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突然把笔一仍,撑着手跳下椅子,昭和想也不想就跟上去,两个小娃娃手牵手站到慕垂凉与云卿面前,只见曦和突然抬起一脚踢到慕垂凉腿上,大声叫道:“你不想养我们,我们才不想看见你呢!”说着拉着昭和就往外跑。
慕垂凉冷了脸色,负手而立,只是不动,云卿却慌了,匆匆说:“外头下着雨呢……我去看看吧!”说着也匆匆跟上,慕垂凉于是也想离开,却听慕老爷子喊:“你在这儿待着!说说上次那件事……”
却说云卿出门果然见昭和曦和在雨中乱跑,云卿也顾不得手腕上的伤,慌忙从丫鬟手中夺过雨伞就追上去喊:“快回来,小心淋湿了生病!”
昭和果然回头,怯怯看着云卿,如此一来拉着他的曦和也跑不掉,云卿见如此忙三两步跟上去为他们举着伞,尚未开口,却见曦和水汪汪的大眼睛咕噜一转,咬着小虎牙睁大眼睛忽问:“阿爹说……叫我们收敛性子,不要欺负你。那倘若一不小心欺负了……你会不会打我们呢?”
“啊?”
两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齐齐仰面看着她,倒叫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昭和见状,傻乎乎一笑,说:“阿娘,你不要打我们,打人不好。”
曦和瞪了昭和一眼,转眼也是笑说:“或者说,倘若阿爹要打我们,你会不会帮我们拦着呢?”
两个小家伙着实可爱,云卿一时也被逗笑,便道:“那是自然的,昭和说的对,打人不好。”说着一手帮他们撑着伞,一手忍不住要去揉曦和头发。曦和却蹦蹦跳跳欢快逃开,云卿手落了个空儿,怔然一顿,又看见那手仍缠着纱布,无奈笑了。
才直起腰,却忽听一人惊叫:“哎呦小祖宗,那里不能去的!”
云卿抬头一看,赫然一惊:小东湖!
云卿素知小东湖内已是慕老爷子天问阁内园,因平日里根本不准人进去,许多人甚至不知此处有一个湖,云卿也是误闯湖边杏花林才得以略窥一二。慕老爷子心思深重,难说此处究竟有什么秘密,两个孩子又非他嫡亲,真惹恼了他未必后果如何,念及此处一时惊出一身冷汗,将伞往昭和怀里一塞命令说:“在这儿等着,不要乱跑!”尔后来不及多想就匆匆追上去。
曦和欢快地叫嚷着说:“阿娘,阿娘,好多花儿,快来快来!”
果然是大片的玫瑰花,但是云卿越追越眉头紧蹙,这里不是普通打理的花圃,其精心侍弄程度已经大大超过柳姨娘的美人蕉园。当日她误入美人蕉园,觉得似每一株都精心打理过,叶子没有衰败枯黄,叶面甚至纤尘不染,地上平整无一杂草,一看就知是费了大心思的。可是这片玫瑰园看着更比那美人蕉园干净整洁百倍,里头花枝尚未开始怒放就已经有许多修建痕迹,简直像是可以预见的有瑕疵的都已被剪掉,云卿不知这玫瑰园于慕老爷子究竟有何深意,但越发觉得心头一根弦紧绷起来。
当日不过误闯蕉园就让垂缃差点生气,如今曦和在这园子里胡闹慕老爷子怎会放过她!
“曦和!”云卿心急匆匆跟上,很快甩掉了丫鬟,只余她一人跟着曦和一路越过玫瑰花丛到了小东湖,云卿浑然不觉,仍是焦心地喊,“不要到湖边去,快点回来!”
031 水祸
云卿久居岚园多水之地,如今一眼便可知小东湖深浅,深知不是闹着玩的,加之雨天路滑,目光只得紧紧锁住曦和丝毫不敢大意。曦和却像脱缰的野马恣意撒欢,根本连路也不仔细看,蹦蹦跳跳就到了湖边儿上。
与湖对面野杏林的景象不同,这一面并无高大树木,只有绿草如茵繁花点缀,将一面明镜般的湖水不加掩饰的整个儿呈现在眼前。如今春雨霏霏,湖面上细雨斜织,像披上一块如梦似幻的轻纱。
这里多半算得上老爷子的禁地,如今曦和年幼误闯倒也罢了,她若是撞见些什么秘密,可真是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
念及此处,云卿心头一根弦越是绷得紧了,回头一看,隔着成片高大的玫瑰花丛,余下仆从已经跟丢,如今只剩她们二人了。
曦和蹬掉小鞋子,坐在湖边儿一块石头上,将两只小脚丫子浸在水里头戏耍,还招呼云卿道:“快来快来,有好多鱼!”
云卿倒真是有点不大敢上前去了。
若是方才曦和与慕垂凉没有起过冲突,若是如今天上没有飘着淅沥春雨,面前光脚戏水的曦和当真是天真烂漫、娇憨可爱。可是此时她浑身湿透,雨水将她额前头发打成一绺一绺的,原本白玉般的小手如今冻得乌青,更别提浸在湖水中的小脚丫子——她远不如表面那般欢快自在。
曦和却撅了嘴道:“你不来么?你要作我阿娘,却不想养我,也不想陪我玩么?”
云卿再度回头看,大片玫瑰花在湖畔高处,远远可见天问阁飞檐挑角,却只是没有人影。
她不是要把小孩子想得不好,只是曦和笑容太古怪,如今此处没有旁人,若曦和随便出些子什么事,她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正是此时,却见曦和突然打了个喷嚏,又下意识去揉鼻子,然后连连几个喷嚏,云卿因见雨越下越大,不免叹口气,直截了当脱下自己的褙子匆匆上前,将褙子团成一包挡在她梳着双丫髻的头顶,一边为她遮雨一边去扶她道:“如今雨大,淋出病来还得吃苦苦的药,多麻烦?况且昭和还在等着我们呢,我们先回去,等天晴了,或者咱们拿了伞,再喊上昭和一起玩,好不好?”
云卿左手用褙子帮曦和遮雨,右手下意识去扶她肩膀,哪知才略一碰到就觉一阵钻心的疼,当即手一缩蹙眉痛叫一声。低头一看,早上包扎好的手腕子早就已经被雨湿透,里头黑红色的药膏渗了出来,和着雨水沿着手背往下流。曦和一看,惊吓之下就要往后退,云卿惊叫:“不要!”
说时迟那时快云卿扔了褙子两手拼命抓住曦和将她搂在怀里,然后不管不顾往后倒去,曦和身后是湖水,自己身后不过是湿漉漉的草地,如此盘算着理应妥当,却不料曦和果真随她沉沉倒下,一颗小脑袋重重砸在她右手腕上。云卿一声惨叫,痛的额头直冒冷汗,却见曦和麻利地翻身起来,看着她跌在泥泞里左手抱着右手腕子痛苦缩成一团欢快笑说:“你一个大人还怕痛么?羞羞!”边说边赤脚往后退。
云卿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胡乱抓起湿哒哒的褙子紧紧裹住手腕,正欲挣扎起身,却听曦和尖声惊叫,云卿猛然抬头,恰见她光脚一滑,小身子一歪,面露惊恐“噗通”一声直直栽进湖水里。云卿当即惊叫:“曦和!”顾不得多想扔下褙子挣扎起身跟着跳下去,却见曦和小小身子在水里浮沉不定,因连着呛了几大口水,冻得乌青的小脸上又泛着呛水的紫红,越挣扎越是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云卿拼命想游过去,右手腕子却越发钻心得疼,原本阴雨天就严重的酸软混杂着方才曦和撞上的疼痛,让她整个右臂都痛得像要抽筋,根本没法子好好游,才扑打了两下水花不仅不能上前施救,反而自己先呛了几口水。这一呛虽难受,却也被冷水拍得倍加清醒起来,极力稳了稳身形目光紧紧锁住曦和不敢移开。
云卿因见她越乱踢打反倒离她越远,每次稍一靠近便被她的挣扎逼得无法伸手。雨越下越大,云卿越发睁不开眼睛,右手腕也从疼痛到麻木,几乎没有了知觉,曦和却在挣扎中越发离得远了,云卿咬牙撑起一口气猛向前游了两下想要逼上前去,却觉脚上似缠到什么,一时动弹不得,低头一看,原来已到水草茂密地方,一只脚让张狂飘摇的水草缠得紧紧的,一时挣脱不开。
如此一来,云卿只能眼睁睁看着曦和连连呛水,两手冻得乌青的小手拼命扑打水面,却仍是不能停止渐渐下沉。云卿越心急越挣扎、越挣扎那水草却似缠得越紧了,一时竟连另一只脚也不灵便起来。正是此时,却听曦和突然挣扎露出水面,拼命叫道:“救我!”然后小小的身子像是被什么突然拖拽下去,猛然跌进水里消失不见。
云卿怔了片刻,几乎立刻大叫:“曦和!曦和!”然而水草缠得厉害,她不仅不能稍动,反而猛呛了几口水,一时有些头晕眼花起来,却不得不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万一……万一曦和……那、那慕……
云卿银牙一咬,左手从头上顺下一枚金簪回头奋力挑开脚上水草,好容易才挣脱开来,又顾不得喘息奋不顾身拼命往前游去,大约到了先前曦和落水之处便一头扎进水里找寻,湖水太深,又逢阴雨,加之水草众多根本难以分辨,云卿连扎了几个猛子往深处找终于找到曦和身影,立刻从背后将她拖出水面,然后一丝一毫不敢耽误奋力向岸边游去。云卿见曦和已不省人事,一边吃力往前游一边不得不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曦和!曦和!”曦和仍旧昏睡着,反倒是她自己越发体力不支,尤其右手腕子已无知觉,整个右臂几乎使不出力来,越游越慢,越游越艰难,短短一程游了足足一刻钟,等到了岸边费力将曦和推上岸,她已经连爬上岸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单手紧紧扒着岸边石块让自己不足以掉下去罢了。
“云卿!”
云卿有气无力地抬头,只见是慕垂凉拎着昭和站在高出,身后几个仆从匆匆撑伞跟上,慕垂凉见状扔下昭和大步过来,路滑,他走的并不稳当,像一只因逆风而颤颤巍巍摇晃的鹰。慕垂凉看了曦和一眼,越过曦和将手探进冰凉的湖水里一把将云卿抱起来,这时昭和也撑着伞过来了,却是用伞遮住曦和“妹妹”“妹妹”叫着,嚎啕大哭。慕垂凉咬牙阴仄仄看了他们一眼,分明是极力忍住没开口。
“我……”云卿见状想要解释,一字出口却无法多言,一来实在没有力气,二来,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不起,我来晚了,”慕垂凉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轻颤,却是劝慰她道,“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带你回去。”
说着转身就要走。
昭和哇哇大哭,一边摇着曦和一边嗷嗷叫道:“爹,妹妹怎么了?你快看看妹妹,妹妹不动,她不会动了!”
云卿又要开口说话,却见慕垂凉冷冷往两个孩子处看去,这一看竟愣住了,不一会儿,他抱着云卿踉跄往前两步,一手扶云卿站住,一手探下去捡起什么,等他再直起腰来,云卿定睛一看,原来捡起的是她起初为曦和遮雨而脱下的褙子。
慕垂凉怔然看了一会儿,云卿不知他做什么,正要开口,却见他目光中满满的恨意,脸色僵冷如石,紧紧握着褙子的手不停轻颤,最后将目光移到云卿脸上。
云卿被他这样的目光吓到,一时有些清醒起来,却见他目光往下移,明明白白落在她手腕上。一番挣扎,她右手腕上的包扎不知何时已经脱落,连早上敷得厚厚的药也已经被湖水雨水冲刷干净,如今上头是难看的疤痕,且手腕连带整只右手都是几近透明的惨白之色。
“阿凉……”云卿有气无力开口,却见慕垂凉的目光一寸一寸艰难而僵硬地移到曦和身上,大吼一声:“慕曦和!”
昭和吓得肩膀一缩,胆战心惊看着慕垂凉。云卿正要作劝,却见红衫子的小人儿闻言直挺挺坐起身来,粉拳紧握恨恨砸地后麻利站起转身直指慕垂凉道:“我就知道你才不会理我们!就算我淹死你也不会先看看我!你算哪门子的爹,我也不要你了!你去死吧!和她一起去死吧!”
云卿见曦和如此,不知怎的倒惊讶不起来,一时又是安心,又是苦笑。却见慕垂凉恨得咬牙切齿,眼睛睁得几乎能看见血丝来,下人们见状甚至不敢上前帮他们撑伞。
“慕曦和,你给我听着——”
“阿凉!”云卿无力地开口道,“帮我请个大夫吧,先帮我请个大夫好不好?”
032 折转
曦和看看慕垂凉又看看云卿,一时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却又极力忍住不哭,用与慕垂凉一模一样咬牙切齿加憎恶的神色指着云卿尖叫道:“她装的!才下水一会儿,连我都没事她怎么会有事!她会游水的她会的!”
“慕曦和!”慕垂凉愤怒地盯着曦和,忍了半天终是道,“单只为自己高兴就去伤害旁人作乐,你变得跟你那个娘一模一样!”
曦和一愣,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两步上前一脚一脚拼命踢打着慕垂凉哭道:“我都不知道我娘什么样,怎么就跟她一样?你又不养我,你管我变成什么样!你管我!”
曦和年幼,拼命踢打也不可能伤得到慕垂凉,倒是她自己不过赤脚,一番踢打反倒先肿了脚趾,见云卿低头看她,曦和哭喊着嚷道:“看什么看?是你自己说要跟我玩的,是你自己说爹如果要打我你也会帮忙劝的!你撒谎!都是因为你!没有人喜欢你,统统都讨厌你!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
“慕曦和!”慕垂凉盛怒之下神色可怖,云卿自知难劝,只得转而伸手扳过他的脸,有气无力地笑说:“先、先回去吧?阿凉……”
慕垂凉目光原本死死锁在曦和身上,听云卿如此一言紧紧闭上眼睛,费了极大力气压制下心中暴怒,良久之后猛然睁开,抱起云卿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便听曦和在身后哭喊:“爹你偏心!你讨厌!你是傻瓜大笨蛋!”
回了房,慕垂凉一边吩咐秋蓉去请大夫,一边让蒹葭芣苢帮云卿沐浴更衣,自己则眉头紧锁在一旁盯着。云卿原本累得厉害,如今热水雾气一熏更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任由她们摆布,接着半梦半醒间就躺在了床上,自有人帮她盖上温暖轻柔的锦被。
很快就有大夫过来帮她号脉,然后是简单的涂药和包扎,但究竟说些什么,不知是声音压得太低还是慕垂凉将人请了出去,总之是一字也未听见。云卿先时头脑一片空白,略睡一会儿反倒神思清明,能够将方才发生的事一点一滴全部记起来,从精致得简直有些诡异的玫瑰园,到春雨朦胧中水汽蒸腾的小东湖,再到踢了鞋光着脚丫子湖边戏水的曦和,最后是妖娆妩媚又狰狞的水草,一幕幕在眼前交叠晃荡,直慌得云卿恶心反胃,晕晕乎乎闹腾了好一会儿,略睡了一觉,方在半夜里醒来。因仍觉得头重,睁开眼睛又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左右看,却见蒹葭和芣苢各自红着眼圈儿眼巴巴看着她。
芣苢见她醒来,抓着锦被一角压着声音呜呜哭了。蒹葭倒是好一些,只是一副恨她不争模样,看了半晌重重叹说:“你这又何必?没倚仗住什么,反把自己赔进去了,糊涂成这样!让我们怎么跟二爷交代,又拿什么脸面去见云姑姑!”
云卿略怔一会儿,渐渐反应过来,咬着字品着:“把自己……赔进去了?”半晌,方要举起手看,蒹葭和芣苢忙急急齐声道:“别动!”
云卿看她二人神色,心中已是明白,一时也有些怅然。略趟了一会儿,便听芣苢哭问说:“饿不饿,想吃些什么?”
蒹葭也是点头道:“还是要吃些东西好好睡一觉,名儿一早会从外头请大夫来瞧。”
“所以说……”云卿点头说,“意思是,园子里的大夫都治不了?呵……扶我起来,我得自己看一眼。”
蒹葭与芣苢无法,只得小心翼翼扶她坐起来,在身后垫了一床厚厚的棉被,又小心将身上棉被直拥到她下巴,方才帮她抬起右臂给她瞧。只见手臂至指尖都过分苍白几乎透明,如今安静伏在锦被上,像是身体里分离出来的、已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试着用力去握,只觉手腕处钝痛难忍,然而如此用力,指尖却纹丝不动。
“使不得!”蒹葭察觉,慌忙说,“不可再用力了!”
云卿泄了劲儿微微喘着,坐了一会儿,直静得蒹葭芣苢有些心慌起来。云卿盯着手看,忽问:“他去哪儿了?”
蒹葭恼恨地别过头,芣苢看看蒹葭又看看她,小声说:“大太太方才来看你了,因你睡着,略坐一会儿也就去了。凉大爷去送送。”
说罢偷看蒹葭一眼,又更小声地补了一句:“有一会儿了,想是……被骂得不轻。”
蒹葭恨道:“他活该!从前裴少爷纵无情,也没有这样两次三番来害的!如今才嫁了几天呢,又是淋雨发烧又是差点淹死,只怕莫说能完成你心愿,连保全你周全也未必!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做不到何必要说?比裴少爷倒还不如呢!”
芣苢倒抽一口凉气,偷偷扯了扯蒹葭和云卿的袖子。云卿抬头,只见慕垂凉面容沉静立在珠帘后头,想是该听见的不该听见的都听见了,便不好再作掩饰,而是直接略过这些,吩咐芣苢说:“去煮点粥吧。”
“哎,”芣苢拽起蒹葭一道起身,应下说,“是,这就去,很快就好。”说着二人匆匆下去。
等她二人离去,慕垂凉方拨开珠帘进来,琉璃珠子一阵叮当脆响,云卿笑道:“我先说。”
慕垂凉愣了一下,上前坐到她身边去,便听云卿开口解释道:“只两件事。头一件事,这是意外,不是谁的错。若真要追究,也是我错得更多,曦和她是小孩子而我是大人,我分明知道她有玩笑心思却还是……疏忽了,但她却并不知道我手腕子上的伤,所以说来终究是我大意,不全怪她。”
慕垂凉忍了忍,没开口。
云卿便用左手握住他手,求道:“你别这样。我知道你是想给我一个交代,但你也要想想,那毕竟是你……不论你喜不喜欢,都有父女情分在,如今她已大了,不是你仍在一边不管就能假装她不存在的,难道你要她跟着老爷子然后与你越来越疏离、甚至越来越恨你?”
“她姓慕!”慕垂凉终于忍无可忍咬牙切齿恨道,“我每天都提醒自己,她姓慕!但不必提醒也每天都清醒地知道,我不姓慕,我姓吴!若非旧事牵扯我错来物华,就根本就不会和她有什么父女情分!云卿,我不单是为了给你一个交代,我是恨,恨我好端端的日子全部被这些莫名其妙的意外给打乱!我只要看到她,就会想起当初老爷子和裴家宗族长辈是怎么逼我娶裴子鸳、裴子鸳又是怎么算计我才有了她的!”
“可她不是平白姓了慕的!”云卿劝道,“因你如今姓慕,她才姓了慕的!我自然知道你恨,如今我受了伤也说不出‘孩子都是无辜的’这种事不关己的话,但你也要稍往前看,你是愿意看亲生的女儿被老爷子利用反过来跟你作对?还是愿意看外头说我不能容人、因区区一个意外非要跟小孩子过不去?再者,当初你娶我为平妻,裴家没有告你停妻再娶,为的不就是我比起蒋婉更能照顾两个孩子吗?如今你若是为了我迁怒曦和,咱们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何必呢?阿凉,你听我一句劝,这件事先放一放,万不可此时计较。”
慕垂凉恨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却反握住云卿的手,攥得紧紧的,生怕丢失一般。云卿见他听进去了,方小心问说:“那曦和如今……如何了?”
慕垂凉恨意未消,冷冰冰道:“她凫水是我教的,她多大能耐我心里清楚得很!我一眼就知道她根本没事,都是装的!”
云卿也猜到是如此,便叹道:“那么就是第二件事了。阿凉,天问阁那个玫瑰园是个什么意思?它不寻常。”
慕垂凉疲惫地说:“是不寻常,但是没有关系,至少这次不会有关系。”
云卿“哦”了一声,并不多问,点点头说:“不是大事就好,但无论如何,老爷子既有禁令说不得乱闯,咱们就得先发制人,趁老爷子还没兴师问罪先一步登门致歉,悔过误闯之罪,别让老爷子何时想起来再说咱们一个不是,这是其一。其二,不管你怎么生气,不管曦和到底有没有事,都要以咱们房里的名义请最好的大夫去给她瞧瞧,到底求个安心,然后跟老爷子说如今我即便能把孩子接回来教养,也自顾不暇,不能每天带着孩子去请安了,总归是想把这件事缓一缓。其三,那日看到的下人不多,且多半是老爷子那里的,想必不是嘴上没边儿的人,所以恐怕此事闲杂人等都还不知道,所以你不妨先行对外说是我淋雨生病了需休息几日,让孔绣珠与垂缃暂时掌家,免得新章程才出来下头人就乱了,白费我一番功夫,再者,下人胡乱猜测,于你,于我,于曦和,都不大好。这三件事都不能耽搁,虽是晚上,恐老爷子与曦和都没睡安生,不如先把前两件给办——”
033 崩离
“阿凉?”
夜色如水,孤冷清寂。慕垂凉只是一言不发,越发用力抱紧她。
“阿凉……”云卿一只手抱着他,轻拍他的背,故作轻松说:“你不必担心,我爹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夫,我还怕这一点子小伤吗?阿凉,凡事要往前看,不要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小事?慕垂凉默默念着,仍然不言。
明明他们二人都清楚,如今能够书信往来的,根本不是裴二爷,他们只知裴二爷人在大兴城,一时半刻并不确定他在哪里,况且即便知道,以裴二爷如今身份他们也未必见得到,即或真的能见到,云卿又怎会单因她的事就让裴二爷放下所有事不顾一切回来照顾她?
那么,谁还能来医治她?
“嗯,好,我听你的,我先去找老爷子,再去看曦和,都听你的。”终是只能如此道。
目送慕垂凉出了房门,芣苢方送了粥进来。蒹葭拿起鱼水欢纹青花瓷勺欲喂她,云卿却不张嘴,只抬头冷冷清清看着她。
蒹葭缓缓放下勺子,却一味低头不言。芣苢看气氛愈加尴尬忙上前圆场说:“蒹葭,你便认个错吧,毕竟叫凉大爷听到总是不好的。只是小姐你也别怪蒹葭,我们看你如此能不心急能不替你抱屈吗?”
见二人仍别扭着,芣苢磕磕巴巴不知从何作劝,一急便道:“小姐,我们替你……恨得慌啊!你、你难道不恨吗?还替凉大爷筹谋,这种时候……还、还一心只为他着想……”
“我能不恨吗?”云卿咬牙怒道,“如今废了一只手的是我,我恨得能比你们少吗?可你们叫我怎么办?让我去逼慕垂凉把曦和活活打死,还是让我扑在他怀里哭诉让他带我离开此处,甚至干脆借机求他帮我复仇?恨归恨,也只恨自己疏忽大意,恨老天爷存心刁难,恨自己运数不佳,而不是因为恨就要死要活乱了分寸!”
蒹葭闻言又红了眼圈儿,抬头看看她愤怒模样,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复又低下头来。云卿见状便轻叹一声,缓缓心中怒气,压下声音说:“你们也是,如此大意!如今我是他妻子,你们竟当着他的面提裴子曜?还明里拿他跟裴子曜相比?还有,如今该跟着房里其他人一道称我一声大丨奶奶,不得再当着他的面口口声声唤我小姐!他一时不计较,难保一世不计较,他一世不计较,难保旁人不挑刺儿。如今二房虎视眈眈恨不得早早把我们大房赶尽杀绝,大太太也好阿凉也好我们也好,如今正是艰难时候,万不可先乱了阵脚起了内讧,做出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芣苢见她当真是动了怒的,忙唯唯诺诺点头应了。蒹葭却仍埋着头,略想了一会儿,静静问:“可是有句老话是没有错的,大丨奶奶,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当日被裴少爷弄伤手腕子,就是因为又逞强又故作轻松所以他都不知你受的苦,因为不知道所以以为你没有放在心上,最后反倒恨你无情。如今老天作此安排,难道真得要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