不是说她自己应充作奴仆?若孟悠然说此律法不好,啧啧,律法也是可以胡乱议论的?!

悠然拣了颗深红色的樱桃放进口中,客气的跟安家姐妹建议,“今日天气不错,怡情养性最好。《名医别録》上有记载‘吃樱桃,令人好颜色,美志’ ,两位多吃些,可以补气养血,嫩白肌肤。”

安宁到底年纪小,自己姐妹两个等着看孟悠然气急败坏的模样,偏她面对这么尴尬的问题还一幅云淡风轻的神情,竟敢避而不答,真真令人气恼!安宁忍不住,低声吼了一句,“孟五姑娘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什么顾左右而言他?妹妹们在说什么呢?”清朗的男子声音在对岸响起,倒吓了安宁一跳,毕竟在客人面前这般作为有些失礼,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结结巴巴的向对岸的男子说道“大兄,你,你怎么来了?大兄安好。”

一条浅浅的溪水隔开,对岸站着一名青年男子,身着青色流云蝙蝠暗纹织锦长袍,头发用发簪松松挽住,清癯文秀,形容中颇有几分不羁,正是安在林的长子,安骥。

安静和安宁回过神来,忙站起来见过自己兄长,悠然也笑吟吟的打招呼,“安公子好。”安骥轻轻一跃,跃过了小溪来到近前,“世妹好。三位妹妹在说什么呢,这么专注。”

安静和安宁迅速互相对视一眼,垂头不语。悠然轻笑一声,“说天气,说樱桃可以美容养颜,还有,安二姑娘家学渊源,对律法颇有研究。”安骥挑挑眉毛,“律法?家父生平所擅唯有治水,说起律法,说起家学渊源,恐怕世妹才是最精通的。”

悠然微笑不语。她穿过来先是养病,然后就是跟着孟赉在广州生活,孟赉任知府,兼管行政和司法,悠然耳濡目染,对律法并不生疏。安在林和孟赉同科进士,又曾同在都察院同事多年,只不过孟赉的职责是督察百官,而安在林的职责是治水,安在林是名副其实的水利专家,不是法律专家。安骥和他父亲一样性格上有些豪放不羁,和他父亲一样也是技术型人才,只对治水感兴趣,要论律法,恐怕还真的是悠然最精通。

要在一个社会生活,当然要弄清楚这个社会的行为规范。悠然不只研究过律法,也认真研究过女诫,结合自己所处的人文环境,她已经最大可能的给自己争取到了便利。

“这山庄很是好玩有趣,安公子想必常来玩?”悠然岔开话题。安骥摇头叹息,“倒是想常来,哪里有功夫?今日还是唯恕相约,才得空出来。”悠然喜道“哦?唯恕也来了?”安骥点头,“是,唯恕的一位兄长在这附近置了庄子,就是旁边的罗湖山庄,今日一则是要拜拜邻居,二则是这位兄长才置的庄子,还没想好如何布局,到我们这里借鉴借鉴,也让我们帮着参详参详。唯恕正在观云亭陪着爹爹和孟世叔说话,咱们一起过去吧。”

悠然笑着点头,命莫陶拿好小竹篮,准备去观云亭,安静和安宁却迟疑了一下,期期艾艾的开口,“大兄,有外男,妹妹们就不去了吧?”安骥不悦,“专在这些细枝末节下功夫!有尊长在,世交兄长如何见不得?”安静和安宁低低的应了,带了小丫头,顺从的跟在安骥身后。

四人远远的看见观云亭里安在林和孟赉品茗小酌,十分惬意。旁边侍立两名青年锦衣男子,神态恭谨。进到亭子里,见过安在林和孟赉,悠然走到一名锦衣男子面前,笑吟吟的施礼“好久不见了,世兄安好。”

这名锦衣男子,国字脸,浓眉大眼,英武之中又透着敦厚,与张钊有七八分相像,正是张钊的长子,张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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