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明天。”

陈沉真是他见过的最惜字如金的人了。

说话时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吃饱了就放筷子,没有寒暄问号,没有周旋考虑,简直是个怪人。

江绝还在犹豫之际,她已经把合同放在了他的面前,起身去前台买单。

这种电影……小众自然是小众,但要不要感受一下?

江绝左思右想了一刻,心想自己在成年人世界里显然还不够成熟。

他第一个考虑的问题,是这个陈沉到底是不是变态杀人狂。如果说《野屋》是局中局中局,她要是利用这个拍摄机会把自己当装修师给锁起来了,就是局中局中局中局。

既然是我爹推荐来的,那应该不是。

当天晚上,江绝回宿舍收拾了行李。

戚麟在旁边抱着吉他哼着歌,见他一脸大彻大悟奔赴前线的表情,停了手中的动作道:“去哪儿?”

“去拍戏。”江绝神神秘秘道。

“哎?突然就要去拍戏?”戚麟愣了下:“这么突然吗?拍多久啊?”

“不知道。”

“跟谁拍?”

“几个不是很有名的演员。”江绝想了想,又确认道:“我和家里打过电话,他们都说没事,信得过。”

可是听起来怎么有种要进传销组织的感觉……

拍摄基地就在时都郊区,显然是包了一个老旧的别墅,而且附近还有五星级酒店。

远处似乎在修建大型游乐场,往来的货车特别多。

江绝放下包裹去剧组报道,还没认熟总导演副导演的脸,就被领去化妆换衣服,连带着有专人开始拿着道具一样一样的解释不同东西的用法。

这是他人生里,有史以来最诡异的九天。

第一天。

陈沉把两个主演叫来,带着他们把屋子里的各种设置全部介绍一遍。

她本来是物理教授出身,哪怕是讲剧本都有种上课的感觉。

另一个演员是泰国人,所以全程都是英文授课,几乎讲什么都只来一遍,不做任何多余的解释。

他们按着顺序,一路经过玄关、客厅、起居室、地下室、庭院,然后导演就领着他们一样样的辨认每个图钉和照片的内涵,甚至连倒在墙角的玩具兔子都是伏笔。

两个小时的讲课时间一过,演员就被带去做题,试卷是早就出好了的,不仅问了剧本里的好些互动,关于几百个摆设和装饰的内涵都配备了对应的多选题、问答题和分析题。

陈沉依旧挽着头发,戴着眼镜把卷子一改,表示开始拍吧。

居然就真的开始拍戏了。

他们从早上十点一直拍到晚上十一点,时间一到就收工回去休息睡觉,剧组的人还小声提示,回去以后要认真复习,明天起来还要做题。

江绝都被这通操作搞懵了。

第一天拍摄下来,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演什么。

陈沉在拍戏的时候,根本不拿剧本,也不要求演员必须跟着台词走,但是拍一条过一条,从来不像其他导演那样一个又一个镜头的磨。

她会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比如这个装修师在敲门之前,要先把手套慢慢摘下,再戴上敲门。

而且会让他们两个主演交换鞋子或者手套,也不给出任何原因。

之前拍《龙血玺》的时候,他本来以为遇到sci狂魔江隼已经是人生的独特体验了。

事实证明,他活得还是太年轻了。

第二天继续拍,依旧不跟着剧本走,两个演员如同木偶一样,导演指哪就在哪拍。

陈沉似乎和江绝是同一种脑子,她是这部电影的独立编剧和出品人,而且所有的线索和道具都是她带着人布置和设计的。

她能够眼都不眨的马上说出所有演员的台词,吩咐他们两人就照着这个台词演,或者即兴提出什么要求来。

其实这种拍摄手法还算常见——就如戚麟拍《至味缘》一样,只要统筹组那边排好档期,把同一个场景的剧情拆碎了一块拍,可以做到前面还在热情缠吻,后面又开始拍初次相识。

可问题在于,这儿没有统筹组。

陈沉一个人带了四个助理,配了摄影收音场务,多余的什么都没有。

第三天到第五天,连着三天的工作时间里,他们都在对着不同的道具做不同的反应。

江绝知道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个电影是不配置旁白解说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全靠观众去悟,而且演员自己都不一定明白。

陈沉似乎非常不喜欢多余的交谈,她直接让助理做了一摞情绪卡,在白色卡片上写出各种标签出来。

摄影师就位之后,她就站在镜头外,给他们两亮牌子。

江绝一个人被困在暗门外,陈沉就举起两只手,一只手上写着‘大哭’,另一只手写着‘笑’。

所以你连讲戏都懒得讲了吗……

大哭着笑到底是个怎么笑法。

江绝心想自己也是脑抽了来拍这个,愣是在半小时里完成了这一段的拍摄。

他大哭着狂笑不止,然后铁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他毫无预料的倒在地上,满身都被裹上灰土。

……在这个破剧组呆久了真的会疯的好吗。

他不好意思和那个泰国演员沟通,在第五天收工的时候悄悄去问了下摄影师。

“内个……你知道她到底在拍什么吗?”

我们现在走到哪个剧情了?

拍摄进度有多少?

现在到底在讲哪个故事?

摄影师一头雾水:“我不知道啊。”

旁边的化妆师也一脸茫然:“你知道吗?”

江绝沉默了几秒:“我不知道。”

第93章

第六天的上午, 他们开始拍跟这个屋子互动的细节。

比如在早晨、中午、晚上,在这栋别墅里疾跑, 或者四肢并用一格一格爬过去的镜头。

时间在变化, 光线的亮度和质感也在变化。

这个屋子的位置挑的颇为不错,以至于很多时候都在用自然光。

他们上午的工作同样一头雾水, 但好在收工的早, 而且导演请他们所有人吃了一顿大餐。

不仅有热乎乎的燕麦小米粥, 烤羊排什么的也鲜嫩多汁。

江绝本来一直很克制食欲, 真拍到这个份上反而不是体力消耗大, 而是有种整个人都在被消耗和抽干精神气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在演这角色的时候真的一脸茫然, 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困意渐渐的上涌, 如同雪夜里温暖的被子一样卷住了他,还没等江绝吃完最后一瓣橙子, 他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陈沉看了眼旁边一脸惊恐的副导演和摄影, 晃了晃手里的那卷纸:“我找公安局备案过,不慌。”

江绝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手掌上还在流着血。

我……

他捂住头,试图回忆记忆是从哪里开始的。

这里是……那个书房?

他愣了一下,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就知道那个导演是变态杀人狂!

爸!妈!戚麟!我出不去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去开门, 然而门早就锁死了。

好的,这到底是真人密室逃脱, 还是我本人被变态导演折腾了六天又囚禁在这儿,已经完全不得而知了。

江绝左右看了一圈摄像头, 终于说了句脏话。

他绷了许久的素养和耐心在不断地崩溃。

因为他完全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情况。

江绝已经开始思考,如果自己真的能逃出去,是先去报警还是去掀自己亲爹的麻将桌。

他匆匆忙忙地走到书架旁边,顺着记忆去转动那副梵高的《星空下的咖啡馆》,在某个特定的角度把画槽卡住了。

远处忽然传来某个机关启动的声音。

江绝的动作一僵,瞳孔忽然缩了起来。

他记得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意味着,这个画真的触发了剧里的另外一个暗门,而且一氧化碳已经从特定的管道放出了。

他必须要活着离开这里。

还没有等他在想好下一步该动哪一个机关,头顶的水晶灯忽然直接在他的背后坠落,哐啷砸了个稀碎!

江绝几乎是本能地把整个人贴在书柜上,连手指都在发抖,却还是强迫自己回忆全部的细节和情节。

这个灯落下来,意味着那个泰国人也和剧情一样,被囚禁在了客厅里。

这整栋房子,其实约等于一个国际象棋的棋盘。

墙角的兔子是堡垒,走廊和书房的画框是主教,厨房挂着的那天青色缠枝莲挂盘只要被打碎了,就等于将军。

房子的构造是对称的,机关也是对称的,而且还被动过手脚。

可是那个破剧本他完全不能照着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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