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趣尽管心知肚明,他并没有半点推脱,回头对罗妖道,“妖妖,那你先睡……啊?都穿好衣裳了。”知趣一笑,“我们一道去瞧瞧。”
罗妖踱着步子过去,握住知趣的手。
知趣一笑,三人一并去了。只是,走在两人身边的林央,怎么都觉着自己像个第三者,心里那个郁闷,就不必提了。
穆流年此人,冷是冷了些,话也很少,但,其心性之聪明,亦是世所罕见。在诸人自朱雀地宫出来后,穆流年直接留客宿于皇宫。
且,因前世渊源,水伯也帮穆流年说话,对知趣道,“好歹住几日,让流年一尽地主之谊。再者,她也有许多事想请你帮忙呢。知趣,我们相识于人间界,我们的情分,来自人间界。之前冰雪覆城,有多少地方颗粒无收,我做过皇帝,我知道,人饿了,饿疯了,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死人还是小事,我们在战场上,没少见死人。但,饥荒不一样。已经入夏了,天也晴了,先时的冰雪融化成水,山洪涝灾,伴随饥荒,已经饿死许多人了。处理不掉的尸体,大批因饥饿而产生的流民,怕就怕瘟疫呀……我不是贪慕子孙富贵,现在我又不姓穆,我是可怜这些百姓,我以前什么出身,你都知道。百姓没什么大志大愿,他们平凡如同地上蝼蚁,他们就一个目的,好好活着。”
“连悲苦和尚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水伯诚挚万分,“如今,天下好容易安定了。我想,咱们这些人,在南玄洲生活过的这些人,既有南玄洲这一份机缘,咱们并不是要做救世主,咱们只是尽一份心,待大局稳定,咱们再走。那时候,不论谁执政,起码,都是太平江山。”
水伯话都说到这份儿了,穆流年的话就比较简洁了,道,“还望诸位暂时留在宫里,助我一臂之力。”
其实,具体拍板留下的人并不是知趣,也不是罗水仙,而是罗妖,或许是因朱雀地宫的一分渊源,罗妖道,“那我们就暂时留下吧。”
罗妖很少参予世俗之事,但,他能做得了知趣的主。而罗水仙,对这些事,向来是可有可无的,随他们去了。知趣一行外来的和尚都留下来了,如文斐然他们这些本土和尚,自然要送佛送上西,听从穆流年的差谴。
其实刚从地宫回来没几天,尽管知趣未刻意打听,也知道帝都形势复杂无比。他们一去朱雀地宫三个月,许多人等的都绝望了,甚至在他们回来时,龙椅上已坐了新人。
最可笑的是,坐江山的人还跟林央一个姓,竟是林央的生父,林大人。
这倒不是无理可循,毕竟林央与林大人是血缘上的父子,且林央是正经登基为帝的。之前夏春秋逼林央苏醒朱雀之力,便把林央说的天花乱坠,救世主一般。
救世主是用来做什么的,救世主就是用来死的!
知趣与夏春秋一番博弈,将最终的决战地点定于朱雀地宫,林央也一并去了地宫,且一去三个月没动静,外面的冰雪渐渐停了。当太阳重新照耀大地时,大家都以为,他们的救世主皇帝林央,已经死在朱雀地宫。
原本林央离开时令穆流年主政,谁晓得穆流年突然对修士动手,被夏春秋一方人抓到了朱雀地宫。穆流年与林央接连去了朱雀地宫,且一去再无音信。
国不可一日无君。
于是,新君——林央之爹就此诞生。
穆流年何等野心勃勃,她争的就是天下!
如今林央肉胎已去,别说她在朱雀地宫自有机缘,哪怕无甚机缘,林央无缘帝位,她也要争一争这天下的。
穆流年一回来,便将心腹大将秦初自天阙关召回,把帝都城严严实实的控制起来,鸩杀了林大人。此时,朝臣中颇多不服者,责穆流年手段狠辣,穆流年方拿出林央的传位诏书堵诸臣之嘴。
接着,穆流年把林家人连同林家的裙带关系一并撵出朝廷,接手了帝都的烂摊子。
如同水伯所说,那一场冰雪,虽然时日并不长,并没有扩散到全国,但,受灾地方自天阙关起,一直绵延至帝都周围,便有十一个州府。
十一个州府春粮无收,朝廷先时一团乱麻,三足争霸,财力透支。此时,早出现了流民饥荒。朝廷会扶林大人上位,虽然各有考量,但,最大的原因是,他们需要一个领头人来主持帝都事务。
不过,说句老实话,林大人并无帝王之才。
从他先时听信术士之言将林央扔到农庄十几年不闻不问就看得出来,这人,气量格局有限。
穆流年是什么人。
这是一刀一枪打下大半个江山的人,不要说那些江湖术士,就是正经的修士,穆流年也从不惧于他们。当初,就是穆流年恨极了夏春秋才会下令强弩进攻,杀了几个修士后被逮去幻春图,这才有了穆流年的地宫之行。
穆流年,生就有种天不怕地不怕,天地之间唯我独尊的气概!
帝王,天下之主,就是这种气概!
尽管许多人觉着,穆流年有传位诏书,但,把老林大人鸩杀,这事儿,做的太绝了。毕竟,老林大人也是上一任皇帝林央之生父呢。
不过,林家尴尬的地方是,他们老林家的确出了个皇帝。
凡做皇帝之人,譬如水伯,无父无母还要编个龙父龙母弄个天地牌位与史官交差呢。林央倒有父母,只是,他做皇帝的时日太短,也没来得及把祖宗往上追封三代,更未惠及家族兄弟,给兄弟弄个王当当啥的。
所以,纵使林央登基为帝,林家,仍如以往书宦之家,而无任何改变。
何其尴尬!
好容易林大人因缘际会的做了几个月的皇帝,林大人为官久矣,一朝为帝,非但追封了祖上三代,连带儿女老婆也是太子公主皇后的一通加封,其余的族兄族弟,更不必提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鸡犬好容易上天,还没享受两天的天上生活过把瘾呢,万万没料到的是,穆流年突然回来了,还带回了诸多修士。
林大人原本是打算重赏穆流年,叫她回南安州继续做他的逍遥南安平王。虽不是执掌江山,但,凭穆流年之兵力,亦是一方霸主啊!
但,穆流年如何肯甘心,如何能甘心!穆流年如何肯罢休,如何能罢休!
哪怕江山已是疮痍百孔,哪怕江山已是疲惫不堪,这,仍是她穆流年的江山!
那些被林大人加封的公主太子王子皇后,通通被撵出皇城,这些人刚刚抗议,穆流年直接一盏毒酒赐给林大人。再有人不服,可没有林大人喝毒酒的好运了,直接人头落地。
没有政变不流血。
非但会流血,血流成河都是常态。
穆流年铁血手腕,迅速斩开乱麻,强有力的控制了帝都的局势。
其实,说句老实话,穆流年也沾了夏春秋的光。当初夏春秋支持东睿宁王登基,为了掌控帝都,在夏春秋的操纵下,东睿宁王抄没了一大批朽败的世家豪门。如今穆流年当权,哪怕有林家闹剧小丑的事情在先,总的来说,帝都比先时东睿宁王登基,起码朝廷干净了许多。
夏春秋与东睿宁王虽然败了,但,二人均非庸才。
如今的受益者,便是穆流年了。
知趣几人到时,穆流年正在试穿明日登基大典上要穿的皇袍礼服。
穆流年生的高挑俊秀,连续的忙碌并没有让她看起来有半分疲倦,反是精神熠熠,气势正盛。这样的人,往往能给人以无限的信心。
见到知趣几人,穆流年微露出一分笑意,道,“凤神,罗先生,林央,坐。”
文斐然、凌雁书、水伯已经在了,诸人打过招呼。
穆流年并不是个喜欢啰嗦寒暄的人,直接说事情,“当初,我们还没有进驻帝都城,夏春秋打着朝廷的名义,请了东青洲、西玄洲、北安洲的修士来观礼林央登基。我们都知道,那些人已经死在朱雀地宫了。先时,三洲的修士门派无甚反应,今我们自朱雀地宫回来,独他们的人没了踪影。他们所在的门派家族,总要来问个一二的。”
穆流年的手无意识的抚摸着椅子上的飞凤扶手,道,“再说,他们消息灵通的很,我们一回来,他们就知道了。这次我要登基,三洲的帝王已经各谴使臣来问询上次受邀来参加林央登基大典的修士的事了。这件事,要怎么解决,还得你们给我支个招。”
知趣毕竟不是南玄洲的本土修士,还是文斐然率先说话。当然,文斐然是做过官的人,对于帝王的心思,起码能猜得三成准。并且,文斐然是个极聪明的人,他并未直接回答,反是问,“陛下以为呢?”
文斐然谦恭道,“我们虽是修士,然,于南玄洲修炼,亦是陛下之臣,陛下有事,尽管吩咐。”
穆流年并不是没主意的人,实际上,她早有成竹在胸,见文斐然上道,穆流年并不客气,道,“我的意思,修士事,修士了,我不干涉。但,此事因是朝廷发的邀请涵,尽管夏春秋为逆臣,不过,事因朝廷起,你们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朝廷尽一切之能相助。”
穆流年就是这样的人,她非常公正,凡事都摆在明面上。但,这并不是说她这个就没心机,她将事摆在明面,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怎么做。
因为,路,她已经决定要如何走了。
文斐然道,“陛下有令,我等必以赴全力。”
穆流年看向知趣,知趣亦道,“愿为陛下效劳。”
穆流年一笑,“你们都是世外高人,不必说效力不效力的话,是我有事托于你们。你们给我面子,我记着你们的情。”
知趣心道,虽然与林央风格不同,但,这驭人之术,穆流年并不缺啊。
出乎知趣意料之外,待文斐然等人告退,穆流年还有事与知趣相商。穆流年道,“是这样的,我们离开这几个月,冰雪过后,天气放晴。那场冰雪,把田里春粮都冻伤冻死了,好几个州府已经出现流民了。现在朝廷在不遗余力的赈灾。”
“比饥荒更可怕的是,寒沙城出现了瘟疫……”
知趣一惊,穆流年继续道,“当初,冰雪就是自天阙关开始,寒沙城、凤栖城都在天阙关一带,冰冻最严重。春粮颗粒无收,甚至冰雪将树木都冻死了,以至于,回暖之时,草根树皮都没的啃,饿死了许多人……入夏又是冰消雪融,连续的暴雨……”
“我听参胖胖说,他会治病。”穆流年恳切万分,道,“知趣,你们修士,是有神通的人。我是想说,能不能请参胖胖看一看,瘟疫可有办法遏止。我虽然命帝都的医士在研究药方,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神药。”
知趣倒不是拒绝,不叫参胖胖帮忙,实在是他深知参胖胖的底细,对穆流年道,“流年,你知不知道参胖胖的本体是什么?”
“人参吧。”听名子也能听的出来。
“不错。”知趣点了点头,“他本体是一株化形灵参。其实,他说的给人看病,就是把自己洗脸水给人喝。”见穆流年面露古怪,知趣道,“你可别跟人说去。因他本体便是灵物,在修真界,许多修士拿灵参是炼药的。其实,我们平日里吃的参汤,也是人参的洗澡水啊。”
“这些年,我没在他们身边,参胖胖也明白了许多事,他就常把自己的洗脸水留下来给人喝。其实,治病的效果如何不知道,只是灵参本是大补之物,就是他的洗脸水,寻常人也要斟酌服用。”知趣道,“我这里还有许多灵参汁,不是参胖胖的,是参老头儿的,效果肯定比参胖胖的洗脸水好。你要用,我都给你。不过,我建议你,找药神谷的人来,他们是专业人士。”当年参老头险些被牛头猪炖了汤,那些参汤,知趣细细的收起来,都放在储物戒里。如今见着罗水仙,罗水仙早不耐烦理这些事,都还给了知趣。
穆流年道,“我听说,药神谷的人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寻的很。”
知趣一笑,“你若不介意,这事我来办。”
穆流年想了想,对知趣道,“我与修士不大相熟,知趣,若你请出药神谷神医,万望知会我一声。他们即便不愿与皇室发生联系,也容我表达一份谢意。”
“好。”
回去的路上,罗妖对知趣道,“穆流年的确有帝王气概。”
知趣道,“不只是帝王气概,关键是,她知进退,大节上,光明磊落。”当初,林央登基,穆流年一句话都没说。虽然有很多原因,但,穆流年的实力,并不比林央差。
帝位只有一个,林央登基,穆流年便只能为臣。
穆流年明白,林央去朱雀地宫,朝事只能托付于她。并非林央没有心腹之人,而是穆流年自信,只有她才能担起帝都之事。
在那时,知趣也赞成林央将帝都事尽托于穆流年。在知趣看来,穆流年有这个才干,而且穆流年是最好的选择。但,知趣同时也担心,留于帝都掌权的穆流年会不会趁林央不在,便于朝中弄权。
让知趣未料到的是,穆流年会胆大到他们去朱雀地宫、身边只有一个凌雁书的情形下,直接抓住时机对夏春秋一行人偷袭。
尽管穆流年最终为人所擒,但,穆流年的胆量胆略,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这样的人,值得人相帮。
第二二九章
穆流年的眼光非常精准,手段也跟得上。首先,她与水伯的关系比任何人都亲近,水伯在情感上很愿意帮助穆流年。譬如,水伯开口挽留知趣暂住皇城,若说这里面没有穆流年的意思,长脑袋的人都不能信。
通过水伯的关系,留下知趣,这当中,对穆流年的帮助,不是一星半点儿。
同样,对南玄洲的本土修士也有很大的益处。
当年,穆流年、林央、东睿宁王三分天下,南玄洲的本土修士亦是三分各为其主。如今,东睿宁王一边的以夏春秋、薛家为首的修士都已全军覆没。穆流年身边,就一个凌家,而且,凌家祖宅经过薛家的清扫,哪怕后来又救回不少弟子,亦是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难现往日辉煌。
再有,就是林央身边的知趣、邵千凌为首的修士派。
不客气的说,林央虽然与帝位无缘,但,这一派的修士实力最为雄厚。
不过,以往,在去朱雀地宫前,穆流年与邵千凌等人却无交情。
以穆流年的自尊与强势,叫她对修士低头,那是不可能。
而依修士的清高傲气,叫他们如朝中臣子一样侍奉帝王,亦是痴人说梦。
不论文斐然说话何其客气,修士的头颅是永远不会向人间帝王低下去的。
这一点,穆流年清楚,文斐然更清楚。
同样孤傲的双方,这时候,就需要一个极具润滑作用的人。
此人选,非知趣莫属。
在穆流年看来,知趣是个非常不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